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荒雨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5-16 09:43      字数:2665
——这杀器“劈列”一声割开雨幕,就砸在箍栅栏的藤索间!鞭稍儿又狠又准,藤索断,木屑飞溅,水汽击人脸!


温宁回转时,豆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营栅前停了望楼车,一个棚子放些修车的器具,几人便退在下头等着。金子轩竟也慢慢儿走了来,取个杌櫈子支起,一撩袍坐了。
江澄正没好气,见他这预备久等的架势,只道:“来了?瞧我家笑话?”
“……也没甚好笑。” 金子轩拍拍靴筒,不理这嘲讽。
莫玄羽经了方才,心下倒感激他。须知这当场抓的细作,不审不报不说个来历究竟的就放了,大约要落些话柄。魏指挥抢下头功,正在众人的红眼中盯着呢,好说的随贺一声魏将军,不好说的,什么话都有……
今儿这事,有金子轩一句“都在”,就有个同担的意思,谁要碰,也得多惦着些。

这时雨疏风大,有些迷人眼,那边儿看是真搂上了,难舍难分。战马不惧风雨,跟旁边儿甩尾巴吃草呢,跟金子轩似的,好整以遐。
玄羽一般也唬退了议论的守门兵将,这时只看温宁:“白送一回马,就没听见什么?”
“我倒想做样子留下听听呢,魏哥一个眼神过来,不得不走。仿佛就听见说,答应过打下兴元城,也没听清是答应什么了……”
江澄更没好气:“本来就是,打下来寻个宅子就安置了,何必遣他回去?甚个鸟事,搞什么黑天放人,就禀明了上头,名正言顺多好。邠国夫人当年还‘织薄为屋’呢,击鼓黄天荡,也是一段佳话……”
“咳……”是金子轩。
“有话你说,装什么伤风……”
“底下人在中军听了一耳朵,方才来报了,蒙哥势头大好,凤翔、巩昌等地已有大兵出动,急援汉中……兴元城,打下也难守。”
一句话说得心情直下,江澄沉声道:“来就来了,不过是死战。”
“必死,可杀也。敌军未至,就先想着冲上拼死的,你这愚勇也是够可以。”
“你……哼……”
死战本是意气话,江澄懒待再辩。临敌机变之事,众人都晓得,但蜀兵原本势弱,蒙古大军压至,无一腔拼命的血勇,还真难抵挡,于是金子轩也便住了嘴。
一时沉默,才刚说的寻宅安置,无人再续。

既不能安,置于何地?

莫玄羽听着这些个军机论辩,却不为所动,想着温宁也一样吧……所谓大敌当前,根本毋须多想,只坚决跟着一个魏无羡。
元帅将军们,各有各的想法,身后家族势大的,想得更多。像面前这二位,军中都是有些排场的公子哥儿,谋取军功之外,能真心想着对敌之事,也就难能可贵了。其他人,未必……
“诶,要送个伞吗?”
温宁打断了思绪。莫玄羽仰脸看天:“哪来的伞,油衣倒是……”
“喔……哥往回走了,怎的……不是送走了再回吗?”

风灯摇晃,魏无羡步过营门。
温宁一跃到棚外,跑近前去小声道:“哥,仙君怎的还站在林子边儿上?不去也不回的,眼见雨要下大了……”
“由他站着,谁也不许管。”魏无羡一头长发本没有束严,这时就有些纷披散乱,乌漆漆的几绺儿沾在颊上,越发显得面色苍白。
温宁真乃乌鸦嘴,这一说完,天地间哗然就划下千万条粗线。魏无羡猛地回头向外,还在,他还在……
玄羽正迎上,这时转身要去:“我进去取油衣……”
“站住!”几人已湿在雨里,魏无羡叹道:“给他带的包袱,本是油布裹紧了,油衣也在的……只不穿罢了。”
花妖儿如此倔强……

营栅内外,一场苦离别,谁错谁对,比军机大事都难辩。
蓝忘机穿的,还是从瓮城尸堆里翻上兴元城头的那一身,这时,当也湿透了。纵生得挺拔高峻,也模糊在雨里。
右营里幸存的将士,多归附于此地,总有那么些人,还记得蓝二。都是凡俗里的糙汉子哩,统共不识得什么妖剑,当时瓮城中大放光明,救了千百人的,也只道是天闪神迹。但蓝二,真力士也!
临冲车滚推到城下,他挽袖槌门,声声轰烈,势威能壮三军。见者,听者,谁不敬一声好汉?

这好汉被指挥使亲手拽出营去,眼见耳传。沉不住气的,都让莫玄羽使人弹压了,强忍得住的,只道去了也好,远远的去了罢,抓了细作要杀头的。
杀谁,也不能杀蓝二……
三三两两的,离远探着消息,望不见官人郎君相抱相分,却也知道我营的蓝二还在外头呢。这时白练也似的大雨遮掩着,就有一矮壮身影,绕着楼车后头,接近营门。
这样子的下雨天,将士们糙惯了,都只用油衣蓑帽,可他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把大伞来,就想翻过栅栏往外送。

魏无羡紧盯花妖儿所在,倒退着被宁羽二人拉进棚下。江澄也不管他脸色,一把揪过来要说话。如此一转脸,魏无羡就瞥见了雨地里的人影子,猫腰正蹿上营栅。
江澄身上常带软鞭,此刻未及开口,就觉腰鞓系鞭处叫人突拽了一下,紫金握把竟到了魏无羡手中。只听鞭环叮咛一振,魏无羡已瞬间闪到棚檐下,半旋身反手一抡,十三节软鞭呼啸而出,血色暗沉凝夜紫,无光偏如电!
这杀器“劈列”一声割开雨幕,就砸在箍栅栏的藤索间!鞭稍儿又狠又准,藤索断,木屑飞溅,水汽击人脸!
营栅上的人影子侧身一歪,连人带伞,滚落在地。

众人都吓一跳。江澄待要夺鞭,魏无羡一把将推开,回手再抽,直向地上伞,却……偏了。
被谁击偏?
那大伞旁,湿漉漉雨地上,躺着一截小枝条,碧绿尤鲜。

魏无羡气得发抖,软鞭已叫江澄抢了回,掌中空空,又复攥紧了拳头。玄羽警醒,扑出去一把扶起那地上人,迅速将伞塞了回。照脸瞧得仔细呢,低了嗓音就斥道:
“给我回去!傻不开窍的东西,还想认这大侄子不成?我道你是个晓事的……”
“就是想送送,我晓的……”
“你晓个屁!上头快回了,当场撞见,一整个右营都要受你牵累。”
“……”

正没作道理处,远路上当真就传来了蹄声纷杂,酉时未尽。想是应了金子轩方才说的,军情紧急,中军议事一毕,各路都指挥使是饭都吃不上了,冒雨就要回。
这下连江澄都想挥鞭子了:“还不滚!”
令行禁止。
宁羽二人,并那好心搅事儿的都头,已飞快撤进营中。一路弹压下去,各处张望之人,潮水般缩了回。金子轩从杌櫈起身,踱至棚檐下,与江澄、魏无羡一处站好了。

风声雨声马蹄声,掩不住谁的双拳,还攥着格格有声。
金子轩道:“人还在。”
江澄道:“若问起,就留下他也罢。本来是放了更说不清……”
“闭嘴。”
瓢泼大雨中,营门宽敞,风灯高悬,值守的将士各自整肃。众人方一揖礼,都指挥使率亲随马队已呼啸而过,经楼车下,也只来得及侧首示意。金江两人都松了口气,免烦。

眼下纷乱一过,魏无羡着急只看蓝忘机,重重雨外,他已不在了。林子边儿上,剩白马孤零……

一转身攀上楼车,魏无羡心跳得慌乱,步步登高,步步都想着蓝忘机,匆忙间几要一脚踩空……
望楼高悬,四顾苍惶。
就这么撵走了花妖儿,他不愿走,他要留,他还记着打下汉中怎么样都可以。他软语求恳,要央我答应,他站在雨里,要逼我问心。问心,我愧不愧……
离别一抱,他轻柔抚在臂伤处,耳侧声沉:
“原来木兰有心,还是当不得人。那边儿看着的,都是人,都可以,唯蓝湛不行。一树花儿,空有名姓……”

几要落荒而逃,魏无羡是逃离他怀抱。
无尽雨,不见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