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销魂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5-12 10:33      字数:2523
——所谓销魂,不过风起使人瘦。


一语道破。
魏无羡敛了笑,埋首抱了个紧紧,只不作声。素日里最爱说兵,迂回直取之道,就没有不会的。然则这些个花巧伎俩,用过一回狠的,哪里再哄得了蓝忘机?
这小妖儿聪明得紧,世道走了几年,就看不穿别家路数,岂看不清自个儿枕边人?知情知心……
不过是有话直说。
蓝忘机问得单刀直入,魏无羡便该直承,可他却说不出口。他难受,从在城头上撒气吼他的郎君,就难受到现下当前。

“要我远离此地,远至觉察不到你,是么?婴莫要忘了,答应过让我跟着,上哪儿都跟着。”

是……
规矩是就粮驻军,将校们多有携眷的,安置好了未尝不可。更有甚者,那起权重不要脸的,就敢将侍儿随军藏在营帐中。但花妖儿不同,他势强莫敌,意志倔强,如何能比那乖乖听话的娇眷?这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如瓮城之事,必定还有发生。
川峡四路,大小战事不断,遇险受伤本是平常,动不动是一丝体香诱引,引这二木头往火坑里送。恶业害身如火……

蓝忘机听不到一字回应,伶牙利齿的小官人是哑了声响,待要瞧他,稍一推动,抱得更紧。左臂裹着伤,着力却不放,只觉他下巴骨儿死死抵在肩窝,似要从这软嫩处就一头硌进。
今年,待秋意再浓,婴就满二十三了,不再是小人儿撒泼哭闹,也不再是少年醉委花,万种风流态……
边城的烈血,养得他气硬如锥,此刻扎在怀里,不说也不退。

“答应过,耍性子就不认了。魏婴……讲道理,从我离了姑苏,就是魏家人,凡有家事,本应听你的。你说人世纷杂我不懂,就学去,你说守在家中,就守着,但你长久不归,我……总是想念得紧……”
蓝忘机一向不擅辞令,想了想,只得从本心去说:“三十余载红尘烟火,痴长到今天,便是拙生的草木,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好了,不走,要留下。”

“凉了……”颈侧是闷闷的一声儿,鼻音且重,他说莲子羹。
“凉也是好的……日常你从不让伙房另做东西,就这一回,是为我。这莲子,是云梦泽里上好的,江家小娘子捎来。”
蓝忘机还自搂着人,一手掀开食盒,取出洁白瓷盅:“本来不晓得,此刻外头在说……”
是温宁违令,在外多嘴不休。
“婴不喜?可要禁言?”
魏无羡并不理会。一个小妖法,往日里常用呢,晨起不欲醒,只怨雀鸟聒噪,花妖儿一眼扫去,满园子就摒了声息。枕席间起落凑洽,也曾放浪调笑,再叫,禁言……
这么一问,就晓得蓝忘机是要引他回话,绕着弯儿诱他心软。

坐拥在一处,人默默,碗勺叮叮。
蓝忘机留心他抱了不放,当是舍不得,然而神色言语间,却并无和缓态度。心下惴惴,吃好了,便说与他洗发。魏无羡顺从着,卸了甲,仰躺在花妖儿膝上,长发落水盆,只让兜着后枕骨,布巾汲了水擦洗。
灵气焕然,洗去都有花香蒸腾。膝上人,水雾中双眼明俊,原来他不笑时,如此认真……
蓝忘机晓得他这一本正经的柔顺,是个另有执着的意思,不由心急:“婴在险地,总不允我跟着,可知当年,魏夫人……爹娘往江陵渡行刺一事,原本就该遣我去办。我若执意前往,说不定……”
“够了。”
魏无羡从横卧姿态翻身而起,长发甩过一圈水色乌亮,他拾起发带,背手束拢了。二人脸上,都溅了晶莹水珠,他抹一把脸,俯身替花妖儿也拭了。拭得认真,拭得容颜净美,亲上去,款款温柔……一触即放。
“好蓝湛,起来。”
蓝忘机惊疑不定,眼见他收起那几件替换衣裳,连帐中应用小物,一并打作包袱,背在身上,过来牵了手,柔声道:“来,郎随我来……”

说走就走,这么强牵了掀帘出帐,这么强牵了往军营里穿行,魏无羡脚步不停,放下话去:“牵马!温宁亲去挑,要一匹好马,营外候着!”
“魏婴……”蓝忘机已懂了,小声急道:“魏婴!”
不是挣不开,可他忘了,又或是,从不会主动放开他的小官人。

天色将晚,浓云四合。
温宁答应了奔向马厩,却不住眼的转头看那二人,心道要坏啊,玄羽虽提醒了,也料不到这“家事”能如此张扬……
而莫玄羽,枉费心细如发,确也想不到魏无羡能如此决绝。毕竟像蓝二这样的好汉,安插在军营任一处都并非难事。即便从右营提出来贴身收作随侍,谁又能说什么?
偏偏……
他陪同着久等的江澄、金子轩,一出营帐,迎面就撞见了魏无羡。那强拉小郎君的阵仗,道路以目,都干看着。

“魏无羡!等你老半天了,这位是……那位?” 无人敢问敢拦,江澄敢,不单敢,伸手欲揪。魏无羡懒得理他,摇肩就避了,仍旧牵了人向营外。
“喂,喂——”
江澄讶然。
方才来寻不见,莫玄羽已将蓝二随军的事简略报过,只隐去了妖修来历。金子轩一并也听着,两人都没在意,权当是眷属投奔了来。
山长水远的不容易,攻城还助力了,就该与魏无羡那功劳堆在一起,闹他几杯喜上加喜的好酒。这会子掀帘出来,正遣了家兵回去取酒呢,哪知就撞上了敲床头柜儿的场面。
魏无羡是这等态度,倒叫人讷闷。

天上一声闷雷响。
莫玄羽心口跳了跳,远远见温宁牵马过来,就明白了一多半。这时也顾不得公子哥们了,一招手叫过人来:“上头可在?”
“午后带了人往中军帐里议事,至今没见回来。”
雷声仍憋着响,不知几时雨,这早晚的,正要到饭点。莫玄羽道:“大约总要戌时才归,传下去,各忙各的事,这里的一概不得多言。这关人放人的,旁的指挥使若问起,只说不知,待我与温宁去对答。”
金子轩日常并不爱掺和事,这时站着,见莫玄羽吩咐,闲闲跟了一句:“有问今日事的,就说我和江指挥都在。”
“是。”
“去吧。”
玄羽打发了人,不一时,那道旁围看的就散了。他撒腿追到营栅跟前,就见江澄也在,抱手皱着眉,远远看着外头林子。随那目光寻去,林子边儿上,魏无羡与那冷峻的仙君,树下还牵着手,是个相对凝立的样子,不像说着话。

暮气沉降,湿闷中忽的就吹来一股子凉意。
小兵勇以长杆挑起风灯来,高挂营门。温宁牵了马,从明暗不定的灯下经过,与他二人递个眼色,苦笑着前去。
玄羽要跟,被江澄一手挡了:“浑闹时不厌人多,那家伙也爱说爱笑,但这时候……”
这时候,林子里树影摇曳得厉害,起风了,还是个四面风,统共不知从哪吹来,忽左忽右的。牵手的人,一动没动,衣袍飞扬了互撩着,倒像是抱上了似的。
微光中,魏无羡飘起的发带,有点红的鲜亮。
江澄不知如何的就想起,白帝城头,与他论那情爱之事是怎教人铁了心……
当时春光,也一般鲜亮。魏无羡那厮,终道不出销魂是何滋味,只拿玩笑岔开去罢了。如今看,所谓销魂,不过风起使人瘦。

“别过去了,心底里的事,人多了反不好说。这是遣人送行吧?我看他都要哭了,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