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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尔谋心      更新:2021-10-02 14:34      字数:9803



31.流言四
 荒郊树林,四处无人,乌鸦的鸣叫突然而至,吓得唱曲儿的老乞丐一个激灵,后边的词都给忘了。
 “晦气晦气,今日真是晦气,果然魔头沾不得,说也说不得。哼,魔头就是魔头。”
 老乞丐捡起石头朝乌鸦狠狠扔去,除乌鸦飞离时落下的几片黑色羽毛什么也没落着。老乞丐更生气了,嘴里继续不干不净。他几乎日日食不果腹,时常在山林里捉些倒霉的动物,扒地里的野菜菇子,亦或者去山下人家里偷东西。得了钱他必定花费大半买酒,再加馒头几个。浑浑噩噩的逍遥几天,耗完钱食便再行此计。无聊了就去酒亭酒庄或者街头闲言几句,碰上落单的妇人也会趁机显露他的好色本质。调戏往往以被人痛打痛骂收场,唯有多嘴多舌才会得来几分尊重。如此恶习循环往复,直到他成了家喻户晓的老流氓,然而他本人不以为然,总说是妇人勾搭他在先。因为他觉得妇人家单独出门便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他恃不要脸行走多少年,今日可算是被打脸了。而更令人耻笑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谁打的!
 “妈的死乌鸦,不要叫老子抓到,否则抽筋扒皮。”
 老乞丐对着乌鸦离去的方向大声叫骂,骂完才回头就看见一个大麻袋扑了过来。
 噗通,老乞丐被麻袋囫囵套住,脚下一个不稳栽倒在地。
 咚,嗒,啪,击打如潮水涌来,四面八方都是,到处躲不掉。麻袋之外,也不晓得有几条胳膊挥舞着拳头,几条腿踹着。麻袋里的老乞丐经不住打,忍不了痛,嚎得惨烈无比。
 问天底下,还有比老乞丐声音听起来更可怜的人没有?当然是没有的。
 老东西,叫你乱说——景仪砸了个沙包大的拳头,心里在大声咒骂。
 思追和金凌同样在心里骂着。
 老乞丐嚎得惨,人品可是差到极点。今日不给点颜色瞧瞧,难不成留着过年?
 因此,思追三人趁含光君没注意,偷偷溜出队伍跟在老乞丐后面。至于麻袋,那是从酒亭里顺手拿的。
 三人揍得差不多了,不平也平了,恶气也出了,三人对对眼神,拍拍手准备撤离。
 可溜得早不如碰的巧,林子里闪进来一群人。面孔远远瞧着有点面熟。两边再凑近两步看,呵呵,全是熟人。







 魏无羡唤鬼来扇了老乞丐两巴掌,丢了那无赖的脸,算是给了教训。不多会儿,他就挥手令两鬼退去。
 酒亭里的人没有惋惜老乞丐的离去,故事没了就没了,自己碗里的那点酒才是正事。很快,大家便开始扯村里谁家糗事,老乞丐那一茬仿佛从未存在过。
 蓝忘机摁牢了脚下前来调戏的黑长腿,止不住微扬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他对魏无羡说道:“尸气。”
 因右腿被困而无计可施的魏无羡正龇牙咧嘴地狰狞,猛地被蓝忘机点拨,才想起他们来这里的要紧事。
 尸气不会无缘无故地起来,要么是附近有尸变,要么是有人在利用走尸。因此蓝忘机等人很有必要来一趟弄清楚原由。
 魏无羡使了全身力气拔出蓝忘机两腿紧扣的右腿,使的辛苦,却还要在蓝氏弟子面前故作轻松的模样。夺回自己的腿后,魏无羡问道:“那那那,尸气现在何处?”
 蓝忘机用袖子挡住那颗铜森森的头骨,以防外人看见,然后轻轻擦拭了一下。头骨立刻眼球外扑,牙关紧闭。
 魏无羡:“嗯?方向是有了,可牙齿不动呢。”
 蓝忘机:“距此地不到一里。”
 魏无羡:“那死人骨指的这方向。。。”
 众人随头骨眼球的方向望去,居然是方才老乞丐离去的轨迹。
 魏无羡双手拍头:“大意了,方才只顾教训那乞丐一顿,没想到带有尸气的竟是他!还好有死人骨,走走走,含光君,我们现在就走。”
 他扯住蓝忘机的袖子跳起来要跑,结果却被蓝忘机拽回来好好押回凳子上。
 蓝忘机认真道:“给它个名字。”
 魏无羡:“什么它,什么名字?”
 蓝忘机托上点手掌来,示意那个会指认尸气方向的头骨该有个名字。
 魏无羡:“不就死人骨嘛,还要怎样?”
 蓝忘机更认真了:“取个好点的。”
 取好名字这事儿,魏无羡着实犯难。他向来不喜在无聊的事情上费精力费头脑,许多做出来的法器都是随口取的,少数听起来一般般,大部分极为难听。可蓝忘机今日偏要在这事上纠结,魏无羡的脑子都要炸了。
 “嗯。。。骨头?”魏无羡道。
 蓝忘机一脸僵硬表情,显然是不答应。
 魏无羡:“那就人骨?冥器?阴间骨头?哎呀,蓝湛你这个人真是的。”
 蓝忘机无奈摇头:“司冥如何?”
 魏无羡立刻止住焦躁的表情,眼前迅速一亮:“好好好,这个好,就叫司冥。哎快快快,追老乞丐去。”
 他才称赞完就拉起蓝忘机火急火燎地跑起来。蓝忘机一向端持优雅,没想到今天却在魏无羡的毛躁中也跟着小跑起来。
 至于蓝氏弟子,当然是看完一段戏后跟着小跑起来。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追老乞丐的时候,他们居然碰上了思追、景仪以及金凌,还多少瞧见点蓝氏楷模弟子拿麻袋套平民老百姓然后胖揍一顿的场景。
 老乞丐仍在麻袋里挣扎嚎叫,思追三人已老老实实退到一边,等候含光君的又一次发落。
 今日喝酒,打人,口出妄语,一条接一条地触犯家规,怕是倒立罚抄已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蓝忘机在老乞丐看到他们所有人前率先设下结界,然后扭头看魏无羡,目光掺了些苛责。
 若不是成日不成体统的人的教导,思追这三个孩子怎会做出套麻袋揍人的举动。
 魏无羡一开始并未察觉到蓝忘机的目光,只专注观察老乞丐的异常。偶然瞥见思追和景仪小心躲闪的目光,他这才回头看蓝忘机,瞧见仙门名士对自己的满腹牢骚。
 “怎样怎样怎样,二哥哥想怎样,想揍我?来啊,舍得么?”
 魏无羡无所畏惧地昂起脖子与蓝忘机对视,话没出口,倒是明晃晃地摆在两个闪亮的眸子里。
 蓝忘机抿了抿嘴,心道现下暂且放过魏无羡。待回了客栈,夜深人静时。。。
 一切就由不得魏无羡狡辩了。
 老乞丐像只癞蛤蟆似的跳出麻袋,近乎疯了一样又吼又叫又哭,边骂边威胁边惊魂未定。他的脸上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害怕,闹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林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蓝忘机设下的结界便是隐匿身形,别说寻常人,就算是一些修士也别想发觉周围竟然设了个结界。
 魏无羡眯眼仔细打量老乞丐,从外形上看,老乞丐是个活人,绝不是邪尸复活或走尸诈起。而老乞丐那胆量也不像特别大的样子,不可能去到有走尸活动的地方。可老乞丐身上分明就散发着淡淡的尸气,仔细闻,竟还有点新鲜。
 景仪忍不住跟思追嘀咕:“八成他身边就有走尸,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沾染尸气。”
 那声音说大不大,也就耳语的程度。可老乞丐惊惶未定,神经正是敏感的时候。所有弟子及蓝忘机两人也都屏息敛声,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因而景仪的小声耳语就好像长了翅膀,在林中四处飞翔,在空寂的地带尤为惹人注意。
 “鬼,有鬼,有鬼啊!”
 老乞丐彻底崩溃,踉跄着溃败逃离。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挪过来,聚焦在景仪身上。像一条条鞭子,抽得景仪浑身不自在。
 “干嘛,我就是,就是。。。”景仪慢慢躲到思追身后,“我就是奇怪嘛。”
 蓝忘机心里头盘算着思追和景仪的罚法,盘算完看了金凌一眼。琢磨着此时让心烦意乱的金凌走也不是办法,倒不如让他跟着,除一趟奇怪的邪祟。他于是对金凌道:“走吧。”
 金凌受宠若惊:“啊?啊!我,我我我,含光君。”
 魏无羡道:“啊什么啊,我什么我,含光君带你除邪祟,还不赶紧跟上。”
 金凌:“哦,嗷,额多多谢含光君。”
 魏无羡厚脸皮道:“还有我。”
 金凌:“你,我——多,多谢。”
 魏无羡哈哈大笑两声,紧跟着蓝忘机而去。
 蓝氏弟子尽皆跟上,思追和景仪则在后边小声商量。
“完了,我俩这次该抄多少遍呐,我的手就要不是手啦。”
“方才谁让你说话的,叫你多事。”
 “怎么成我的不是了呢?思追,打人喝酒你也有参与的。”
 “你。。。明明是你扯着我一直喝的,打人也是你抓着我和金凌来的。”
 “我是抓来着,可你和金凌不也想给魏前辈出口恶气么。你俩要是真不想来,凭我一个人抓得住你俩么?”
 话糙理不糙,景仪怼得思追满脸通红。





 日落时分,众人跟着老乞丐来到离镇两三里的郊外。那儿有个义庄,老乞丐扣门三声,里头就有人来开门。
 蓝忘机和魏无羡瞧的真真的,开门的人脸色略惨白,会笑会说话,身体也不僵硬。可实际上,那开门的烂衫男子就是个死去多时的走尸。
 魏无羡看得有些吃惊,同样招魂入体的法术他在温宁身上做过。然而这法术魏无羡能做,别人未必能做,就算做了也基本以失败告终。否则这么些年来,世间何以再没有第二个鬼道集大成者产生?
 “蓝湛?”
 魏无羡看向蓝忘机,想要表达他心中的困惑。
 “嗯,先看看。”蓝忘机也看向魏无羡,并且他已完全了解对方心中的疑惑。
 “跟着他们,抓出幕后主使。”蓝忘机说道。
 义庄那头,老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今日遭遇。里头同情他的人又走出来几个,同样是脸色略惨白,会笑会说。
 只是有一样,义庄里的人除老乞丐是活人,其他,竟全是死去多时的走尸。
 思追和景仪忘却了争执,他们和金凌以及其他弟子一样,看得头皮直发麻。













32.流言五
 星光熠熠的天空吞噬了最后一抹明色,夜晚彻底到来。
 义庄里燃着篝火,熊熊焰火烤炙上头翻滚的肉食。
 老乞丐好些天没吃着肉了,见滋滋冒油的肉冒着浓烈的焰气,哪怕火燎了头发也要凑前点多闻几下。
 “香啊,实在是香啊。我奔波了好些天,总算有口好肉吃了。”老乞丐开心道。
 开门的男子也坐了过来,他一边转动架子上的肉,一边看着老乞丐阴森森地笑着。
 那肉不像鸡或者鱼,倒像是大型动物的腿肉,长长的一截,慢慢从粗壮变细窄。
 老乞丐饿极了,不等男人烤好就主动拍下点焦脆的肉来。带了高温的焦黑色肉块在老乞丐手里颠来弄去,好不容易进了嘴,几乎烫的老乞丐无法下咽。
 男人看老乞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丧家犬,他招手让其他人也过来坐下。大家围成一圈,边烤肉边聊些有的没的。
 “怎么样,这几天听故事的人多不多?”男人问老乞丐。
 老乞丐的喉管里还塞着烫肉,磕磕巴巴道:“多,多,多,好多呢。”
 男人:“别急,慢慢说。这些肉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没人和你抢。”
 老乞丐艰难地吞下肉块,不敢置信道:“什么?没人和我抢?那,那我整个都抱走了?”
 男人:“哈哈,抱走吧,我们哥儿几个都吃饱了,就等你来呢。”
 老乞丐迫不及待地拿来叉了肉的木架子,一双比饿死鬼还绿的眼珠子死死盯在上头。
 男人又问:“我再问你,我叫你说的话你都说了没?”
 老乞丐忙着吃,很不耐烦地答道:“说了说了,都按你讲的来。”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很好,说了就好。按照我吩咐你的,四处游荡,四处散播。千万不要固定于一处,也不要叫人抓住。若是遇见盘问你的,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老乞丐塞了一嘴肉,根本没空隙说话,只一昧点头。
 篝火越烧越旺,屋子里渐渐有些热了。老乞丐吃的肚皮溜圆,浑身都热,额头还直冒汗。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扇子类的东西,只好把衣裳脱掉半身。光了膀子后,他无意中瞅一眼旁边的人,他们都还穿的好好的,丝毫没有热的意思。
 “火烧成这样,你们难道不热么?我热的衣裳都浇湿了。”老乞丐拿起烤肉,准备继续吃点。
 周围的人全都摇头。
 老乞丐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愿多去想,便埋头吃起肉来。
 而就在这时,义庄的大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了。一群蓝衣服的人冲进来,手里还抓着长长的剑。为首的白衣人和黑衣人更是飞起双腿朝火堆扫来。
 老乞丐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怪叫一声,抱着剩下的烤肉缩在角落里。方才与他聊天的那些人一听到动静就弹了起来,可没等他们出手,那些锋利的长剑就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屋里剑气横飞、灵光呼啸了一阵,篝火旁的数十个人已经气绝倒地。论活口,也只剩那个问老乞丐有没有按照吩咐说话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他的肩头还被一只乌黑的笛子按住。
 纵览老乞丐一生,也没见过今天这阵仗。他哭求道:“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拿笛子按住男人的黑衣人瞥了老乞丐一眼,冷笑加嘲笑:“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老乞丐:“是是是,求大侠饶我一条狗命,放我走吧。”
 黑衣人嘿嘿一声怪笑:“放你走可以,只是放你走之前,有些事你得知道;有些话,你更得改改。”
 老乞丐依旧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头更是埋的低低的,一下也不敢抬。
 噗通,唯一还活着的男人被黑衣人拖到老乞丐面前粗暴一扔。
 黑衣人指着男人对老乞丐道:“叫你说魔头坏话的人,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瞧瞧。看他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老乞丐惊惶未定,压根没弄懂黑衣人的意思。不过黑衣人适时地在男人额头上贴了个黄符,老乞丐很快就看见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脸色僵白、浑身尸臭、蛆虫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老乞丐曾经在坟地里贪睡过几次,晓得下葬多日腐臭变质的尸体是怎样的。所以当他看见男人从活人变成一个死尸时,心跳近乎停止。
 黑衣人弯下腰来咧嘴邪邪地说道:“日日与你聊天,与你同塌而眠的可全都是死尸,会咬你的死尸哦。”
 老乞丐两眼一瞪,呜呼一下昏死过去。
 蓝衣少年跑上来一脚踢开老乞丐怀里掉下来的肉,黑衣人却阻止了。他对蓝衣少年道:“思追,留着它,我有用。”
 一金星雪浪袍少年惊异道:“这肉可是。。。”
 黑衣人:“诶,就因为它特殊,所以我等下要用它来——吓人。”






 蓝忘机等人在义庄外埋伏多时,一直等到不再有人进出时才决定动手。蓝氏弟子和金凌去对付那一圈装作活人的走尸,蓝忘机和魏无羡负责活擒与老乞丐接头的人。至于老乞丐,那是个没用的东西,魏无羡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人吓昏过去。
 男人被绳子捆住身体及手脚,绳子上全是驱魔符,他只要一动,那些符就会把男人烧得生不如死。
 “哦我忘了,你已经死了,应该说死不如死的透彻点。”
 魏无羡坐在男人对面,以一盏茶十个姿势的毛躁性子审问着。
 男人用腐烂的只剩半边的眼球看了眼魏无羡,空洞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哼哼声:“要杀就杀,何必浪费时间。”
 魏无羡暴起:“本老祖还真没时间和你墨迹,我早就想弄死你了。”
 男人昂起脖子等着被灰飞烟灭,可等来等去,等到身上绳子全松了,自己也还是好好地。男人睁开眼,发现是魏无羡给自己解了绑。他冷笑道:“威名震四方的夷陵老祖也就这点本事了。”
 魏无羡对男人故作纯情地笑笑,“对呀,我就这点本事了”,然后回头对金凌、思追、景仪几个说道:“这走尸气性不错,能陪你们玩个昏天暗地。思追,景仪,你俩不总说我答应的夜猎做不到么,这不,我给你们弄了个。放心,有我的符在,他死不了,也跑不了。你们放心拿去玩儿。”
 思追和景仪同时嘴角上扬,眼中满满亮起一片狰狞的光。
 男人愣住:“你,你说什么,你不是要杀我的么。来杀我呀,夷陵老祖你个卑鄙的东西,审我审不出就想着法儿来折磨唔。唔?唔唔唔!”
 魏无羡扭头看蓝忘机,抛着媚眼道:“多谢含光君的禁言术。”
 接着他勾勾手指头,地上原本被干掉的走尸们纷纷起立,自动围在男人身旁。
 男人一顿鬼吼鬼叫,照例被曾经是同伴的走尸们推出义庄,然后在思追、金凌等人的围捕下哀鸣着逃进幽黑的树林里。
 魏无羡还站在义庄门口挥手相送:“好好玩,玩的开心哟,今日才第一场试炼,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很多。。。”
 噗,屋里有水浇地的声。魏无羡回头一看,的确有水,可水浇的不是地面,是人脸。
 那个昏死过去的老乞丐的脸。死鸭子嘴硬的男人成了逃命的,剩下能开口的就只有老乞丐了。
 蓝忘机握着空了水的杯子,略失望地自语道:“不够力。”
 那就再浇一次水!
 魏无羡回屋阻止道:“含光君,水不管用,莫再浪费水了。”
 蓝忘机有些不解地看着魏无羡。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拿水泼人,如此不优雅不端庄不符家规不合礼仪的举动,蓝忘机觉得应该是自己力气小了,所以昏死过去的老乞丐才没被泼醒。
 “不是含光君你的水不管用,”魏无羡从篝火里踢起一根滚烫的木棒,“是有些人啊,哪怕你浇一缸子的水,他也故意装作不醒呢。”
 旺火燃烧的木棒逐渐靠近老乞丐的脸,呼呼的火苗已经跳到老乞丐的头发上,燃起一股刺鼻焦味了。
 “嗨呀,饶命啊,大侠饶命啊。”
 老乞丐立刻从昏死的假态转为清醒的真态。
 蓝忘机拿着空空的杯子杵在原地,似乎还未从自己被耍的情景中脱身。
 魏无羡猫着腰蹲老乞丐身边,目光却落在蓝忘机身上,嘴角一抹坏笑——君子真好骗。
 “大侠,你看我上了年纪,活不了几天,你就行行好,当积德放了。。。”老乞丐不停地装可怜。
 魏无羡笑完蓝忘机,回头看老乞丐,瞬间凶神恶煞。
 “谁大侠,你上了年纪了不起,我没德,我不积德。赶紧说,你跟他们究竟什么关系?在一起密谋策划流言多久了?还去过哪些地方散播流言?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火把上的热苗忽高忽低,照得墙壁上魏无羡侧脸的影子忽扁忽圆。蓝忘机从被人耍的情景里回味过来,觉得自己着实不是审人的料,干脆放了空杯坐下来,静静地聆听墙壁上影子奶凶奶凶的声音。
 “他们是干什么的?说!”
 “他们还要你说什么?快说!”
 “他们平时在哪些地方见你?快说,不说我就,我就,剑,对,我的剑。我先砍了你的腿!”
 那可——真有意思。












33.流言六
 蓝氏弟子有多久没痛痛快快夜猎过一场,从走尸男人回来时的狼狈便可看出一二。
 哪怕四肢无感如死尸,也受不了一群熊孩子的折腾。他挖坑藏起来,熊孩子到处挖坑,挖不到尸体就炸坑。他躲树上,躲石洞里,躲阴间都能叫那群熊孩子抓住然后扭出来反复鞭尸。
 思追领了人跑回来,一个个满脸泥土和着汗水,衣裳这儿破一块那少一条,还有几个夸张的直接露后背了。
 景仪单手拖走尸,边笑边痛骂走尸:“叫你好好玩你非不答应,这下好了,你藏,叫你藏。越藏我们越兴奋,越找的勤快。活该被我们打的手断腿断。”
 走尸的几个腿关节在景仪吵嚷的骂声中慢慢散架,直到成为散落一地的骨头小部件,然后又被后边的弟子一个不落地捡起来。走尸欲哭无泪,他那一把老骨头被熊孩子拆了装,装了拆,来来回回求死多少次,结果毫无人性的熊孩子压根不搭理!
 “含光君,魏前辈,我们回来啦。”
 思追冲进义庄,喊完才发现里头安安静静。
 安静地可怕,静悄悄地吓人。
 魏无羡缩在墙角里背对思追等人,手里拿着树枝不知在画些什么。听到有人来,魏无羡漠然地转过头来,他没说话,却用森森然的眼神看着进屋的一群少年。
 不像看活人,倒像看死人。
 思追、景仪和金凌三个玩了大半个晚上,玩的全身汗涔涔。此刻被魏无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总觉得有股子阴风从后脖子扫过,惹得他们浑身冷颤。贴着肉的冰凉衣裳再凑个热闹,三人齐齐从头抖到脚,牙关更是咯咯咯地响。
 魏无羡皱了个眉,问道:“你们抖什么?”
 乱窜的篝火余辉将魏无羡的身影斜斜地倾倒在墙壁上,被拉长的扭动的身影配上义庄里停放的陈年白骨以及刚才的冷颤,小辈们仿佛亲临地狱。
 思追:“——唔,没有——我——没抖。”
 景仪:“——我——也是。”
 金凌:“——没——没抖!”
 魏无羡瞅一眼三人的脚,撇嘴道:“没抖?没抖刚才谁的牙齿打的震天响?还有你们的腿,全都往含光君那儿挪是怎么回事!”
 思追、景仪、金凌同时停住慢慢挪动的脚步,僵持在门口与含光君的中间,进退不得,脸上哭笑不是。
 魏无羡拿着树枝站起来开始训人:“看看你们玩的这一身泥巴,脏兮兮的,哪像名门雅士。”
 他指了指思追黑啦吧唧的脸和景仪破到没有的袖口:“一个是土里刚钻出来似的,一个是街上刚讨饭回来似的。啧啧啧,看看你们俩。”
 金凌捂着破成条儿的裤子,偷偷地往后站了点。
 没想到魏无羡仍要逮着金凌说一句“这裤子有与没有一个样,不如脱了露个光屁股蛋儿,还凉快”。
 趁着道侣嬉闹小辈的时间,蓝忘机已经拖来走尸男人,然后方方正正地坐在走尸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人家看。
 走尸男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死去多年的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生机。
“你,你你你,你看什么?看我做什么?”走尸男人边问边退。
 蓝忘机放任走尸退了两步,然后一扬胳膊,轻松拖回走尸。他抓起走尸冰凉的脑袋,很认真地说道:“我问,你答。”
 走尸男人仿佛听了个笑话,闷笑道:“我答?哈哈,你是在——嗷呜呜呜!”
 蓝忘机迅速贴了个符篆在男人头上,掌中灵光熠熠,烧的走尸男人额头起烟。
 这审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男人嚎叫一阵,仍旧牙关紧闭。
 蓝忘机叹了口气,指点朱砂在地上画了咒文加阵法,然后利落地拖男人进来。阵法里的灵光不停抽打在走尸身上,给附着在尸体里的死魂带来无尽的痛苦。
 这可比那群熊孩子凶的多的多的多。
 蓝忘机冷眼旁观死魂被抽打到脱离尸体,孤零零飘在阵法上方无声痛吟。他再次认真问道:“指使你的人是谁?散布围猎会谣言用意何在?你还有多少同伙?从实说来。”
 死魂被鞭笞到濒临破碎,不得已将它知道的吐了个一二。
 才从冷颤里恢复过来的思追三人看到含光君的审问手法,头皮渐渐发麻。他们朝魏无羡看看,魏无羡也看看他们,思追几人果断躲到魏无羡身后寻求庇护。
 魏无羡莫名其妙:“干嘛?审犯人没见过?你们也审过的,有什么好怕的。”
 景仪小心翼翼道:“我们,是不怕。只是头一次看见,看见含光君审犯人。那手法干脆利落,狠辣不留情面,与含光君平日里的样子,差,差太多了。”
 魏无羡更莫名其妙了:“差太多吗?”
 思追三人拼命点头。
 魏无羡回看蓝忘机,暗自嘀咕——哪里差太多?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古板嘛。






 天蒙蒙亮,公鸡都没睁眼呢,阮清玉就坐在院子的藤椅里摇啊摇。
 数不清多少天没有睡过觉,就这么睁着眼睛在院子里从天黑守到天亮。
 几个阴森森的走尸站在不远处,像忠诚的走狗守护着主人的安宁。宅子里到处都有走尸,低阶的只能端茶送水打扫屋子,高阶的可以当做护卫贴身跟随。
 阮清玉看够了微曦的朝日,低下头来沉思一会儿,自语道“该是鞭刑的时辰了”。
 那几个不远处的走尸居然自动走出来一个,面目青紫,身量纤细,盘起的发髻乱的像狗啃过一样。纵是成了走尸,还是能叫人看出来那是个女子,活着的时候容貌应是不错的。
 “跪下。”阮清玉对女尸冷冷道。
 女尸果然跪下了,异乎寻常地低眉顺耳。
 阮清玉从另一具身材彪壮的走尸手里拿来鞭子,啪地一声狠狠抽在女尸身上、脸上。女尸一动不动,任凭抽打。阮清玉却依旧不够解气,咒骂道:“陈沐,陈玄机,你喊啊,你叫啊。当初你是多么地嚣张,你害了我,害了邺凰,你害惨了我们。”
 愤怒令他的脸变形,使他抽打的力气越来越大。腐肉污血横飞下,是一个死去多时的无魂尸体破败。
 就算阮清玉鞭笞一年,十年,一百年,他最爱的邺凰也回不来了。
 这种无力又懊悔的恨,叫阮清玉既不舍得自我了断,又日日夜夜无以入眠。他无比奢望给心爱的人复仇之后用邪术召唤邺凰的魂魄,哪怕是个忘却了所有事情的白痴魂魄也行。他愿倾尽一生来呵护她,与她共度良宵美景。
 “哼,又开始了。”
 一个浑身黑血的人站在深暗的角落里,语气满是嘲讽地说着。
 他虽一瘸一拐,却满身邪气。生灵不愿靠近,朝阳避之不及,和黑暗的角落一样,充满未知的危险。
 阮清玉被他的话激地猝然停住,长长的鞭子在空中绕了个圈后准确无误地抽打在女尸身上。他对那个黑乎乎的人同样没有什么耐心,日日听人惨叫求饶,阮清玉却从未给过那人一丝丝同情。
  于是,那个黑乎乎的人在腐尸堆里受尽了恶臭羞辱、毒打猛咬。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轻松除掉那群脏东西,活着从蛊洞里爬出来。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与阮清玉并肩,因此说话也不再低三下四,而是充满不屑。
 “元凰不是你的真名,事到如今,你我已站在同一阵地上,有些事你是不是该跟我坦白啊?”
  阮清玉扔掉鞭子,用阴毒的目光看向那人,极不客气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与我平起平坐,知道我的事情。”
 那人从黑暗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来,被啃食过的身体逐渐暴露在阳光下。腥臭的东西沾满全身,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走尸的血还是他自己的鲜血。伤口遍布的脸上赫然睁着两颗血丝密布的白眼球,比鬼还恐怖。他越是走向阮清玉就越是愤怒,越是没有感激。
 “你他妈的不能想点别的办法来炼老子?非得整这出害死人的玩意儿,要不是老子命大。。。”
 阮清玉突然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奔到那人身边,掐住他的脖子提上一些后威胁道:“金蝉你可别忘了,是我给你重生的机会。能有今天,你最好跪下来对我千恩万谢,否则,凭你这点本事,我随时让你灰飞烟灭。对了,还有你心爱的向妍。你要是敢再问刚才的话,或者对别人说点什么,我保证,你一定会在最肮脏最不耻的地方见到她。你,和其他人一样,都会成为她的客人。”
 金蝉完全不敌对方,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对方太快,力量太强大,掐得金蝉呼吸困难,还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阮清玉确定金蝉服软后,将他扔在一边,还嫌恶地擦了擦手。
 很快,院子里只剩金蝉急促的咳喘声。走尸跟在阮清玉后边,进了内院。而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例如阮清玉的脑后,有个讨厌的声音在不断絮叨。
“太差了,资质太差了,居然再没有人能比过他。你不行,金蝉也不行,你们都不行。”
 阮清玉讨厌那个声音,但又没法驱除掉,只能一路忍到房内,暴力扔碎几个花瓶,闷声怒道:“别说了,你再说,我会在围猎会就杀了他的。”
 脑后的声音实在烦人,它尖笑着道:“你杀不了他,你杀不死他,你个蠢货,你还得复仇。你既杀不了他,还会惹来蓝忘机的注意,接着惹来杀身之祸。哈哈哈哈哈,阮清玉,承认吧,你就是比不过魏无羡,你终究是比不过他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清玉一拳砸碎桌子,半晌,他才说句——杀不了他,我杀小的。




 天大亮,蓝忘机终于从死魂口中得到个有用的名字——元凰。
 那个到处散播流言、污蔑蓝氏和魏无羡清白的主使,他究竟想在围猎做些什么,蓝忘机和魏无羡必须提前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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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即陈玄机。
《凛冬雪》中的反派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