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帝释天拥有一个仿生人不该有的、人类的大脑，所以他可以做到其他同样使用了日冕新能源的仿生人做不到的事——他识别出了这种病毒寄生在人脑里。

这并非偶然，帝释天对他进行了第二次隐瞒。

对于真正原因的揣测他们两都心中有数。

阿修罗无心再多寒暄，短促地跟毗琉璃交换了彼此手中掌握的信息量便草草结束了通话，荧光的投影粒子从空气中消散，没开灯的房间顿时灰暗了下去，他仰面去望泛着机械冷光的天花板，盯了半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踏出房门。

他并非不相信帝释天的忠诚，相反的是，他唯一不会怀疑的就是帝释天的忠诚，但这样一个以“仿生人”身份站在他身边的属下，有的是比真正的人类更加精密的心思和想法，他不得不为其分心和揣测。

机密性极高的实验楼因阿修罗的入住更显守卫森严，阿修罗出了房间走入过道时就有站在尽头把守的守卫士兵启步前来，以为有什么需求，阿修罗无声地打手势做了个“stop”，示意无需过来。

帝释天的房间就在隔壁，气压门紧闭着，嵌入墙壁上的门禁识别器有规律地闪烁着萤蓝色的光，阿修罗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让系统识别了自己的信息，“嗤”地一声自动开启。

阿修罗在深渊联邦内拥有所有检验系统的最高权限之一，每一扇层层防卫的门他都能打开，更别说只是个普通的宿舍房间，按照他言辞里的尊敬，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敲门，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动用了私权进去。

他甫一踏入房间，扑面的莲香几乎将他吞没，熟悉的气味缺少了当初在医疗室里的消毒水味道，他当即就可以辨认出上次没有得出结论的香味就是帝释天身上的莲香，绝不会有错。

“帝释天。”

他皱着眉头低声唤了一句。

帝释天的房间里也没有开灯，遮光屏蔽的帘幕系统将窗户完全掩盖，一丝光线都没有漏入，阿修罗仗着自己从战争中拥有的敏锐夜视能力摸到了床边上，去揭深埋在被褥里的人。

白净的人陷在洁白的被窝里，搭在外头的半截手臂浅薄得难以辨析，仿佛要和所有的白融为一体，阿修罗与帝释天在咫尺之遥，那股香得发腻的莲香就更加浓郁，冲进鼻腔里让他有种窒息的错觉。

他只低声一唤，床上看似沉睡的帝释天就倏然睁开了眼，分毫不差地应声去接阿修罗的到来，露在外头的手去握男人摸索上来的掌，声音温软：“我在，阿修罗。”

掌心很热，带着点长时间捂在被褥里的湿热，阿修罗反手捉住帝释天递进掌心里的手腕，几次摩挲后抬手点亮了床头的一盏明灯，柔和的月牙白光线映射在两人视线中，终于完全看清对方的神色。

“我记得你不需要睡眠。”阿修罗先发制人。

“是的……只是在遵循学习人类的作息习惯而已，我没有真的睡觉，阿修罗你一过来，我就能知道，不是吗？”帝释天笑吟吟地应答他的话，滴水不漏。

如若放在平时，阿修罗就这样被他蒙骗过去了，可是帝释天的手还握在他的掌心里，与平日不同的温度还有过分浓郁的莲香都昭示着他现在的异常。

于是一贯长驱直入的阿修罗两三句之间就受不了这种虚与委蛇的说话方式了，他直截了当地沉声和帝释天对峙：“你做了什么，帝释天。”

阿修罗这样雷厉风行的风格帝释天早有预料，真正被直面相问的时候他还是略显惊讶地愣怔了一下，柔和淡雅的光以呵护的姿态落在他的眼睫上，视线下垂的时候投下片并不浓郁的阴影，却恰到好处地掩住他眼瞳中灵动的青金色彩。

像是总在意料之外突然燃起的野火，烧得人猝不及防，从容如帝释天都没法儿次次都滴水不漏地接应。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阿修罗，”帝释天诚恳地答道，“我在未经申报的情况下进行了人体培育测量，为了能够尽早透析出病原体……”

“你上一次对我说这句话，告诉我的是‘用了战士们的身体’。”阿修罗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紧急整理拿来应对的措辞，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五大三粗的一个战场男人会连交谈的字眼都记得这样一字不差，他远比看上去的要拥有更强大的能力。

帝释天又开始垂下视线，盯他们交握的手掌，仿佛在寻找破绽究竟出在哪儿。

阿修罗没给他一点重建心理防线的时间，步步紧逼地撬开帝释天筑建的外壳：“告诉我，帝释天。”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紧握的手又重了几分，但远没有到把他捏疼的地步，帝释天却像是被烫伤了一般动了动手腕，试图从这焚尽理智的火中挣脱出来。

阿修罗不给他后退的机会，他坐在帝释天的床头边，头顶灯的光线在近距离的迫近下尽数落在了阿修罗的脊背上，由此投影了一片晦暗，将帝释天笼罩在这片来自阿修罗的魁伟阴影下。他嗅到了更香的莲，就在帝释天的头顶，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毒品般引人上瘾的气味。

终于，帝释天轻轻叹了一口气，表示妥协。

“我引流了一部分感染者血液，在我的身体里培育。”他娓娓道来，轻柔的口吻把骇人听闻的人体试验读得仿佛睡前童话故事，“我的本意只是想能用我的能源读取所有的mRNA生物信息，谁知道刚好寄生处就在大脑，所以我的身体第一时间发生了异常，我才能知道它的病灶。”

阿修罗的眉头愈听愈紧，宽大厚实的手掌这次实实在在地把帝释天给捏重了，侧卧在被窝里的人蹙了眉尖责备道：“阿修罗，你弄疼我了。”

阿修罗自然不知道帝释天是否真的拥有痛觉，连暴露酸雨都无法腐蚀的肌肤怎么会不堪一击，但他一委屈出声，连心脏都紧缩了，赶忙松了一把劲。

“那你……”他出声询问，却哽了一下。

他怕帝释天说自己被感染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像帝释天这样的仿生人是否有被感染的风险，但潜意识告诉他：帝释天是宁愿去自主感染也要为他查明病毒的性格。

“我当然被感染了，”帝释天笑着打消他的畏惧，“但病毒对我并没有任何作用，我身体里储存的日冕不允许任何一种外来生物存活，我刚发现它的寄生点就失去了培育体，所以也是一知半解。”

“可你在发热。”阿修罗不放心地出声，再次试了试帝释天手掌的温度后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俯下身去。

帝释天短促地“嗯？”了一声便被阿修罗给撞了个满怀，撑在床头的男人附身用额头去贴他的，撩开额前碎发几番磨蹭后发觉并没有太大温度差异，不放心地贴了又贴，撞得他头脑发昏，分不清是呼吸的温度太高还是日冕催动时迸发的温度外泄。

“……我只是有一点点病毒后遗症状而已！”

帝释天被高大的人形测温计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抵在阿修罗胸膛阻止他再来几次铁头贴贴，自行坦白：“只要静置调节，很快就会回复正常运作的——阿修罗，不要再挤过来了！我要从床上掉下去了！！！”

他话音未落，尾音被生生截断，阿修罗一臂就把他从所谓的床铺边缘捞得更近些，嘴里还疑惑着：“你上次不就是用这种方法给我测体温的吗？”

帝释天身形极轻，被阿修罗一揽就能撞入怀，扑面而来的热浪比方才更甚，帝释天在此时有些痛恨自己身体内的最高指挥权在一颗人类大脑而非AI智能了，否则他也不会像现在宕机到无法回话。

他哽了一下，无法反驳阿修罗的话。

阿修罗实在是太热了，是一把滚烫的、灼烈的火，即便他深知自己的体温只不过上升了区区0.2℃，阿修罗也相差无几，他仍然无法从中辨别是否是出现了一些身体上的异变才让他们现在显得与众不同。

光线从眉目上方坠落，被阿修罗承载后投下独属于他的阴影，到帝释天的面上时只剩眼底一点莹莹闪烁的光。

帝释天可以识别出自己体内由于病毒作俑而引起的日冕排异反应正在逐步归于平静，也可以识别出阿修罗并没有和以前有任何生理上的变化，独独无法识别出他们现在的体温异常因为什么。

他们凑得太近了，帝释天看见了阿修罗由于战争伤疤而留下的一点断眉，在他的回忆中，一开始阿修罗好似应该是完整的长眉。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回忆”从何而来？

帝释天没来得及多想，静谧的房间传来一声识别开启的“嘀”声，而后走廊冰冷亮堂的冷光从开启的门缝鱼贯而入，顿时冲淡了阿修罗借据床头灯而投下的阴影，填满了整间房间。

“老大，守卫兵说你不在自己宿舍在这里，我有件事要……卧槽！咳咳咳！”

算盘珠一样噼里啪啦敲下来的公事汇报伴随着被呛到的咳嗽声戛然而止，迦楼罗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进门之后能看见两个人在床上依偎缠绵，还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自己，他一巴掌拍在自己眼睛上快速别过头，盲人一样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门边往外转过身。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是老大，你能不能快点解决然后听我说事，半个小时够不够？”

迦楼罗罚站一样背朝他们站在门口，颇像门神，阿修罗支起身子替帝释天掖好被子：“只是在给帝释天测体温，你想什么呢？——什么事这么一惊一乍的，直接说吧。”

“是是是！”迦楼罗一边把“测体温”这个词刻进自己的DNA一边转过身来，手指崩开一条缝眯着眼睛看了看才放心地放下手。

他说：“卫健委给政府提交了一条疫情报告书，大约在48小时前，龙巢各地的医疗机构都接收到了症状相同的患者，大致症状都为惊厥高热，呕吐，最严重的是精神错乱，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抗性药物和靶点。”

“由于前期症状和我们的战士太过相似，所以我有点担心和善见城投放的忉利天病毒有联系，”迦楼罗若有所思地结束了汇报，“老大，你怎么看？”

阿修罗没有接话，而是和帝释天相视一眼。

不止是前期症状，后期症状也和帝释天当初所预知的一模一样。

“我要去龙巢城内看看。”阿修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帝释天将手从阿修罗的掌中抽出，握住他的手腕，坚定地应和：“我跟你一起去。”

阿修罗没有推诿让他待在实验室休息之类的话，肯定地点了点头，交握的手掌仿佛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挚友。

迦楼罗理所应当地插话：“老大，我也跟你一起去。”

阿修罗一脸不明白：“你跟我去干什么？”

迦楼罗迷茫地：“我是您的副手啊，您出去我当然需要跟着。”

阿修罗反问他：“你不是已经把帝释天的生物信息添加进龙巢的管理组里了吗？”

迦楼罗表示确实：“是的。”

“这不就对了，”阿修罗满意地宣布道，“以后帝释天就是我的副手了。”

迦楼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发又左右前后看了一遍。

迦楼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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