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手抓去，蓝忘机的袖子在指间巧巧儿一晃，竟就避过了！映掌心滢滢微蓝，是抓不住的光！


“魏婴……”
“唔？郎掣缰吧，我歇歇。”花妖儿怀里舒适，只管让他一力挟搂着，也叫他驰马看路，好不去多想。
“烧那舟筏，大约无用……”
“嗯……”魏无羡闭上眼道：“昔日新亭侯张益德，过这涪江，还要设计夺船。如今春潮未至，水浅踏马就过了。”
身后全无追兵，正是忙着渡河了，西线未卜……众人跑了一程，渐也都慢下来，杀伐过重，人马皆有疲态，此时缓蹄细步。

蓝忘机沉默一回，偎在他耳后，似委屈：“只一日，太多……”
“是啊，一日折损太多。我们家，本就没几个亲戚，今天……又没了我媳妇家大爷……”
“……我来不及。”
魏无羡叹息：“战场瞬息万变，郎君刀快，亦有不可及。”
“乘其势者，虽远必至……魏婴，是情势不与我吗？”
“未必。据快信来传，成都府巷战中，竟击杀了蒙帅阿塔胡。如今他的一颗头，便高悬在城门上。才刚说起张益德，猛张飞呢，百万军乃取上将首级。所以说万变，总有不一般的情势翻转，胜负原是难料。若今日箭滩得捷，还添一颗纽璘的头……”
“纽璘？”
“现下过河的就是……”话音一住，魏无羡警觉忽起，但已来不及！背靠的融融暖意一撤如飞，凭空旋起飒飒风寒，刺得颈后肌肤生栗！他翻手抓去，蓝忘机的袖子在指间巧巧儿一晃，竟就避过了！
映掌心滢滢微蓝，是抓不住的光！

本是讲些捷报，本是论些变数，本是劝解着宽慰着郎君，谁料一时嘴快，说甚么张飞？！花妖儿血气波动，只以沉心勉强压着，教这一说，即成汹涌。
阿塔胡杀得，纽璘杀不得？张飞去得，蓝忘机去不得？追之莫及。

“蓝湛！”
一回头间，只剩了乘风的背影，卸下的盔甲抛向半空……马儿这才惊嘶起，魏无羡一手还半抓，那小团的淡蓝光华，停在掌中，片刻才消。
明知不许，明知官人有忌，偏不听劝！快跑去留这些儿微光，装甚么恋恋娇娇！
温宁在前，闻声飞马来问。魏无羡挥手教先去了，让闭嘴，不让追。伤重的还等治呢，所有断后兵将，都先回城，只留一人等。
莫副使身上还记着未打的军棍，近前看清一眼，惴惴退去。

众人皆退，听话得紧。
剩了魏指挥使，牵马独自儿站在荒坡，等那惟一敢不听的。满身的气焰熊熊，真要怒烧了这一地的乱草枯树。
其实知道的，避尘很强，他很强。魏无羡只是不太甘心，原来临机起变一事，最能催人醒……
捏拳格格，一跺脚翻身上马！

往回路疾奔去，沿江夜色深浓，看不见什么。
箭滩渡剩了一片焦黑，想是成都吃紧，蒙军要连夜赶去。他策马径踏江水而过，离了遂宁地界，远远便见火光迆逦，在山影下停留。此平静可知，花妖儿并未动手。
于是缓缓放慢，下马，裹蹄，又上马潜行，迂绕盯着，惟怕来不及接应。
有见处，蒙军并未有扎营动静，约摸是疲累暂作休整。魏无羡早已扔了铠甲，是尽量轻身，这时紧一紧背上弓箭，枪挂钩，刀悬环……仿佛有条不紊，手心却出汗打滑。
正无从计较，忽然间，山影下那点点散在的橘红火光，竟就快速动起，聚往一处！
他手中缰绳一抖，差相就放马奔去，然而一道天闪凭空起，映得青山如昼！那聚拢的橘亮凡火，一瞬间就被它打散，尽使苍蓝……

是避尘，炫耀无声，但乍响于心！

一瞬仅一瞬，又归寂静。魏无羡知道这是吓傻了，但悍勇兵将醒得也快。他再不看一眼，即刻勒转马头就跑！身后喊杀起，哄然趋近，更催他甩鞭打马。
四个闷蹄儿践地狂奔，步步都似踩在心上，怎不来？怎还不来……想回头未及回头，一蓬暖意骤然就从后扑上，快如风雷至，坠得人马微陷！其气息却是软烟轻罗一般，丝丝儿笼过来花香，与魏无羡体内的原是一样。

“官人来了。”
“废话！我来不来你能不知道？”
“婴……”
“婴婴个头！给我闭嘴抱紧了！”
多一人，跑起倒稳了许多，想是骑者心稳。涪江在前，一弯薄水露滩涂，马儿虽累，也知道逃命不可反顾呢，奋力也就过了。
身后空喊一回，追兵竟没发力，魏无羡诧异，终于跳下马来，回看对岸，旷野茫茫。他顾不得生气，一把抓了花妖儿腕子，奇道：“你这一去，竟没能杀了纽璘？”

追兵作势了两里地，轻易就放过，定是未成敌忾，但避尘既出……

“婴说过夜袭敌营之要，我都记得，只寻到将旗动手，可那旗下竟无主。就近挟一汉兵问之，才知纽璘并未停下歇息，已率领亲卫，夤夜西去……”
魏无羡沉默，不比不知道，敌我之间，势已千里。
“这时被觉察围之，便以避尘破出。”
“……不是召剑腾空，追到成都府杀了他么？”
蓝忘机附过来半搂了，吻在他额角，轻轻儿道：“小官人说过，刺杀者，势如一鼓惊雷，必得之。不得，即已势馁，当全身而退。”
“倒还记得……”
“你来了，就是担心了。为人夫君，不敢不记说，也不敢不惜命。”言罢，一手撩开小官人外袍，缓缓揉腰：“既没追来，不若寻个避风处歇歇，天明再回？”

魏无羡原本有气没完，如此听了些软话，心中感动，讪讪道：“一个将官，抛下众人就追家眷去了，还敢瞎逛一夜不回？说行刺，也未提头来见……”
“那我现下还去。”
这么说着，一翻手间，避尘从袖中倏尔飞出，流光环绕一圈，停在身侧。魏无羡将眼梢一挑，看那妖剑，便见它辉光忽长，盈盈扬扬，仿佛很有些杀气。马儿却不怕呢，照样儿顾地寻草。
魏无羡低头只笑：“做这样子给谁看？”
“你说呢？”
那揉腰的手一直未停，轻重得宜，不带些些儿绮念。避尘亮着，照这如水细流的恩爱，稍隔了春寒。就如思追当日说的，真有用，能省柴火……
蓝忘机想起，正有些感慨，便听小官人正色说：
“你杀纽璘，御剑走一转即可，只是如今蒙汗亲征，死一个阿塔胡，就有一个纽璘，死一个纽璘，或又派个别的……斩将乃阵前立威，其实个别生死，于大局大势中，不过微澜。”
“嗯。”
魏无羡微笑相看：“方才的事，我道你是稳不住一时激愤，如今看，是真长进了，放之能收，进退自如，还晓得惜命一说，拿出来哄我。”
“箭滩渡，死三千，历年烽火，三千又三千，谁不惜命？当死其所罢了……”
“郎说得是……”
魏无羡投身怀抱，低低回答。心中乃想着，刀兵厮杀，花妖儿不致于吃那眼前亏，像方才被围，脱身也只费些灵力。但近日与军器监相熟说起，自知各大山城都添置火炮火雷，虽说是我军之利，想来却总是忌惮，记着花妖儿受过的伤……
“魏婴？”
“嗯……家去了，你离那城垛上火炮远些。”
“婴说过的，晓得。”蓝忘机淡淡一笑，掩下眉间乏意：“惜命是真话，不哄。有那一日，赴命得值，婴也不会拦我。”
“是，不拦。”
累了想家，小官人说要家去了，蓝忘机自然也想，仍抱人上马，执缰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