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斩马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9-27 10:05      字数:2591
——魏无羡勒转马头追去,所提一杆缨枪,就手甩个半圆儿,枪尾恰在蓝忘机胸甲上刮了一道,叮囄……


从青居城奔遂宁,赶路甚急,蓝忘机已有一日未见小官人。
䕫门难克,原是江都统打下的基石。此时西边儿成都也在打响,正胶着廛战。蒙前锋若弃䕫门,西向成都,涪江箭滩即成必经之渡。青居城领命仓促,遣出一支急兵往遂宁,就是帮着守滩。

蓝忘机默默行军,耳侧听得些老军头议论,只说这些时据守遂宁的,乃一员虎将,当初伐金时,仅率死士十余人,就能夜袭信阳而擒其守,然而……
其声渐低,刚要凝神再听,便见前方一骑折转,莫玄羽分拨众人,至身前下马,递来水囊。
“问好呢……”一句话没头没脑,含光君颌首接过,权当应了。
玄羽微笑要回,却又听他低声问:“虎将需援?”
“……”
赶路原本车马辐辏,喧嚣得紧,玄羽瞧一眼左近,谨慎道:“家徒四壁,巧妇亦难为……”见含光君不再问,上马即去。
这几年,宋军越发单薄,领兵的都统若不得势,手下之人,衣服都穿不暖。蓝忘机懂了,原是小官人说过的:“咱们青居城啊,几年征战,挣下骁卫军的威名。可说到用度,还是托了郎君的福,才撑住些。渔桑自给,尚能过冬……”
这么想着,脚下不停,手中已启了水囊一嗅,清香……

正值冬春之交,这是年前回屯歇了半月,小官人故去采的梅花雪,拿数个小瓮子封藏了的。只说烟山里红梅从未开得这般丰美,定是左近有妖气镇慑,霸道逼着。郎不吃酒,正好拿这个烹茶,便是它们孝敬你一场咯。
如今无茶可烹,小官人亲手攒的,竟是纯当解渴。蓝忘机想,他性子疏朗,本不耐烦这些,几年穷日子,反倒将风雅精致越发做起来,都是为我。其实……

其实烟山梅,本是为他来。
那日先发的一树,瞧着与小官人发间旧饰,是一般的扛过风霜,未肯十分颜色。便想他常常自谑年老,只抱他在怀里,才艳出骨里红。
于是乎,叫那漫山的一树树艳起,白雪红梅,好为他抢些春情。三十当立,不许扮老……
花妖儿饮水自得,帽盔下正想些私己事,忽的前头刀兵乍动,杀声如潮,直向后队滚来!他隐在几个亲卫中本就不受管辖,这时系了水囊闪身就越众而去。

却原来箭滩渡已初将短兵接。顺庆府援军从侧翼赶至,恰恰好放出锋锐骁骑,斜刺里先冲杀一回。
风急天高,魏无羡中军待命,身后凉嗖嗖风一扑,众将兵的袍带子倏忽扬在身前。他见机极快,令旗稍动未升,就已张弓搭箭连珠发,领起一波箭雨凌空,越过前锋马头,直插敌阵!
乃是乌龙铁脊乘的一阵好风,后发先至!
众人鼓舞。
魏无羡笑看一旁:“来了,可是你作的妖?”
“涪江风大。”
“嗟……劝你省些,看你官人的。”说话是低低的认真。蓝忘机原本一手搭着他坐骑的辔头,这时听话就放。那马儿教他搭着时,动也勿敢动,一放撒蹄即奔,追着骁卫将旗,便与前军策应。
温宁等自也斥马跟去,仍留一个莫玄羽,与含光君道:“步人甲这就上了。鞑靼骑兵厉害,前头一轮侧冲,只扰得情势稍滞,其实奈何不了。”
“便争些时辰。”
正是紧着时机,以重甲兵加入滩头固阵,才抵得蒙骑一再冲杀。玄羽早就背负强弩,这时托过一柄斩马双刃,精铁制的鐏头拄向霜石地,铿然立起,比头顶上盔缨都高出三尺。
身侧粼粼闪闪,众兵已是披甲急行。
含光君接刀,提长柄轻轻一甩……莫玄羽方要说句“小心”,他已掠到数丈开外,人堆里,快似残影。

江滩上,长兵列如坚壁。玄羽谨记着魏指挥使叮嘱,只领弓弩在后,掩护那柄厚重长刀,排浪似横扫来骑,斩马杀将。
蓝忘机阵前站住了,就未曾退过半步。小官人的话要听,妖不许轻现,光使蛮力也罢。混了几年,顺庆青居,满山城都知道了魏氏有眷,力拔山兮,何况步军中这些老都头?兴元城见识过的,怎不往这边儿拢聚?
刀光掠过,几多熟面孔,蓝二更不退。
杀至日影斜。渐渐的,江箭滩渡,竟多是猎猎骁卫旗……

莫玄羽关看六路,暗自就生疑:布于遂宁阻截,主力本非顺庆援军……
前头,还是来一拨杀一拨。含光君身着八十八斤重甲,却腾挪若轻,反复只挥刀,无花巧惟见实效。众枪手是三重人轮番换着上,他站稳了守关若定并不歇,身后主阵的诸般变化,似不留心。

玄羽遣人探过,更作实了疑虑,心急且望魏无羡,左右未能决断。这时夕阳灼照,蒙马东来,迎着强光刺目,攻势就稍缓。玄羽见机,咬牙把心一横,抛下重弩与部将,奋力向前飞奔……
长枪阵前,尚有数骑冒进,迎日飞跃堑壕。玄羽奔近,恰见那精铁斩马刀,刃尖儿划出刺目一亮!一匹黄骠马奋蹄当空,即被劈作首身离,热血狂喷,抛出敌将瞬间已教长枪挑了去。
拟将斜晖作刀光,又斩一骑……
是谁袍角滴血,刀色却仍雪亮如新?好是快极不染!

一时未见来犯。蓝忘机听得身后来人,心神却不离侧翼呢——小官人今日领骑护阵,来回奔突,伤是没伤,不知累不累……
“何事?”
玄羽将气回些,近前低声道:“遂宁主将,原是安抚使刘……”
“已偷撤三里地,俱是主力亲兵。”蓝忘机难得的截人话头,知道事急的。自己是立地听声辨,小官人驰骋灵活,知机只有更早。
“……这不是撤!”
是拥兵自保,或称临阵脱逃……
一些人情世故,从前花妖儿不晓,如今怎不想得?来在箭滩渡,当眼就见了玄羽所提之事。两军相接处,一者兽皮裹身,一者瑟瑟发冷。涪江犹雪,遂宁未春……

“莫玄羽——”
这一声儿吼得心定,花妖儿看向来骑,刀杆子都柔软几分。正是魏无羡掠阵而过,勒马问话:
“莫副使怎在此处?”
“我……报与含光君,那个……”
“知道了。擅离职守,其后自领军棍,现给我滚回去!”
玄羽转身就滚。江滩上兵力变化,魏无羡大约有数,照面已知,不必多说,阵前多说也无益。蓝忘机更是无话,盔下漠漠的看——众人都一般的尘泥血污,偏就小官人最俊……
一队轻骑尽掠了过,又折回。
魏无羡勒转马头追去,所提一杆缨枪,就手甩个半圆儿,枪尾恰在蓝忘机胸甲上刮了一道,叮囄……

这一战惨烈,自旦至暮。守将偷撤亲卫主力,剩些冻饿之兵,不过抛弃送死,何言斗志?而骁卫军从青居城跑这一趟急援,拼死硬撑,终也须撤。
一线拒马深壕,并渡口处剩余的舟筏,夜色中引火冲天。魏无羡抛了火把,亲去拉那拗性子郎君:“走!”
蓝忘机看一眼他身后,温宁、莫玄羽……俱是执缰待撤。
长刀还拄阵前,一日斩尽奔马,如今伴尸首三千。不是不知道的,待火势稍下,蒙骑踏将过来,定是争相抢夺尸身,逐一割下头颅,系腰而去。花妖儿双眼,原是草木生就的淡雅清华,如今烈火燻着,也带了血性。
“郎跟我回家了……”魏无羡与之温柔相看,拉他共乘一骑。众人策马离去,都不愿回头,看那孤刀。

扑面来,料峭轻寒。马上相贴了牵手环腰,魏无羡听着背后声息,悄悄儿的,按下他袍袖里一抹妖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