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迷情剂想让我告白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9-30 18:52      字数:15668
达达利亚服用了缺角玻璃瓶里的浓稠紫色液体十分钟后,还在转着方向打量手里空荡荡的瓶子,一脸的难以形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喂,倒也差不多了吧!哪怕是剂毒药,这么长的时间都能毒发身亡了,更何况这只是普通的变声魔药,你说句话会死吗?”

散兵为了期待药效而盯了达达利亚的脸十分钟,盯到双眼发直,甚至连对方脸上因过于年轻而存在的细小绒毛都看清了,还是没能等到一个来自药效的反馈,他没法儿知道自己的配方是不是成功了,而这关系到他的魔药课作业成绩。

达达利亚在舍友的催促下艰难地动了动舌根,他紧抿的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想说点什么,以至于散兵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达达利亚又把嘴闭上了。

散兵忍无可忍:“我把你毒哑了?”

“不是。”达达利亚终于舍得动用他那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声带,出口的声音倒是黏黏糊糊的,舌根像被刚才浓稠的魔药黏住了,说起话来好比一根搅和药水的木棍。

“我想挤出点变化来,但确实没有什么效果,真不幸,你可能要不及格了。”

达达利亚说到最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在散兵愈发难看的脸色里把手中把玩的瓶子扔给他:“不过你要是用这样破损的瓶子给教授交作业,他指不定还要把你叫过去批评一顿,好好给你上一节安全课。”

散兵将呈抛物线飞过木桌的玻璃瓶接住,摸不着头脑地反问:“什么破损的瓶子?我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我装变声魔药的瓶子明明是完好无损的。”

达达利亚颔首示意:“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记得感谢我提醒你。”

散兵将手中空下的玻璃瓶在转了个方向,透明的瓶身上挂壁着一点残存的药水,随着翻转滚来滚去,他转过一个半弧,果真在木塞的瓶口看见了一块磕碎的缺角。

“糟了。”他沉默片刻,蓦然自语道。

达达利亚一个激灵,不仅放下了手中的书,连跷在桌上的腿都放下了,刚刚还靠在躺椅里的懒洋洋一扫而光,就差直接弹跳到桌对面揪着散兵的衣领发问:“什么?什么糟了?”

散兵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脸色阴沉地、十分严肃地打开了他的魔药包,用于束缚药箱的皮带在他的手指下噼啪作响,连带着里头的瓶瓶罐罐也叮叮当当响起来。

他翻找得很认真,几乎整个人都埋在皮箱里,达达利亚被这样细碎的碰撞声敲得心发慌,不住地抚摸胸膛,又摸摸额头测测心跳,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你给我喝错药了?是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

“打嗝药水?迷乱药?”

达达利亚在宿舍打了一个转,惊慌地拔高了声音:“是遗忘药水?”

“如果我忘记了授课内容,下次魔药课就要被拎出来骂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闭嘴,吵死了。”散兵总算从他的魔药包里钻出来,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头发因此乱糟糟地交织在了一起,脸色却比刚才要好看太多,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拿错的药水是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达达利亚用力地“啪”将双手撑在桌面上,和散兵面对面对质,几乎在从牙缝里挤字:“所以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对比瓶子找了一下,能用这种瓶子装的药水无非就是回忆剂和迷情剂,按理说回忆剂这样未知的药剂我不会带着随便跑,所以你应该喝的是……迷情剂。”散兵如实分析,然后询问道:“比如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睛,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刚才担忧时产生的热、现下安静时狂乱的心跳,他感到心跳加速、衣袍紧缚,封闭的宿舍蒸出一股无名的热气,他的大脑晕乎乎地受了药物影响,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想。

这一瞬间他像掉进了由无数回忆铺展开的放映厅,一幕一幕的过去触手可及,时间在此刻静止,足够他在刹那间看完所有涌进他大脑里的记忆。

从第一次上草药课时因为他的好奇而引发混乱课堂想到安静的医院,从明媚的温室下想到一棵不属于学校的普通银杏树,就栽种在温室的后院里,上课时并不会用到这种来自麻瓜世界的普通植物,所以也没人愿意看它。

负责照料它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男巫师,会在阳光下勤勤恳恳地端着茶杯浇水,仿佛是个误入魔法城堡的漂亮麻瓜。

可他分明是个巫师,因为他穿着巫师袍,甚至还有赫奇帕奇的学院徽章,然而他连清水如泉都不舍得给那株本就平凡的银杏树用。

真古板,真奇怪。

达达利亚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有了这样的评价,他和他的银杏树一样奇怪。

因为那是他入学后第一个看见的正统巫师,他拥有学院订制的巫师袍,也可以自由惬意地在学院里四处走动,而不是像他一样,明明临近上课他还没有找到教室在哪儿,莽撞得像个栽进地窖的小精灵。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误打误撞就闯到这里,如果让他再重复一下当日的场景,论谁都不会相信他是“迷路”进去的,因为那可离魔药课教室有十万八千里之远,达达利亚自己都怀疑他当时是不是中了什么恶作剧的魔咒才能偏移到这么离谱的地方来。

无人穿梭的宁静庭院,连曼德拉草都是安静的,达达利亚迷茫地走过陌生的道路,一眼就看见了这棵过于葱郁的银杏树,它拥有庞大繁茂的树冠,金甲般的银杏叶每一片都如有金线描边,凛然威风,摇曳时有雍容富态。

入眼的金太波澜壮阔,和受到魔法倒置在天空中的金色海浪一模一样,连带着漂亮男巫转过身时同样璀璨的金眸撞进瞳孔时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是龙,他像龙,像一条盘踞在银杏树下的龙。

达达利亚瞠目结舌,半晌都没能为自己的莽撞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深呼吸,似乎可以嗅到阳光的味道,又隐隐飘过来一股闻所未闻的清新茶香。

龙一样的男巫正微微弯腰将手中的东方式茶杯倾倒,从中淅淅沥沥滴漏的清水砸在银杏树根的土壤上,很快地被吸收,他被达达利亚急促的呼吸声吸引了注意,故而收回了执杯的手,侧过头去看他。

“哦?斯莱特林的一年级新生。”

男巫平稳清淡的嗓音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情绪,仿佛对走错的新生已经司空见惯,他的视线从达达利亚的院服徽章又扫到他夹着的书本上,精准地判断道:“魔药课的教室要从这条路走到底,看见长廊的第二个门柱拐进去,然后……”

达达利亚思维混乱地听着面前的巫师为自己指路,一向引以为傲的社交本领在此时被黑魔法封印了一般,竟然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更别说完美化解这场尴尬了,只能干巴巴地顺着他的话往前迈步子。

“如果你因为发呆而没有记住,我可以说第二遍,”男巫在他心猿意马的视线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分明是乐善好施的态度,口吻里却更多一点不易觉察的调侃,“只要你并不担心上课迟到,你还可以再迷路很多次过来。”

达达利亚后知后觉自己被嘲笑了,可哪怕是这样嘲讽的意味,他也端得十分温和,叫人无法生气。

“呃、呃!我记住了,不用说第二遍,”提到关于迟到的事,达达利亚一个激灵,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他急匆匆地往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打破这样一边倾倒的僵局,“这棵树是你种的吗?”

“当然,它很漂亮,不是吗?”

男巫回答他的同时放下了端着茶杯的手,舒适放松地交叠在身前,让达达利亚想起油画中身姿端庄的人像,可那是故作姿态的形象,与这样自然的表现截然不同,像刻写在骨里的矜贵。

梅林的胡子啊,他好温柔,对待一棵树都要用这样照顾孩子的语气。

达达利亚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故乡是豪爽大方的至冬,他从小到大见到的人都和凌冽的风雪一样恣意奔放,现下突然像掉进了拘谨的牢笼里似的,手脚都被同化得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一向大大咧咧,以为全世界都会这样,在这一刹那惊觉世界上还有这样精致漂亮的人种,是颠覆他认知的。

“嗯!和你一样漂亮!”达达利亚焦心他的课程,不能再耽搁了,只能一边往路的尽头跑,一边与身后逐渐缩小的金色大声喊话,末了又冲他挥着手宣告:“我是斯莱特林的达达利亚!感谢你今天的指路!”

话音落下之时,他已经从走廊拐了进去,时间紧迫,魔药课的老师是斯莱特林的院长,刚进学校的第一天他就从同学的悄悄话那里听说过他的刻薄,他实在无法停留等到男巫的回应。

他没能知道男巫的名字,真是可惜!

达达利亚的捶胸顿足还没有凑满一天之久,他以为要抱憾整个学习生涯的心结就在第二天烟消云散,他顶着昏沉到没睡醒的脑袋跟散兵一起赶去草药课的教室,在新奇的植物堆穿梭中,他看见那个漂亮的、有着金色眼瞳的男巫走了进来。

相比他们第一次在银杏树下见面时的随意,这次他将巫师袍穿得十分整齐,领带规矩地束到最上,衬衫的纽扣也一颗不落,黑色的长袍上连一点土灰都没有,紧束的发辫一丝不苟,完全不似想象中天天与泥土植物接触的教授,灰头土脸。

等等,他居然是……!

达达利亚看直了眼睛,而钟离显然也在人群中看见了这样一头亮橘色头发的熟人。

他们有过一个短暂的对视,这位年轻的教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欢迎来到我的课堂,比起寒暄的自我介绍,汲取新的知识对于你们来说才更重要,因此你们无需知道我的名字,可用的记忆力要用于记住草药的分类、用途。第一节课我们先学习具体的分类方法,为了便于理解,我不讲述国际分类法的书面内容,会用更加通俗的方法。”

这位不知名的教授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让底下本来聚精会神的学生们发出一声不约而同的叹息——比起其他学科死板严厉的老教授,这样温和的让他们眼前一亮,他们刚刚简直都有几个大胆要为此吹口哨了。

他的年纪看上去和他们相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他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和他们这样毛躁的幼稚鬼拉开了距离,简直就要被当成一个同样来上课的学生。

达达利亚的耳朵很尖,听见不远处的几个至冬学生咧着嘴笑,毫不遮掩他们的爱慕:“校规有说不准搞师生恋吗?”

“哦你可别闹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赌不赌,我下课就可以去要到他的名字,条件是你要帮我做魔药课作业。”

“等等,你确定这不会被上报处罚吗?我妈要是知道我在学校干这种事,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

“嗨嗨嗨,冷静点兄弟,”第三个男学生插进了话,劝阻道,“我听说草药学的教授就是赫奇帕奇的院长,你最好别干这样冒险的事。”

“那又怎么样?爱情自由,喜欢就去追,不喜欢就拒绝,院长还能特殊高贵点?我家可是斯莱特林出身的纯血统,他指不定还是个泥巴种出身,滚开,挡着我听课了。”

达达利亚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踩得旁边正专心在底下开小差摆弄他那魔药包的散兵“啊”地叫了起来。

这样突兀的动静惹得众人的目光探照灯似的聚拢过来,教授也向他们这里投来了视线,询问道:“这位同学,是有什么疑惑吗?”

“不,没有,”达达利亚嬉皮笑脸地替散兵回答道,“他只是不小心踢到了花盆。”

“嗯,那需要小心点,正如我刚才列举到的,你们身边这一列是曼德拉草,关于它的安全我会专门开一节课来说,它是珍贵的麻醉剂、安眠药,在拔出来的时候会发出致死的尖叫声,需要戴上耳套维护——稍微离远一点,不要因为好奇就动手,否则你们全都得躺医务室。”

温和的教授并没有指责学生的冒失,反而现场将例子运用到知识教学中,达达利亚却没有在听,他低着头,躲在列队里,和散兵说悄悄话。

“别烦我,”散兵没好气地说,“再被抓到我就要揭发你了。”

“给我一瓶药剂,随便什么都行,算我欠你的,”达达利亚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下次你要拿不准魔药的药效,我给你当实验品。”

散兵这才将臭着的脸松下来一点,侧过去发问:“你要干嘛?我警告你,如果你影响了我的成绩,我和你没完。”

“绝对和你没关系,无论出什么事都是我扛,”达达利亚打包票道,“快点给我。”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散兵一边嘟哝,一边顺手在魔药包里一摸,摸出来一瓶肿胀药水。

他把手里的小玻璃瓶给达达利亚一递,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用途,说时迟那时快,达达利亚一个精准的投掷就将那玻璃瓶在空中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砸在那三个一边龇牙咧嘴笑一边窃窃私语的学生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素日爱健身的达达利亚算是个物理巫师,这一投掷得有扔铅球的力道,砸得那个自称纯血统同学当即翻了白眼,晕头转向地往旁边倒,摔碎的玻璃瓶里泼出飞溅的药水,甩在了刚刚还被教授提醒要远离的曼德拉草枝叶上。

学生堆里发出一声肉体倒地的闷响,大家还没来得及尖叫,接二连三的陶瓷破裂声清脆地盖过了晕倒的动静。

他们惊恐地四下打量,不约而同地往后退,达达利亚被人群卷得一起往后躲,清楚地看见枝繁叶茂的曼德拉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把陶瓷花盆撑裂,碎片乱崩。

“什么?”达达利亚也慌了神,他连忙拽住散兵问,“你给了我什么魔药?”

散兵不仅不慌乱,反而兴奋地介绍:“是我自己调配的肿胀药水,药效要比配方里高三倍,没想到成功了!”

达达利亚惊恐地看着刚才还乖乖蹲在花架上人畜无害的小植物瞬间胀大得比人还高,失声尖叫:“你现在在高兴什么啊!”

翠绿的枝叶下、蓬松的土壤里,显露出一张又一张扭曲可怖的人脸,像出生80年仍旧不成长的婴儿,耷拉着脸皮,幼小又衰老,因为违背了生理认知,所以丑陋得让人打心眼儿里感觉不适,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味。

“你还记得……”达达利亚吞了一口唾沫,“他之前说过这草什么吗?”

散兵和达达利亚对视了一眼,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捂住耳朵,一阵刺破耳膜、贯穿大脑的尖锐声响就炸在了偌大的温室里。

它甚至无法被准确地描述成一种声音,是一种比魔法还要无形的伤害,似乎有一根钢筋从他们双耳穿过,扎穿了大脑,把他们架在洞穿躯体的烈焰前炙烤。

达达利亚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他感到浑身的血都为这样的声音共鸣,在这一瞬间,连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失去了常态,褶皱的大脑被拉平,膨胀成两倍大,叫嚣着挤破颅骨,他手脚一阵麻木,险些僵直地倒在地上。

重影的视线下,他看见高挑的身影挥动起了魔杖,在混乱的学生群里、在破烂的温室花架中,他依然稳重得体,挥动魔杖的手像音乐会的指挥家、像这一章并不和谐的乐谱里的休止符。

他先对学生们使用了隔绝声音的魔法,转而迅速地对膨胀到和成年人一样大的曼德拉草又施加了缩小咒,在噤声的寂静里,达达利亚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尖锐到疼痛的耳膜还在颤抖,他转过身,看见几个意志力薄弱的同学已经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膨胀的曼德拉草戳漏气一般,慢慢恢复原样,躺在被压碎的花盆里,达达利亚刚准备过去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他看见身后刚刚承载了过分重量的花架裂了腿,摇晃着开始歪倒,而上头还摆着整整一列的曼德拉草。

“——小心!”

达达利亚的脑袋疼得控制不了走路的方向,竭力发出一声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析声线的尖叫,迈着滑稽的脚步,歪歪倒倒地冲着教授的方向扑过去。

背对着他的教授已经施加了修复咒,倾斜到危险的花架又直了回去,却没能防得住从他身后一个飞扑压过来的重量级学生。

在意识尚还清醒的学生视线里,他们看见游刃有余处理这场突发意外的年轻教授倒在了一个身形矫健的的学生手下,实打实地磕在地面上,短暂窒息了半天都没能抬得起手指,魔杖滚出去好远,还被结实地压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干净的黑色长袍上满是尘土。

“快,快送医务室!”

学生们哄乱起来,有人去找其他教授,有人开始扶地面上昏迷的同学,还有的簇拥过来照看他们的教授。

达达利亚撑在教授的身上,头晕目眩地凑近细看,教授还细细地描了眼尾的红纹,闭眼时格外明显,一时间思绪飞得不知霍格沃茨为何物,就呆呆愣愣地看。

“起来,我们送教授去医务室。”

有人在他身边催促道,达达利亚连忙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自告奋勇地迈着歪斜的步伐将躺在地上的教授打横抱起来往外冲,半昏迷的教授艰难地掀开眼皮,试图从剧烈的头痛里清醒过来。

“不必,”他竭力调动自己的舌头,声音一时间却发不出来,“我只是被撞……”

没人听见的话还没有说完,达达利亚抱着教授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温室外走,经过温室门的时候,他彻底没了声音,方才还强撑绷直的身子蓦然一软,彻底倚在了他的怀中。

达达利亚在此时临危不乱地命令起来:“不行,教授晕过去了,去圣芒戈!”

最后在其他院长的接应下,他们最终还是没去成圣芒戈。

昏迷不醒的赫奇帕奇院长、草药课教授:钟离,他躺在学校的医务室的病床上睡了整整三个小时才醒,他苏醒的时候,头还是剧烈地疼痛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闪得他更是头晕。

焦急的达达利亚甚至敢质疑学校的安排,被庞弗雷夫人狠狠地批评了——他的教授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他本来还有点意识,在被抱出来的时候头磕到了温室的门框,彻底磕晕过去了。

“……你终于醒了!”

橘色头发的学生趴在他的床前,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他的病床上,凑近他的脸庞,急切地说:“今天的意外是我引发的,我都承认,无论是扣学分也好批评我也好,都是我的错,很对不起!”

钟离本就头晕,达达利亚连珠炮般的话撞得他更是头脑麻木,刚刚睁开的眼又合了回去,被达达利亚误以为是生气的表现,盯着他抖索的纤长睫毛忏悔:“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用药水瓶砸同学,虽然他们是在意淫你,我气不过;我也不应该擅自插手你救场,给你添麻烦……”

他看见教授的睫毛动了动,似乎有所动容,趁热打铁地邀功:“所以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想弥补一点我的错误,就给你的银杏树浇了水,天气已经转凉了,我特地烧了温水浇,它也会觉得温暖吧?”

钟离倏然睁开了眼睛,璀璨漂亮的金瞳仿佛雕琢过一般,再度有了光泽。

达达利亚简直要将不存的尾巴摇起来,试探地询问:“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教授的名字,我可以知道吗?”

躺在床上虚弱的教授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达达利亚靠近点。

达达利亚将耳朵贴过去,听见嗓音微哑的教授在他的耳畔轻飘飘地吐了三个字:“滚出去。”

好的,那么这位“滚出去”教授,虽然达达利亚事后在其他学生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钟离,是个璃月人,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姓名永远定格在了前所未闻且充满异域风情的“滚”姓上。

“别发呆了,”散兵捅了他一下,问了第二遍,“想什么呢?”

“完蛋了,”达达利亚一个激灵从满是钟离的回忆里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说,“我喝的真是迷情剂。”

“迷情剂就迷情剂呗,”散兵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没喜欢的人,这儿也没人勾引你,只要意志坚定点,还怕它的药效吗?”

达达利亚的脸和烧糊的坩埚底一样黑,他没有接话,散兵脸上坦然自若的神色就慢慢褪去变成了怀疑:“……但是迷情剂也可以用来被迷惑爱上本来不喜欢的人,你该不会……现在开始喜欢我了吧?别恶心我。”

达达利亚一阵恶寒,他想大方地反驳回去,却因为钟离的名字卡在喉咙里,没办法直白地出口,只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在散兵鄙夷的目光下含糊不清地说:“我好像喜欢上钟离了。”

来自稻妻的散兵罕见地采用了璃月的赞叹方式:“牛了逼了。”

这是达达利亚认识钟离的二周年,是他在霍格沃茨的第三学年。

他已经过了之前毛毛躁躁会迷路的年纪,甚至在魁地奇比赛中蝉联了两届最佳找球手,通常是赛场上举着金色飞贼、在众人喝彩下最闪闪发光的那个。

可他无论多少次去追逐那一点灵巧的金色飞贼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不是到手后的胜利,而是钟离的眼睛。

漂亮的、闪耀的、他寻追触碰的、最想要的金色,正镶嵌在赫奇帕奇的院长眼眶里,在他受全场欢呼时,以温柔赞许的目光看向他,比他掌心攥住的飞贼还要狡猾,差一点就要溜走,让他无法把控。

斯莱特林的学生普遍在魔药课上表现优异,达达利亚却恰好相反,是个实打实的异类,他喜欢草药课,和那些脏兮兮的泥土植物混在一起,休息日能钻在温室里一天都出不来,这个时候他的同学们都因为获得了去霍格莫德村的资格而早出晚归。

当人们谈起达达利亚,总是会和他把那位同样不谙人事的草药课教授联系在一起,这位过于低调的院长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他既不喜欢参与学生们的活动,节日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只喜欢在他的温室里打理植物。

但他也是不容小觑的,就像在魔药课上平平无奇却在草药课上出类拔萃的达达利亚,因为他年轻又漂亮,对于开放的各国学生们来说是魔法话题外最频繁提及的人物,高年级的学长们追求他的人并不在少数,甚至自发地整理出了一套帮他打理银杏树的理论。

达达利亚花了一加隆买到了这本被学生们私下贩卖的纯手工书写小册子,上面用国际通用的语言一条一条写下了对钟离喜好的摸索,可以说是条理清楚,这股认真如果放在学习上,指不定要出一个顶级巫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攻克钟离亲儿子以便拿下本尊的指导建议(2022年修订版)》

1.亲儿子不会结果,想套近乎不要说等着吃它的果实这种话,听上去像要吃钟离的孙子;
2.钟离喜欢收集亲儿子的树叶,可以没事在树下铺一张布,积攒到一定分量包好送给钟离,他会很高兴;
3.上一条不要秋天使用,这时候人最多,树下全是布,钟离没地浇水了,会生气;
4.上上条可以冬天使用,钟离给亲儿子施加了魔法,那里不下雪,不会接到一地的雪水;
5.钟离喜欢用茶水浇树,你可以给他送茶水,但不要说是自己喝剩的;
6.不可以说亲儿子是麻瓜世界的树,不如魔法植物(2000年有人因此被揍过);
7.不可以爬树、踩树,任何用你的鞋底接触树的途径都不行;
8.不可以折树枝,断掉的要还给钟离;
9.上一条不要故意折树枝假装断掉的给钟离,他会发现并把你揍得在医务室躺三天;
……
28.不可以用温水浇树(曾经有个斯莱特林的傻子就干了这事)

达达利亚复习期末考试内容一样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羊皮纸上的笔记透着一股璃月本地人的口吻,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大提高了可信度,直到他看到最后一行,头皮一紧,像被人隐着身凭空抽了一个嘴巴似的。

坏了,达达利亚惶恐地想,他恐怕没办法追到钟离了,他都已经被写进讨钟离欢心的反面教材了。

他们都不知道迷情剂的药效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散兵说他也不清楚,因为这是他自己调配的,并没有完全遵循原本的配方,达达利亚想起了那个三倍药效的肿胀药水,至今心有余悸,如果按照这个规律,他这一学期说不定都得栽在钟离身上。

幸亏近几天药效最强的时候没有草药课,达达利亚做出的最离奇的行为也只是去买这样荒唐的小册子,但他躲避周末本该去温室的反常行为实在让人没法儿不注意,更别提轮完一个星期后,他必须要去上草药课了。

这节课达达利亚上得囫囵吞枣,素日每一字每一句都要用心记下的新知识索然无味,他百般聊赖地透过磨砂的温室玻璃往外看,看因秋天到来飘零的树叶偶尔划过窗沿,看没关严实的门缝因穿堂风来回摇晃,就是不去看悉心授课的钟离。

达达利亚对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发了太久的呆,他托着下颚,艰难地熬着这样的课。

很奇怪,他嗅到很奇怪的味道,但在场的学生们都神色自若,没有人发觉这样的异样。

在植物特有的土草气息里,他闻到了一股更为清爽干净的气味,比清泉还要清冽可口,又比枯燥无味的水多一分属于植物的清新。

像茶,是一杯冷萃后沉淀数十年的茶,已经过于沉寂,又不失经年的茶香,沾染了年岁的深沉,让达达利亚着了迷似的,想嗅到更多。

钟离沉稳温和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稍稍拔高了一点声调,使其呈现出询问的意味:“稍等片刻,有人在我的课堂上使用了复制成双吗?”

认真听课的学生们被这样无厘头的问题搅得一头雾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他们的教授在打什么哑谜,只能迷茫地摇头,此起彼伏地回答:“没有。”

虽说钟离的脾气温吞包容,但在恩威并施上张弛有度,学生们再大胆也不敢在他的课上乱施魔法,都四下打量起来,看看是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钟离抿直了唇线,金色的瞳孔也随之严厉起来,“据我推测,如果不是窗外有复制的另一位草药课教授,达达利亚阁下怎么会从上课到现在一直都在看窗外而不看我?”

他委婉斥责的话音落下,前排的学生脑壳都齐刷刷地转过来看达达利亚,看得他更为心虚。

这真是尴尬得要死掉了,达达利亚绝望地把头转过来,不得不掠过花花绿绿的草药和五颜六色的发顶,和钟离那双如银杏叶般金黄华贵的金色眼瞳对视,他有着严师的端庄,态度是责怪的,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样温柔迷人。

完蛋了!

达达利亚绝望地想,他并不是因为被钟离当众抓包开小差而绝望,是在为自己受魔药影响而抑制不住的心动绝望。

多亏他的老家在极北的寒冬之下,他有过与终年风雪抗衡的打磨经验,所以他的心也如至冬盛出的勇猛战士般冷却坚硬,他拥有非比寻常的定力,才没受到钟离的眼睛蛊惑直接从课堂上滑跪到他面前,完成一次惊天动地的求婚。

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做这样丢人的事,否则直到他从霍格沃茨毕业,他都不可能再在斯莱特林抬得起头了。

但是他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在对视的瞬间就心跳加速,有诚实的心声在他的耳膜内低语。

钟离好漂亮,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一定是一见钟情,是迷失在路途中乍然出现的银杏树,冥冥之中他们会相见,就是那惊为天人的一眼,他爱上了钟离,这概率要比从比比多味豆的700种口味中吃到他最喜欢的那一种还要低。

因为他至今还没能从比比多味豆里吃到茶香口味的,却能遇到钟离本身。

钟离像他隐婚的妻子,不然哪怕是扰乱了课堂秩序,为什么他都会这样温柔?

被点名的达达利亚不仅没有局促地认错认罚,反而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着他的老师看,看得钟离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沉吟片刻才挤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下课后你来我的办公室,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钟离闪避了他的视线,他一定是害羞了。

达达利亚变本加厉地猜想,他根本听不进去钟离是如何仔细地教他们区分熠毒类草药,注意它们的毒性或灼烧性,如何快速自救,只知道盯着钟离看。

如果刻印自己深爱的人的容貌也是一种错误,导致他会因为知识缺失受到毒性草药的惩罚,那么他愿意、献上生命也愿意。

因为至冬的战士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只为自己的心上人倾倒。

啊!迷情剂,这是多么诚实的药剂,它比最珍贵的长生不老药还要令人着迷,是值得万千宠爱的佳品,所有人都应当来尝尝它的滋味,它值得被称为世上最叫人欲罢不能的魔法。

“达达利亚,”散兵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打断他发自内心的眼神朗诵,龇牙咧嘴地提醒:“你把口水擦擦,要滴到袍子上了。”

旁边的同学发出“嗤嗤”的憋笑声,惹得原本就不安静的课堂再度出现一次骚乱,这一次,钟离只是敲了敲花架,示意他们安静。

这节极度煎熬的课在达达利亚赤裸裸的注视下仓促结束,下课后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回离去,只有达达利亚还站在原地,看着钟离将教学时用到的草药一盆一盆放回原位。

“走吧。”钟离说。

他们一前一后地抵达钟离的办公室,里头的陈设与学校强烈的蒙德风格完全相反,除却固定的壁炉橱柜,许多需要自己布置的地方都呈现出强烈的东方风格,是达达利亚只在文化历史里了解的国家。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椅子、搭在桌面上的刺绣桌布、搁置在砚台上的毛笔,都与钟离本身的气质息息相关,它们泛着一股文雅清苦的气息,淡淡的墨水香气混杂着壁炉里燃烧的橡木气味,交杂出植物的味道。

钟离示意达达利亚坐下,他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有一块完整的黑檀木茶盘,摆在上头的白瓷茶杯精巧雅致。

达达利亚局促地坐下,看见钟离为他倒下一杯熬煮出银杏清香的茶水,涓涓细流在钟离的沏茶动作下利落干脆,然后他们面对面地坐下。

此时,他们拥有了一次完整的、安静的、静气凝神的对视。

达达利亚的眼睛是湛蓝的,属于最纯粹的冰川,要历经千万年的冻结、还要有最干净无杂质的水才能冻出这样空灵洁净的蓝,可钟离每每与他对视,都能从中感受到灼伤般的热量,今天更甚。

钟离生性与大地自然亲近,这种无言又无处不在的事物更需要灵敏的神经和直觉,钟离能读懂草药植物的需求与脚下大地的喜怒哀乐,更能从细微的变化中觉察到人类的情绪。

达达利亚的爱意太热烈了,或许在别人的眼里不值一提,但对于聪明的钟离来说,足以把他烫得无处落脚。

与之相反,钟离这样灿如烈阳的眼珠却是温冷的,像一棵扎根百年的银杏树,落下的根和心都已经沉稳不动,只有开出的叶还是灼烈的。

“你很奇怪,达达利亚阁下,”他们仅仅是对视了一小会儿,钟离主动垂下眼睫避开了视线,他以关心后辈的口吻询问道:“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药水或魔法?如果你愿意向我坦白,我可以为你解围。”

达达利亚方才还痴迷的眼神忽然闪烁了起来,他局促地撇开目光,把桌布下摆的流苏编成一小撮麻花辫。

钟离轻轻扯了扯桌布,把他的桌布从达达利亚手中解救出来,宽慰道:“就当是友人之间的谈话,不涉及师生关系,也不会因为你的失误上报学院扣分。”

“……好吧好吧!”

达达利亚又沉默了好久,久到迷情剂的药效催促他奔赴自己的情意,拧动他的脖颈去看钟离,他才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摊牌:“我和舍友做魔药课作业的时候误喝了迷情剂,真是没办法,也不知道药效会持续多久。”

“我已经在竭力避免和你见面了,但是上课这种事真的是不可抗力,再说了,我明明已经避开和你对视了,是你非要让我看你……怎么说闹成现在这样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有点底气不足,倒还算大胆,也许是药力加持,给足了他和爱恋之人交谈的勇气。

“所以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离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咽下去一点话,又吐出经过斟酌的话:“周末我等了你一日之久,你并没有来;而今天上课时,你也一反常态,没有站在第一排。”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达达利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感觉到我爱你了呢!”

……冒失的小鬼。

钟离的耳垂微微一热,他侧了些头,遮掩太过明显的笑意。

以广泛概括而言,钟离是不缺爱的。

他有很多很多的爱,有很多很多人爱他,他经手的每一届学生都有那么几个大胆的小巫师向他表述爱意,他们比达达利亚更大胆,直接送来大捧的鲜花、送来手写的情书,说出口的都是直白露骨的爱。

他们朗诵《对月吟》又声泪俱下地谈及《紧紧地结合》,从朱丽叶说到夜莺,夸他像西方的月亮,说要带他回家摘一朵属于他家乡的玫瑰,可他们都不记得,钟离是璃月人。

他们的爱都不像胆小的达达利亚,达达利亚至今还没说过爱他,只敢用那双眼睛爱他。

偏偏就是这双眼睛,赛过挂在嘴边诉说的轻浮爱意百倍,真挚地、沉甸甸地,躲也躲不开,莽撞地往他身上挤。

钟离以探讨学术般平静的语气问:“那么,你怎么确信迷情剂的药效作用对象是我呢?按理说,它会让你爱上制作魔药的人。”

“喝下药的瞬间,我想到的就是你,我的脑海里全是你。”达达利亚诚实地描述道,甚至怕钟离以为他在说谎,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是开学的第一堂魔药课,这么大的城堡实在是太为难我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知道我们的院长,那可是威名远扬的刻薄,我急得脚后跟冒火,走啊走啊走到了你这里,看见你在给银杏树浇水。”

“当时你就拿着那么一个茶杯,又小又白,亮晶晶的,就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忽然很安静,我在想,怎么会有人给树浇水像是在邀请老朋友喝酒一样,好温柔。”

达达利亚一边说,一边就拿起他面前那杯斟满茶的瓷杯,被烫得撒了手,嘴里还坚持讲述:“就是这个杯子,现在你用来请我喝了,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是朋友了啊?”

他把被烫到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询问,烫出生理泪水而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向钟离,和他描述中的一样,亮晶晶的。

达达利亚一定是被配方混乱的迷情剂药坏了脑子,他看上去神志不清,讲起话来就和他们的第一次草药课,那样一个初次遇到曼德拉草尖叫的小巫师,明明害怕得搂住他的手臂都在发抖,却坚持要扑过来保护他,还要送他去医务室。

怎么会有人笨成这样,前一句还在说爱,后一句却在询问可不可以做他的朋友。

钟离站起身来,他将达达利亚的手指从黏糊糊的口中拽出来,在他的面前施加了一个愈合如初,原本被水烫到而红肿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恢复了,那股刺痒的疼痛感像被冷萃的茶浸泡过,转瞬即逝,如同做了一场须臾之间的梦。

梦醒之时,他连疼痛都没能留下。

“当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钟离并不在乎药效作用下达达利亚疯癫的模样,他认真地接话,然后安抚道:“迷情剂会有解药调配,但我需要原本的魔药残留……或是完整的配方,你可以提供吗?”

达达利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关于这瓶迷情剂的信息,然后绝望地意识到:他不仅把迷情剂一饮而尽,而且这还是散兵不知道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配方做出来的。

“……完全没有了。”他气馁地回答。

钟离对这样的回答并没有给予什么明显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迷情剂造成的混乱、达达利亚可能为他带来的烦恼而苦恼,似乎这件事解决与不解决都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样的态度,达达利亚忽然很惶恐。

他依赖迷情剂给他带来的勇气,像他从小在枕边童话里听到的至冬勇士,他无所畏惧;但现在他又忽然很畏惧迷情剂的作用过去之后留下的烂摊子——如果他真的不受控制地向钟离告白了,那么结局真的是他能承受的吗?

或者这样的分析太过懦夫,他需要更明确一点的说法。

当钟离拒绝了他的示爱,那该怎么办?

如果钟离不爱他,他该怎么办?

当他思及至此的时候,他反手捉住了钟离的手,将他为自己医治的手牢牢扣在掌中,手心出汗让他们的握手变得湿漉漉的,不过好在钟离还戴着手套,丝绒的黑色的手套,将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让达达利亚无法触及。

“钟离、钟离老师!”

达达利亚的嗓音都在颤抖,他郑重地说:“在药效过去之前,我会因为迷情剂的作用,有很多话都听上去冒犯你,还有些像发疯,所以,请原谅我,好吗?”

钟离并没有将被攥紧、握紧、扣到发疼的手掌从达达利亚微微发抖的手中抽回,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宣泄情绪,用温和的口吻说:“我会原谅你的一切,阁下,当我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你在我这里不用拘谨,将药效带来的一切痛苦都发泄出来,我会好好接住的。”

他的眼珠遥遥一望时如冰冷的琥珀,凑近了细看,却还是温暖的,比壁炉里燃烧到通红的木块还要暖和,消融达达利亚望向他时的惶恐,似乎连透彻的蓝都随之煮沸。

“我对魔药学并不算精益,所以没有完整配方和样品无法配制出解药,我本该为我的学生排忧解难,却……这也是我的失职,不必有心理负担。”

钟离耐心地为达达利亚解释,他大公无私的面容落在达达利亚的眼里,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如果中了迷情剂的是别人,你还会这样吗?”

达达利亚打断他安抚的话,眼泪汪汪地问。

钟离被问得一愣:“什么?”

“如果随便谁……那几个意淫过你的坏家伙、随便谁,哪怕就是食堂烧饭的工作人员,因为喝下了迷情剂对你做这些事说这些话,你也可以接受吗?”

“你是仁爱一切的吗?谁都会哄吗?为了这些狗屁院长职责,牺牲自身也是可以的吗?”

“不是我也可以吗?”

达达利亚刚开始还是含泪的询问,语速愈说愈快,问到第三个问题时已经咄咄逼人,他的脚步随着每一个问句向前迫近,一点一点试探接近钟离的程度,要温水煮青蛙一般,看看钟离后退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因为烫伤而分泌的生理泪水已经蒸发殆尽了,方才楚楚可怜的小巫师摇身一变,褪去了方才被隐藏的真面目。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孱弱小巫师,而是来自至冬所以格外身强体壮的、在魁地奇比赛上大展风采所以矫健敏捷的、受他格外多次补课成绩优异所以聪颖绝尘的——一个优秀的成年男巫师。

他的成绩在学生中名列前茅,备受同级生和其他教授瞩目,所以现在甚至可以牢牢攥着钟离的手掌,胆敢欺压他的地位,迫求他的回答。

他是野心勃勃的斯莱特林,所以他眼睛里湛蓝的水也是狡黠的。

钟离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忘记了分院帽的教诲,说他像来自至冬的一把被天鹅绒包裹的白银利刃。

这是多么温柔又锋利的比喻,竟和达达利亚契合得滴水不漏。

钟离又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后腰撞上了檀木书桌,发出一声闷响,上头的物件被撞得叮叮当当,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可达达利亚仍然握着他的手,一双眼睛迫切地盯着他,眉头微蹙,焦急又委屈。

就是这副神情,让人没法儿不可怜他。

“达达利亚,”钟离微微垂下了眼睫,用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说,“不要问这样尖锐的问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跟前的人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单单握住他的手了,身子猛地往前倾倒,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钟离下意识往后躲避,腰线在书桌边缘的支撑下绷出一条不可思议的弧度,稳稳地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了。

“不要害怕,钟离老师。”达达利亚俯视他,他的口吻和姿态呈现出一种上位者与下位者的奇异交融,他像在征求钟离的意见,又像在胁迫钟离。

他恳求道:“我知道这是迷情剂的缘故……可我控制不了,我真的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们已经紧紧地挨在了一起,达达利亚的力量实在可怕,能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倚靠在桌边还纹丝不动,他一手托住钟离下腰的身姿,一手还能攥住钟离的手掌,像在桌边跳了一支定格的探戈。

这样的姿势已经越界,暧昧且亲密,但达达利亚心安理得地将其归结于蛊惑人心的迷情剂,哪怕在把钟离托进怀里的一瞬间,他心潮澎湃地想: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反正钟离会包容,所以他肆无忌惮。

“达达利亚,你真是……”钟离侧过了头,避开他们的咫尺之遥的面对面,让交织的呼吸有错开的空间,尽可能保留一点师生间该有的规矩。

他顾左右而言他,显得更为宽容地说:“这个暂且先放着,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话,也一并说了吧。”

达达利亚磨了磨齿尖,得寸进尺地问:“真的什么都可以说?”

钟离肯定道:“畅所欲言。”

这简直是无底线的赦免令,达达利亚在钟离手里拿到了一张无敌牌,他的聪明和狡猾都恰到好处,如果连这样近距离地搂抱他都没有拒绝,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钟离会抗拒的了。

而这些、这一刻,全都是属于他的。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钟离。”

“我对草药课没多大兴趣,不好奇那些花花草草到底有多奇妙,我最喜欢的课是飞行课,但是为了见你,我天天都都来找你补课。”

“说有银杏树栽种经验是骗你的,我的家乡根本没有银杏树,我的爸爸也不是什么园丁,那些种植知识都是我现学的,主要是为了让你喜欢我,对我刮目相看。”

“我看见过有人给你送花,本来我也想送的,但我找不到琉璃百合,那似乎只在璃月有……我从来没去过璃月。”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把巫师袍脱下来之后会是什么样,你一直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偏偏巫师袍又肥又大,根本看不出来底下什么样,但是我现在觉得,其实也不一定要脱下来看,这样碰到你,就已经可以揣测出来腰有多细了。”

达达利亚说到这句时手掌在钟离的后腰上稍微动了动,感觉到他的脊背愈发紧绷。

“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两周年纪念日,认识两周年太没意思了,就把我把你磕晕那天定成纪念日好不好?我想想……叫‘砰’的两周年,是不是很奇特?”

“钟离——”达达利亚拉长了音调,长呼一声,把头埋进钟离的脖颈间,挤开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蹭在他的皮肤上。

达达利亚方才想说的话在喉咙里哽了一下,变成了一声小声的嘟哝:“你好烫啊,是壁炉的温度太高了吗?”

“……并不是。”钟离轻咳了一声,试图端起平时授课的沉稳架子来,但嗓音无论如何都是沙哑的,听上去温软许多。

“你很诚实,所以现在也轮到我回答你了:我并不会这样包容别人。”

达达利亚爆发出一声惊呼,把头抬了起来,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你说什么?”

钟离避开他的视线,侧过头时修剪整齐的碎发往后倾倒,露出发红发烫的耳垂。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的起伏挤在两人的拥抱之间:“秋季过去就是冬季,雪落得很快,这个冬天我会撤去银杏树的魔法,让它也见见雪,你要来一起赏雪吗?——我的意思是,这个圣诞节要一起过吗?”

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睛,刚刚还伶牙俐齿,现在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毛茸茸的脑袋就在眼下,翘出的发丝晃来晃去,钟离忍不住地抬手去揉,被敲门声惊得放了下去,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又推拒开过分亲密的搂抱。

“请进。”他说。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散兵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着。

钟离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散兵礼貌地说:“钟离老师好,我来找我的舍友,想和他说点事,看到他还在这里就放心了,没有去其他地方惹麻烦,毕竟他误食了魔药……”

钟离神色微动:“这件事我已经知晓,是魔药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算得上个好消息,毕竟为了这事他已经苦恼好几天了,”散兵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一直以为达达利亚喝下的是迷情剂,但是我刚刚在床底下找到了迷情剂的瓶子,所以,他喝的不是迷情剂,只是一瓶回忆剂。”

为了验证他的可信度,散兵甚至把手里的药瓶拿出来给他们看。

小巧的玻璃瓶里,晃动的液体泛着珍珠母光泽,它确实是一瓶货真价实的迷情剂。

是一瓶达达利亚并没有喝下的迷情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