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是个可以脱离他自己去生活的孩子了，这一点中原中也在近日已经想到了太多次，自然不会对刚刚的所见所闻又太大的惊讶，即使这是他的教师职责之一。

太宰治绕了远路回教室，倒不是因为不想见中原中也，而是为了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本身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如果不是中原中也强行命令他继续留在学校参加学园祭，恐怕他这个时候已经躺在教学楼天台上午睡了。但即便是他绕开了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有心之人依然可以找到他，太宰治刚走进横穿整个教学楼群的树木区，在被枝繁叶茂的树冠完全遮挡进前就被叫住了脚步，是个小心翼翼还抱着羞怯的女声。

只用脚趾就可以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生来表白了，太宰治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面对这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犹犹豫豫直到这时四下无人才鼓起勇气上前来表白的女生，脸上的笑意看不出情绪，完全是为了应付而摆出来的客套性笑容，却也只需要这么一点唇角上扬，也足够让深陷入爱恋之中的女生心神荡漾，他是知道的，也是可以把控住的。

转过身时便是直面太阳的方向，太宰治被刚刚所面对的树荫给影响了视线，下意识地还以为身后也是一片阴暗，转过身来才知道是阳光明媚，被晃了眼睛瞥开视线，扫过了教学楼五楼，捕捉到了一橘一红两抹发色。

“这样唐突地打扰了太宰同学，但是，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个……”

站在太宰治跟前的女生低着头不敢直视太宰治，只顾得上将手上被捏出褶皱的粉红色信件递给太宰治，却出乎意料地被握住了手腕，一双微凉的手放柔了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牵引着她往树荫底下走去。

“被太阳晒太久会不舒服哦。”太宰治笑眯眯地和慌张抬起头来的女生对视一眼，拉着她走进树荫底下的功夫足够让那个偏过头的橘发青年看个清楚，而后又在女生由惊慌变成惊喜的眼神里补上一句：“所以，请和这封情书一起在树荫休息吧，中原老师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太宰治轻哼着音乐仿佛十分轻松的模样进了教室，中原中也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可偏偏不搭理走进来的太宰治，忙于与班上的其他同学搭话，太宰治倒也难得地没有缠着中原中也，任由他这样赌气似的冷淡，可再避开也终归是要见面的，尤其是放学之后只剩两人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与副驾驶座时，气氛更显尴尬。

“听说隔壁班有个女生早恋被抓了耶，中也～”太宰治率先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找了个最能快速激起中原中也怒气的话题做开头。

正如太宰治所估量到的那样，中原中也冷哼一声，话中有话地回应道：“是啊，她递情书给不知道哪个男生时被尾崎主任抓到了，只是可惜不知道男生是谁。”

“如果抓到了会是同样的处罚吗？”太宰治歪了歪头，追问着。

中原中也转过头来和太宰治对视一眼，目光倒是没有停留在他的眼睛里，而是率先发现了他唇角尚未擦拭干净的口红，红艳艳的一抹颜色留在少年樱粉色的唇瓣上，继而所牵扯出的记忆就是今天早上所发生的女仆装事件，硬生生把中原中也一句“那是当然”给暂时性堵在了喉咙里。

“中也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像是饥渴难耐的变态一样。”太宰治见中原中也不答话，更是要乘胜追击再补上一句。

太宰治嘴唇上所残存的口红位置刚刚好，乍一看就像是他含住了一片玫瑰花瓣，欲盖弥彰地剩了半截在唇瓣上，剩下的全都含在了口中。中原中也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忘了太宰治今天对他所做的事情，他能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已经是最大的忍耐力了，他是记得的，甚至可以说是历历在目，连太宰治光滑肌肤紧贴在他腿上，温热臀瓣和腰际的手感，和那极具诱惑的姿态他都记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的兄弟监护关系，他面对太宰治别说要有多失态了。

该死的，太宰治也太逾越了，再这样下去离事情彻底失控已经不远了。

“把嘴上的东西擦擦干净。”好半天，中原中也收回了目光，从车上自备的抽纸里抽出一张，甩手递给太宰治，他平视着车头前方的位置，毫无目的地试图给自己的视线找个落脚点。

太宰治偏偏不遂他的愿，他伸出手握住了中原中也递到他鼻子底下的那只手，就着中原中也捏着纸巾的姿势，将与手指只有一纸之隔的位置压在了他的唇瓣上，擦拭过口红所在的位置，将那抹艳红擦在了纸上，中原中也滚烫的指尖狠狠地碾过柔软唇瓣，过电般的诡异触感让他在太宰治做完第一遍擦拭动作时就抽回了手，留给太宰治一个线条硬朗的侧脸。

“干什么啊中也，明明是你让我擦的，这还没有擦干净啊……”太宰治埋怨般地嘟哝一句，他也没再强迫中原中也帮他捏着纸巾擦拭嘴上的口红，而是自己抬起袖子在嘴上蹭过一遍，将最后的红色也完全抹去。

中原中也有将碎发留长的习惯，可他的长发都捋向了左边，太宰治正坐在他的右边，自然是可以将那没有被头发做遮挡起来的红红耳垂看个清楚，也许是被气昏了头，他简直就是把刚刚自己在和太宰治生的什么气，要骂些什么全都给忘了个干净，这会儿大脑里一片空白，循环反复播放着的是胸膛里快速且有力的心跳声。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去想过，为什么太宰治不用照镜子就可以知道嘴上所“不小心没擦干净”的口红在什么位置。

中原中也这里心神不宁，太宰治就恰恰相反，励志要将中原中也的思考能力搅得一团糟的太宰治已经颇有收获，他越是得意，中原中也就越是生气，将打算回家后再说的杀手锏给抛了出来。

“我下周一要出差，”中原中也这样得意地陈述道，“为期一周，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在家生活，你知道我的银行卡密码，生活费自己取。”

终于可以反将太宰治一军了，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太宰治对他的依赖是弊端也是好处，要说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快速打击到太宰治的，那就是与中原中也分开。

“不行啊中也…我不……”太宰治迅速地切换到了奶狗模式，软了嗓音去和中原中也撒娇，上挑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不能一个人在家对吗？”中原中也打断了太宰治的话，“所以我为你想好了另一个选择，红叶大姐也可以照顾你，自己选吧。”

“…………”

看来自己还是对中原中也温柔了，让他甚至都可以有机会反击了，早点吃干抹净才是正道。太宰治鸢色的眼瞳轻微收缩了一下，刚刚挤出来的眼泪眨巴眨巴消失在了眼角，他轻哼一声，接了中原中也的话头：“好啊，那就祝你出差愉快了，中原老师。”

中原中也只感觉头皮一凉。


清晨时学校给安排的出差专用接送车辆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候着，中原中也将手中不大的行李箱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打开车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定，负责接送他的司机似乎并没有马上就要开车的意思，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机。

“还有人要来吗？”中原中也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句，虽说他要出差的学校在东京，对于横滨来说算不上太远，也不应该如此懈怠，这是个年近中年的司机，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为了贪玩而偷懒的毛头小子。

“是的，中原老师。”司机回答了中原中也的问题，疑惑地补上一句：“怎么，您没有收到通知吗？”

“什么通知，我没有收到……”中原中也刚刚坐在柔软车座上酝酿出来的睡意被迅速地打散了，也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一定和太宰治有关。

“您班上的太宰治同学，由于成绩优异所以提出了要去东京其他高中演讲的要求，森校长已经批准了，为了方便照顾学生，安排了和您一起的行程。”司机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原中也的车窗已经被轻轻地敲了两下，中原中也扭过头去，隔着一层车窗玻璃看见了弯下腰来和自己面对面的太宰治。

车窗是关好的，太宰治不可能看得见坐在车里的中原中也，可他却笑得狡黠，就像和中原中也见面了似的，如果不是理由太天衣无缝，中原中也现在就想报告森鸥外把这个蓄谋已久的小兔崽子赶回班上上课，怪不得那天太宰治会答应的那么快且没有一点反对的迹象，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中原中也捏紧了手上的手机，将车窗摇下，和太宰治真真切切地对视了，率先甩出去的就是一个白眼。

可太宰治偏偏不领这样的嫌弃，非要故作惊讶地开口：“哇，没想到这么巧啊，中原老师是不放心我所以跟着一起来了吗？”

“闭嘴吧小兔崽子。”中原中也没接太宰治的话头，直截了当将天聊死，不给他再挑衅自己的机会。

太宰治的心情越发好了起来，他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了下车帮他开后备箱的司机，车窗打开之后外面的声音也是一点不漏地传进来，太宰治一声文质彬彬的“谢谢先生”在他耳朵里听起来倒是越来越像装模作样。

不能再被骗了，太宰治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糯米团子了，他现在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兔崽子，中原中也在大脑里为自己敲响了警钟。

太宰治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身边有着明显的凹陷感，太宰治倒是心大得很，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中原中也的身边，和他仅有咫尺之遥。中原中也就没这么宽宏大量了，他正在气头上，转身就要开车门下车换到副驾驶位上，太宰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中原中也已经伸出去的一只胳膊，委屈巴巴地放软了声音。

“别离开我，中也，我会晕车的……”

中原中也每天上下班都是开车带着太宰治一起的，但他们家离学校并不是非常远，十来分钟的路程也证明不出什么晕车不晕车的迹象。转念一想太宰治好像从来没有坐车出过远门，初次坐车那么长时间，说不定真的会晕车。中原中也喉咙的一句“别装了”又咽了回去，也许太宰治这样是在骗他装可怜，但出于仔细的考虑，没准真的会晕车，还是留下的好。

中原中也伸出的手又抽了回来，司机坐进车里时通过后视镜看见这师生两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坐在一排，不由地露出一个表示惊讶的表情，太宰治自然是看见了，他笑眯眯地帮司机解了疑惑：“中原老师担心我会晕车，所以在问我这方面的事情呢～”

司机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朝着东京进发。中原中也将被太宰治握着的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表示嫌弃地挪开了一点位置，与太宰治再拉开一点距离，碍于这车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中原中也也不好发作，只能无声地表示嫌弃。

太宰治摸了摸鼻尖，试图找到能和中原中也聊天的话题：“学园祭还没有结束，中原老师就这样离开学校去出差，班上是不是会非常乱呢？”

“这么担心，那你回去替我管理。”

“尾崎主任这次让老师去东京出差，老师有没有很期待啊？”

“没有你我会更期待点。”

“……老师走之前还没有把隔壁班早恋事件的男生揪出来呢～”

“你自己心知肚明。”

这下连一直安静开车的司机也忍不住分了神从后视镜向他们两投去一个惊讶的目光，虽说他是个很少来学校的专职司机，可这很明显不像是师生之间的对话口吻吧，就算是一对非常不和睦的师生，该有的师生礼仪也该有，如果硬要说的话，这样的对白更像是发生在赌气闹别扭的情侣之间。

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正在气头上，被太宰治一踩中雷点就更加火冒三丈，一时间烧了理智竟然说出这般口无遮拦的话来，怎么听都像是娇嗔，他尴尬地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来挽救他们三人之间一时间尴尬起来的气氛。

“中原老师和我关系非常好，所以私下里说话会非常随意，先生你就不用这么吃惊啦？”太宰治抢在了中原中也的前面替他解了围，笑得一脸天真，语气乖巧，让人不得不去信服他的话。

中原中也闭了嘴不再和太宰治搭话说这些有的没的，经过学园祭的那天事情之后他们两就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件事的话头，中原中也确实是有意地不想再去提去想这件事，太宰治也难得没有故意找不愉快，似乎要渐渐让这件事烂在心底，可不论再过多少天，也还是像是个疙瘩一般硌得难受，只要挑起一点倪端，就会让情绪不受控制。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太宰治给蛊惑了，他竟然可以将这样的情绪划分为吃醋，他在吃太宰治的醋，他和任意一个女生亲近都会让他不舒服到现在，就像太宰治知道他要找女朋友时做出的事情一样，其实那天如果中原中也不说，尾崎红叶是不会知道隔壁班的女孩子给太宰治递了情书，更不会只处罚了隔壁的女孩子却不责备太宰治。

酸是一种比味觉还要恐怖的触觉，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人感觉如坐针毡，浑身上下每一块肌体都在叫嚣难受，它又是一种情感，能够无孔不入，侵蚀理智，在身体的每一个位置都强加上不舒服的感觉。

放在腿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收到的短信，中原中也烦躁地划开了屏幕，看见了发件人的名字是太宰治，他扭头看见了正弯着眼角笑眯眯的太宰治，重新低下头将消息点开。

“我并没有接受那个女孩子的情书哦，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耶。”

中原中也无意识地上挑了唇角，觉察到自己的小情绪之后马上垮下脸色，手指在屏幕上跳动：“和我解释这个干什么。”

太宰治的视线一直都在中原中也的身上，自然不会漏掉他的任何一个微小表情，收到消息之后迅速地回复：“想让中也不要再吃醋了，毕竟我最喜欢中也了啊。”

中原中也被这没羞没臊的话给气笑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将太宰治所说的喜欢归为了另一类，也不知道是该反驳他还是怎么办才好，太宰治如果早点解释清楚，他也不必郁结到现在，念念不忘太宰治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这个问题，他熄灭了亮着的屏幕不再回话，把头偏过去不去看太宰治。

太宰治也没有再发消息骚扰他，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倒是中原中也一直心绪不宁地在太宰治所说的喜欢意思，他应该给太宰治解释了不止一遍关于他们两之间的喜欢和情侣之间的喜欢差异，太宰治这样自然而然说出来的喜欢又是哪一种意思呢？

他又在期待哪一种？期待着情侣之间的喜欢吗？

中原中也还没把这样的心绪理清楚，只听到身侧传来了衣物在座椅背上滑过的摩擦声，而后一个散发着暖意的物体不轻不重地压在了肩膀上，找到了借力点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地伏在肩头。

“……太宰？”中原中也想要偏过头去看他，但太宰治蓬松柔软的头发就在肩上，转过脸去便会挠的脸颊生痒，他又把头转回了原位，压低声音去询问，回应他的是细微平稳的呼吸声，太宰治倒是睡的安稳，处在这种年纪的少年正在长身体，多睡会也是应该的。

中原中也轻轻叹了口气，他将进了车之后脱下放在腿上的外套用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提了起来，十分别扭地借着余光将它搭在了太宰治的肩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盖好，但是大约不会让他睡着时冻醒了。

觉察到中原中也没有要把自己推开的意思，反而还帮他盖衣服，太宰治就知道中原中也已经消了气，果然这个小矮子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喜欢嘛，他满意地伸手抱住了自己枕住的那只中原中也的胳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拉近些，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中原中也身上一般。

中原中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配合性地往太宰治那里侧了点身子，轻轻勾起唇角。

那就再被太宰治骗一次吧，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