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单身魔咒-16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8-16 00:11      字数:5440
这样的场景认知几乎把中原中也本就在醉酒中回笼不多的理智给敲得粉碎,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从中逃离,在意识到自己条件反射地做了什么之前,太宰治已经被他一脚从腿间踹下了床,摔在地毯上。

酒店的地毯柔软而厚实,甚至吸收了大部分落地声,就算摔下也不会太疼,可中原中也仍旧本能地心头一紧。

太宰治跌坐在地上,目光却紧锁在他身上,没有移动分毫。

那样灼热露骨的目光,把中原中也烫得瞬间清醒过来。

“太宰!”

中原中也厉声尖叫起来,比起怒喝更倾向一种歇斯底里的慌乱,他的嗓音因高潮和醉酒而消失了太多水分,所以沙哑得像拖了哭腔,因为压抑着骤然爆发的情绪剧烈地颤抖,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变了调。

“你真……你真……”

中原中也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喘着气,极力地平复情绪,口齿极其模糊,把破碎的字音在舌尖重新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你真恶心。”

太宰治在心底读道,为中原中也补齐未能说完的后半截话。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揣度人心,只需要一次对视、一次说话时语气的变化、一个不为人知的动作细节,他就能读出对方的情绪和内心。他似乎一直都生活在微观世界里,与现实世界脱节,他站得太高,人类高深莫测的心理活动在他眼中只是一道有迹可循的推理题。

只要他想,在和对方交谈前,他就能已经在脑内模拟完整场谈话内容,而现实的运作往往都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这次无比确信地、斩钉截铁地知道了中原中也想说什么。

太宰治还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虽然地板上铺设了一层柔软的地毯,但手肘磕在地面上仍然隐隐作痛,一阵一阵顺着手臂神经爬到大脑,他盯着中原中也潮湿的眼眶,看见他漂亮的蓝瞳孔旁泛着血丝,里面积蓄的眼泪已经到了极限,只需要一次眨眼就能掉出眼眶。

人在紧张或恐惧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个点上,由此来忘记负面情绪,给自己的大脑创造一个空白区,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开启自卫。

太宰治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中原中也眼眶里盈蓄的泪花上,仿佛那是他的肉身,如果泪珠坠落,他也会从高楼一跃而下,摔得稀巴烂。

“……你真是太过分了!”

中原中也用嘶哑的嗓子指责道,太宰治的大脑“嗡”地响了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耳鸣。

人是被感情所支配的动物,无论多理性的人,组成他的依旧是感情,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和AI一样循规蹈矩,所以生气就会发脾气、伤心就会流泪、开心就会大笑,也许不同人类开启这些条件反射的阈值不一样,但殊途同归。

在愤怒的情绪影响下,人会不受控制地说出尖锐的话用来宣泄承载不住的情绪,但爱可以阻止这一切,爱可以超越本能,让他们在感情支配的顶点上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能用尖锐的言辞来刺伤。

太宰治在这一刻开心得想要落泪。

你看这个小矮子,明明会为我战胜本能,又不肯说爱我,好残忍啊。

被太宰治一直紧盯的眼泪最终没有掉出眼眶,中原中也抬手用衣袖抹走了多余的水分,因为手臂肌肉还在脱力所以下手没轻没重,整个眼睛被磨得发红,看上去比地上的太宰治委屈多了。

中原中也打了个哆嗦,他意识到空调温度似乎开得有点低了,不知为何之前一点都没有发现。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两个人都衣衫不整,空气里糜烂的精液气味还没有散去,却没法儿再像之前一样点燃情欲的热。

中原中也想的是: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他彻底把太宰治养歪了,以后等他成年了、有一个大人的思维后,他一定会对这一晚发生的事情避之不及,成为人生履历里浓墨重彩的污点——就在这一晚,他差点和自己的养父做爱。

太宰治想的是:果然他还是太年轻了,果然他还是太心急了,果然他还是搞砸了这一切。

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会是这样,但他还是想要搏一搏,因为他也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他只是想不计后果地任性一次,体验一次不用绞尽脑汁去揣度一切、放任结果走向未知的心跳加速。

也许中也在这一次后会接受他呢?也许中也在这一次后会意识到他们的爱情所以顺理成章在一起呢?也许他很幸运呢?

结果就是幸运神并没有青睐他,他不是被神所眷顾的孩子,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还是得费尽心思地去争取。

中原中也声嘶力竭的尾音在偌大的卧室里落下许久,久到整个房间的最后一点旖旎气温都被空调的换气卷走,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冷却。中原中也把身上被剥得所剩无几的衣料重新裹好,给衬衫扣纽扣时手指抖得厉害,瞳孔也难以聚焦,空扣了好久才错着位把衬衫穿好了。

两个人都经历了足够的冷静时间,中原中也才平复了呼吸重新开口。

“太宰。”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以往无异,可惜出口还是有些颤抖,他的脑子被酒精麻醉了大部分,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谢天谢地了,现在却要拼命地调动思维酝酿出一段感人肺腑或者理论缜密的话来,给自己的养子好好上一课。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他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只是他觉得再不打破这样的沉默,太宰治就要在地上哭出来了。

那双清澈的、如同琥珀般漂亮的眼睛一直都是太宰治最会运用的工具,眼睫扑闪几下便能成就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谁让他早早就被中原中也宠坏了心性,天生是撒娇的一把好手,因此他也从未真正意义上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仿佛连琥珀都要为此迸裂。

在中原中也的呵护下,他是最不幸运的孩子里最幸运的一个,被过量的爱包裹着长大,连碰壁都是撞上被柔软包裹好的棱角,他的幸运神一直在保护他,怎么会让他如此难过?

中原中也胸膛里酝酿的愤怒、苛责、包括下意识想要落下的巴掌都在和太宰治的对视中消散,乃至仅剩的一点怒气都是给自己的:他觉得自己有的时候真的没底线得可怕,被太宰治泪水涟涟地一盯,什么气都消了。

现如今太宰治能毫无底线地做出这种事,肯定和自己这样的教养方法有脱不了的干系。

得,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

念头到了这里,中原中也生太宰治的气已经消失殆尽了,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原谅了太宰治,得好好教育一下才是正常流程——奈何他还是没想出来应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喊了太宰治的名字,然后顿了很久。

算了,总之,先让他起来再说吧。

思及至此,中原中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你……”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叹气的瞬间,太宰治就分毫不差地开了口,把他的后半句话打断压了下去,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太宰治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从未像现在这样礼貌、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颇有隔阂地冲中原中也深深鞠了一躬:“真是不好意思,哥哥。”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尾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喉管里不正常的抖动,然后含着哑音承诺:“这种事,我以后不会再做了。”

太宰治只说了两句话,却能让中原中也倍感陌生。

那是相当标准的90°鞠躬,只在正式场合被使用,脊背与地面形成一条平行线,像一把平整锋利的匕首,削平了萌发的少年心意,将娇嫩的幼芽拦腰截断,溅出的汁液像鲜血,流淌在指尖,随着时间干涸。

中原中也没来由地心一慌,本就醉酒的头脑经过心跳加速的血液上涌催化,更加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脚刚一沾地就像踩空了悬崖似的,双腿一软又跌回床上,他眼前发黑,连灯光明朗的房间都成了暗室,有一种失明的错觉——他甚至无法辨认自己的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的。

他想开口把太宰治喊回来,但过量的酒精让他口渴,口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唾液供给他振动声带了,张嘴只能掉出几声嘶哑的咳嗽。

在这短短的挣扎时间中,太宰治已经离开了卧室,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卡扣落锁声,就像往日平常的一次出门,无法辨析出他的情绪。

当太宰治想要掩藏自我时,没有人能将他从壳中挖掘出来,连中原中也也不行,只能等他自愿展露可供撬开的破绽,相当于许可证。

中原中也坐在床上捂着头缓了好久才让耳鸣伴随头晕目眩消退,他的视觉慢慢恢复正常,瞳孔可以正常聚焦,他试着从床边站起来,这次没有再倒回床上,所以他试探性地迈着摇晃的身体,踩着地毯走向房门。

手掌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中原中也被凉得一个激灵,混沌的头脑登时清醒了不少,逃走的思维能力又回来了一大半——时至此时,他才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离乱伦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件事是恶劣的、肮脏的、错误的,他确实是他太惯着太宰治了。

他不能就这样出去哄太宰治,这象征着他的服软,像太宰治这样精明的孩子,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从自己的一言一行中得知进退分寸,没挨打就可以再近一步,生气了就后撤一步,他就是依靠这种温水煮青蛙的试探一步步踩到今天的底线的。

只要他今天出去哄了太宰治,就等同给他传递一个“允许”的错误讯息:这意味着中原中也没有被踩到真正的底线,或许他还可以再近一步。

不能再近了,太宰治还小所以不懂事,但身为长辈的中原中也有责任阻止这种丑事的发展,将太宰治引回正轨,否则他的一生便在自己手中毁了。

中原中也的手掌把冰凉的门把手攥得发热,他最终选择松开了门把手,在昏昏沉沉中潦草洗去腿间黏腻不适的秽物,然后心事重重地躺回宽大的床上。

他原以为自己在这样担忧的情况下会整夜失眠,但他实在低估了过量饮酒带来的生理疲倦,刚一沾上枕头没多久,他就开着灯睡着了,把原本盘算的计划全部推翻。

他本来觉得太宰治只是赌气在外面冷静一会儿,到了睡觉时间还是会乖乖回来,毕竟这个大床房只有一张床,到了那时候,太宰治就成了被动者,掌握了主动权的中原中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教育他的养子,将今天的荒唐事一笔勾销。

事实是当闹铃将他从深度睡眠中震醒时,另一半床铺仍旧是平整的,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中原中也翻身起床按掉了手机闹钟,他在被窝里顶着一头乱发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从“太宰治这个臭小子夜不归宿死哪儿去了”想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东京他不会走丢了吧要不要报警”,最后才从醉酒断片后的记忆碎片里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情节。

没想到太宰治真的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睡。

中原中也下了床,他打开了昨天晚上深思熟虑后没有打开的那扇门,门把手的机油很足,齿轮也相当灵活,根本不需要使什么劲,稍微一转就能轻巧地推开,像云朵一样轻盈,可它昨天晚上却有千斤重,导致他没有推开。

他赤着脚走在空荡荡的会客厅里,这里有一张茶几和一张沙发,沙发是长沙发,里面有明显的凹陷,显然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休息过。

中原中也走上前去,用手摸了一遍沙发的凹陷轮廓,上头没有丝毫温度,有的仅是绒布的触感,看来太宰治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怅然若失地盯着沙发看了一会儿,试图从失温的沙发上找到一点正在流失的实际物品,充作证据。

房间里的手机响起了电话铃声,他骤然想起来今天要去参加东京高校的教师交流会,连忙跑回卧室接起了礼貌询问位置的电话,然后手忙脚乱地完成了洗漱穿戴,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了学校。

谢天谢地,中原中也抵达会议室的时候,参会的教师们刚陆陆续续落座,他本想在坐回位置前再挤出一点时间询问本校教师关于优秀学生演讲的事,他记得太宰治的演讲和自己的会议在差不多时间开始,这个时候他不在大约就是去参加演讲了。

奈何时间已经挤无可挤了,中原中也只能揣着一颗动荡不安的心参加了这场交流会,听主席台上的校长和优秀教师轮流上台分享经验,按照尾崎红叶所说,这本该是一次充分学习骨干教师示范和引领作用的好机会,这下全被他的走神给毁了。

中原中也心不在焉地熬到了交流会告一段落,为了贴近学生们的生活,午饭被安排在了学校食堂的包间,他跟随着教师的队伍从会议室出来,这才有机会蹭到本部教师的身边,询问起太宰治的行踪。

在一堆陌生面孔中他下意识寻找了在昨天的欢迎会上遇见过的男教师,从当时酒精还没有起作用的记忆里挖出他的名字:他叫小泉涉。

“啊,您是说那个横滨港口高中的太宰治吗?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刚刚还在通讯群里看见教导主任夸他呢!”小泉涉很乐意和中原中也谈起太宰治,“那是您的学生吗?”

中原中也微微翘起唇角,自然地流露出高兴的笑容:“啊啊,是的,他是我班上的学生,确实很不错,能获得来贵校演讲交流的机会,我也十分高兴!”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自豪,不像是老师对学生的赞许,更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所喜爱的得意,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在午时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学生们的演讲在礼堂举行,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散场了,过一会儿就能从那边过来了吧!”小泉涉一边说着一边放慢了步伐,两个人从教师的大部队里脱落出来,视野开阔后,果不其然从远远的紫藤花走廊里看见了一队正朝着相同方向走去的人影。

“看,就在那里,”小泉涉指道,“到时候在食堂见面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的视线扫向了在花叶缝隙下人影幢幢的学生队伍,明明相距甚远、明明花叶遮眼、明明人数众多,他还是第一眼就从中辨认出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太宰治。

心有灵犀似的,太宰治也在走过一道走廊门柱后往中原中也的方向投来了目光,他们的视线隔着无数阻碍精准相交。

中原中也的心脏不自觉地咯噔错跳了一拍,他停下了脚步。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懒懒散散,明媚又流光溢彩;也许是因为走廊上攀附的紫藤花花期正好,每一片花瓣都卷着如梦似幻的紫,衬得从中信步慢走的太宰治也如天使降临,光从他的背后穿过,描过每一寸轮廓。

这个孩子,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从小时候瘦削的笨蛋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美少年啊,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照顾了,是时候要用对待成人的方式和他交流了。

中原中也这样感叹着,肩膀一沉,站在他身边的小泉涉将胳膊挂在他的肩头,自来熟地搭话。

“只是放任学生独自去演讲也担心成这样吗?哈哈,能遇到中原老师这样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太宰也真是个幸运的学生!”

他们明明只是普通地闲聊,中原中也却觉得有些不妥——具体不妥在哪里他也无从分析,果不其然,刚刚还和他对视的太宰治眨了一下眼,干脆利落地转回了头,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了,一点要和中原中也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他们两不认识一样。

从这一刻,中原中也终于有了一点危机感:他和太宰治之间,确实有一段距离被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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