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同衾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3-11-15 14:50      字数:3578
——当时年纪小,胆子却大,真想让经史子集如山倒,与他喘息了滚在一处……


蓝忘机抚琴调息,原是用外袍裹了他在身旁,凭他缠腿抱腰的睡。这时听勘,只得推了琴,抱了人,埋脸在他胸前,闷闷道:
“婴已猜了八成,余下二成,又何必仔细?”
“你……”
魏无羡一口气倒噎,竟就“你”不出来了。蓝忘机一张神仙嘴儿,顺脖颈而上,真似那蜂蝶扑来躲不过,闪左扑左,闪右扑右。官袍底下的手,却往当间儿游……
娴熟之极,说起来不过寻常调弄,魏无羡也并非受不得,只是……今时今日的含光君……
“停!”
蓝忘机不停。
“……我伤着呢。”
“好多了。”

是好多了,谁费了灵力?魏无羡知道得很,想他终也耗不起,心里头卜卜儿乱跳不安。
蓝忘机身上,依旧是一时火热,一时冰凉,这无常变化,衣袍都隔不住,可知山林里调息,未能奏效。
如是想着,那琴指真就由凉变热,所到之处,把肉都热融了似的。唇舌也一般,接不住的热,直要从外就烧进肚儿里。
“唔……昨儿就问的,你身上是怎的镇不住……”
蓝忘机不理会,将他擎在膝上坐个对面儿贴。解衣裳怕秋凉,单单扯松了绦带子,往里头摩挲着,好整以遐。
“正说话的不回,这是做什么?”
“晨起了,与我摸摸……”

魏无羡醒来时,不过是顺嘴的撩他一撩,这时动真格了,倒尴尬起来。哪里不是花妖儿染指过的?如今播弄得处处惊栗,仿佛头一回。
越是情热,越是情怯。
仿佛不应该,可他扰乱衣衫,还只管放出东西来揉搓着端详。
仍是那高洁的君子样,藏书阁里一天天见过的,凛然专注,俊美无俦。当时年纪小,胆子却大,真想让经史子集如山倒,与他喘息了滚在一处……

一直想啊,春去也,窗外落红成阵。我不甘心,他不动心。

如今动不休了,喘息真在耳旁。
不知怎么已被他放倒在软厚的黄叶堆,白衣君子撑在上,满襟的污湿。魏无羡满脸飞红,却与他直视,哑声道:
“不知羞耻……你不知羞耻……”

蓝忘机叹息:“知道了,我还要这么做。”
“你怎么敢?敢亲我,摸我……”
“从前不能的,如今是理所应当。魏婴,我就是敢亲,敢摸,敢与你困觉。”
魏无羡真要惊呆了,羞也忘了。蓝忘机想一想,又学道:“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一句狠话,说得肃然端庄。

所以真掌不住,魏无羡先笑起,蓝忘机自嘲也笑。
“妖精,到我怀里来。”
原本是重伤未愈,蓝忘机就没想把他怎么样,这时依言躺下,也没敢压着,轻轻儿依偎,低眉不语。
魏无羡一侧脸,就见如云乌发,铺于金黄霜叶,抹额已不知何处去了,无拘无束……忍不住一手抚向发下脸庞,将那骨相,描摹在心:
“蓝忘机,蓝忘机……”

姑苏蓝氏的二公子,仙门里论风采,仅次其兄。旁人皆认同,魏无羡腹非过。

“当年是,不论怎么撩着,没见你笑一笑。我就想啊,生气也行,生气了也好看,比那小古板好,有活气。”
“嗯,我活了,你走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孔老头这么曰过,人们也都轻易学说,然而爱别离的苦,是自己知道。
魏无羡柔声道:
“我走的是独木桥,你又何苦来?挖坟你跟着,炼尸也跟着,总说要与你回姑苏,不叫人安生……就那么嫌恶吗?对鬼道……”

蓝忘机怔愣一回,仰看纷飞盘旋的秋黄。
大树参天,其外应是无比高阔啊,然而事关魏婴,他永远不想豁达,现在,也再不必隐瞒了。
“是,吾怨鬼道久矣。”
“倒还敢承认……”

就是敢的。
这么相依相靠的,是官人,是夫君,是可以砸锅摔碗与他斤斤计较,闹完了又滚作一团儿亲嘴的人。
岚气着衣,似觉寒冷,但魏无羡身上,有多年习惯的温暖,让蓝忘机越发想靠近。靠近了,去说出更冷的实情:
“自修鬼道,婴视我如陌路,凡有真心话,不愿听了……云深不知处烧毁过半,藏书阁一片焦黑,叔父承诺修好,却也不复昨日。楼前大玉兰,一般也烧了,补栽后还须数年生长,几时才到我窗?我想魏婴……他不爱御剑了,云深不知处也不能御剑,总要爬这大树才上来得。可是,纵有玉兰再生,魏婴不肯来了……”
喁喁说着前事,更有无限委屈上心头,蓝忘机转身将他抱住,便听耳畔如丝样拂过,小官人的声音:
“其实,是怨我吧?”
“……嗯。”

当时的事,仿佛久远。
想起也没甚复杂,两军若有交战,魏无羡与蓝忘机乃是以背相靠、以命相托的同袍,一旦歇战,如常就要闹别扭。
且偏要在人前闹……
在江陵,在琅琊,仙门百家都知道,魏无羡从不给含光君面子,几句不合,拂袖而去……

“魏婴,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这个人,就爱走偏门。鬼道厉害,却也不是谁都能修,我聪慧绝伦呀,偏就成了。那时一身的乖戾,只以盛气凌人,便知你是好意,也听不进去。如今我老了,什么气都消了,才得了怀里的一只美妖儿,唔……特别好……”

这么说着,魏无羡抬手遮了双眼,朝阳太亮,怕它照进眼底。

“好蓝湛,忘了鬼道吧。我既已弃了修行,这旁门左道的东西,自也能一并弃掉……你陪我到老,比什么都强。我这万人嫌的,算是终身有靠了,就连下辈子的道侣,都已落了实处……”

蓝忘机看不见那遮挡的眼神,只窝在他颈项间,细细咬,低声道:“魏婴,你我成家,便无处不是家。”
“嗯。”
“你在此地,我不回去。”
“好。”
“是你说住不惯的。”
“是啊,我说的!蓝老头追过来,就先打死我吧。”
“……倒也不必。”

不回去,不与你相恶,不论鬼道是好是坏,也别问这幻世情劫是谁作的妖。

魏无羡想,那玉兰树的死,是早就打听过的。
当时养的小鬼,最会听消息。
与温氏打杀一场,就总有几个争抢来报耳信,说那起长舌的修士,背地里偷相议论,只道含光君与“江氏的那位”,攻守默契,照护周到,竟是正直狷介的君子,也能迁就妖人,可见同窗之谊是真有。
歇更了,也常见含光君跟去说话,仿佛过从亲密。又道,修鬼之人嗜色,原是男女不忌,含光君长得那个样子,那位又是那样的性子……

小鬼们学得形色俱全。不雅不正,不能一笑置之 。

那天,是怎么来着?
仿佛是战场上出过一点子事故,忘了,想来折损不大,没出大事……魏无羡努力回溯,只记得当夜,一帐里安静极了。
烛火都沉重,女孩儿们远着,影绰如烟,不敢多言。良久,一只红袖子搭在膝上,温柔叹息:“……公子,他待你好。”

他?哪个他?未可明说,无处可说。
从那年,半空里直落尸坑,死了玉楼花雪,剩了惆怅烟月……

“难为你敢说,不怕我这笛子。”
“公子,也待他好。”
大胆若此,足够打她个神魂消,但这孩子话吧,听了不得不笑。这么笑了,手中抚着,森森然的青丝流淌,宛似无尽夜凉。
……

“魏婴?”
“唔……”千丝在手,是郎君的发。

“魏婴,为何……老了就不气盛了?只那时偏要如此?”
魏无羡大笑,几要扯痛了伤口。花妖儿聪颖,真好会计较,这边儿岔开话,他冷不丁的,又回去揪着追问:
“暴戾乖张,你从小儿,并不是那样。如今一说,晓得你心里记着我了,怎么那时我说的,你半句听不得?除了修炼之事,我有别话……”
“你的话,来去不就是要与我困觉!”
“魏婴……”
“好了,我错过了,负了你的心,还不成么?今时今日,都听你的,还不成么?”
“成。”
“这就是了……当其时,蓝二公子也没给我好脸吧?没摸着皮子,也晓得是个冰冰凉。”这么说着,魏无羡握起他下巴颏儿,照脸就狠亲了一嘴。

蓝忘机笑,好比朝晖。

“看,如此这般的一笑,魏公子怎不肯听话?让我躺床上死了都可……”
“不必就死,你即刻从后山撤去,听话。”

原来!
魏无羡不语,直等这妖儿敛了笑,细细的,把与敌交易一事说了透彻。听着,也抱着抚着,只觉那完美绝伦的发肤,又从冰冷变了滚烫。

“魏婴,天行有常,不为尧桀,留青山长在……”
“降书你写的?”
“……嗯。”
“落谁的名号?”
蓝忘机热烘烘的又钻进怀内,巴贴得紧,一句话也不回了,只从头至脚,全身都在赖。就知道魏小官人说话算话,驷马难追,拐着弯儿诓一个答应,闷声大吉。

晨雾散尽,太阳晒瞎狗眼,他是这样的含光君。

献城的污名坐了实啊,就与修鬼的魔头一般了,道德理法不容,要教人世间唾弃。魏无羡抱着郎君,久久无言。直到林子边上传来脚步声,近前又踟蹰不敢,油靴磨着落叶……
只得是,长出一声喟叹:
“起来罢——”
看蓝忘机端坐眼前,想说是傻,想说是坏,偏他又正气凛然,只那银杏叶子挂了满身,不那么仙了。
那时,是日夜都想护着他,好盼他洁身自好,飞去瑶池上。可他现如今不仙了,还是美的,真真使山容失色,教人爱死……

魏无羡恨恨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
言罢,快手将他衣上浊迹掩在襟里,系稳了绦带子,拍净了碎叶,才又诘问:“你身上到底如何?都说清楚,才做道理。”
“此间事情一了,须往崩尖子山了。”长阳另有云深处,原也是衾裯欢爱里约好的归途。蓝忘机老实回话,不错眼地盯着问:“你陪我吗?”
“陪。”
浪得几日是几日。魏无羡压了酸楚,正色道:“从前没陪过的,都一并陪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一盘鸡,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蓝忘机再笑。好一只污世流俗的妖精,睡了大宋的将军,卖了大宋的城池,不是东西……

林子外,磨叶子的油靴越发作响,尴尬哦。
魏无羡起身,整衣呼道:“温琼林——本将军重伤,大约也不治了,且从后山撤去……你瞪什么瞪?就是个怕死偷生的意思!我家,就是含光君说了算,甚么损身子损性子的事,不做就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