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缄默法则(中)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8-21 15:57      字数:12006
森鸥外对太宰治的再次造访没有任何意外,在部下前来禀报时露出了然一切的表情,用笑得弯弯的眼角回应道:“让他在办公室等我吧。”

前来禀报的部下战战兢兢地捏着一把汗,生怕听到叛徒登门拜访这种近似挑衅行为的首领会暴怒并牵连他,毕竟上一次太宰治来的时候是被人抬进办公室的——偌大的黑手党人多口杂,上上下下传话很容易变味。

这名史上最年轻的干部在岗时就不受成员爱戴,如今归来更被添油加醋,把他描述成落魄不堪的流浪狗,凭着精神胜利法过来踩上一脚曾经畏惧到不敢直视的深渊怪物。

不过看到森鸥外以这种接待宾客的态度安置太宰治,甚至笑脸相迎,又得让底下闲着没事的黑手党们揣测上好长一段时间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无论如何揣测,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即使太宰治背叛了黑手党,他也仍旧是被首领所重用的匕首。一把削铁如泥的刀不会因为摆在了阳光下而失去它原有的锋利、一把杀过人的刀不会因为重见天日而罪孽全无,凑近细闻就会发现,血液干涸后的腥臭味仍旧萦绕不散。

太宰治仍旧是那个漆黑的、摄人心魄的、让人畏惧与之直视的深渊。

“那么,妾身就先告退了。”

部下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后,尾崎红叶识趣地站起身来,拾起椅子边搁置的纸伞,她走了几步,在推开会议室大门前又犹豫着转过身:“鸥外大人,这件事交给太宰真的没有问题吗?”

森鸥外反问她:“红叶君是在担心mafia,还是在担心中也君?”

尾崎红叶自知已经被森鸥外看穿了意图,她没有辩驳的意思,只是微微下垂了眼睫,以示担忧:“妾身只是觉得,像中也这样过于直率的孩子,恐怕没有办法完全领悟到身为首领的决策,也许会闹脾气呢。”

“你多虑了,”森鸥外在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他说:“这件事太宰君甚至不会告诉他。”

尾崎红叶在森鸥外笃定的笑容中睁大眼睛愣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语道:“原来是这样。”

她不再多话,打开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森鸥外回到办公室时,太宰治一如上次造访的姿势,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上,看上去十分惬意,美中不足的就是脸颊上又贴回了熟悉的医用纱布,抬起头和森鸥外对视还能看见其中一只眼下尚未散去的淤青。

他坐回雕花繁复的办公椅,和太宰治打招呼道:“看起来你已经见过中也君了嘛。”

“是啊……”太宰治有气无力地说,“全都拜你的好干部所赐,如果我被揍得躺进医院了,那‘月蚀’的事就另请高明吧!”

森鸥外将手肘抵在办公桌面上,两只手搭起承受下颚的桥梁,他一板一眼地说:“没想到分开这么久了,你们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啊。”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的语气一直都是愉悦的,不难看出他的心情不错,这意味着眼下的一切发展都如他的计划所愿,和太宰治的心情恰恰相反——他最讨厌成为别人的棋子,尤其是森鸥外,被按着头循规蹈矩地行动比杀了他还难受。

意识到这一步也在森鸥外的预料之内后,太宰治整个人的干劲都没有了。

“太宰君可不是专程过来告状的吧?”森鸥外把话题拐入正题,“是有什么发现吗?”

闻言,太宰治从沙发上翻身坐了起来,端端正正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刚才没正形的散漫模样,他勾着一点笑意,明明是玩笑的表情,身形却微微向前倾斜,呈现出压迫性的气场,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里。

他说:“其实那些被异能者复制编号所伪造的‘麻醉剂’,在mafia的生产线里根本就不是‘麻醉剂’,对吧?”

森鸥外的瞳孔略有收缩,仅在刹那的惊讶后转化成了满意,他没有给予否认,反而大方地请教他:“太宰君是怎么发现的呢?”

“mafia不仅生产供给于医疗行业的药物,也会自研投入到战斗中的辅佐药物,医疗废物不像热武器,能够在清场打扫中轻松地抹去,它更像是被随处丢弃的垃圾,很容易被忽略,从而留下证据。”

“关键在于,生化武器是最容易触及到法律底线的武器,mafia所自研的战斗辅佐药物一直都是擦边行为,只能走黑市贩卖,并非合法利润,清洗黑钱固然重要,保证mafia不会在贩卖药物后被牵连下水才是重中之重,所以,mafia有一条医疗生产线的编号全都是伪造的。”

“就算交给政府查询,也只能找到对应登记的合法药物,不会有任何问题,能让mafia全身而退。”

太宰治毫不吝啬他的解释,将他在职期间从未上报给首领的暗线和盘托出,即使在“月蚀”事发后森鸥外可能已经有所觉察,但当运作流程尽数展露的时候,他还是会为其绝妙的金蝉脱壳计谋惊叹。

“森先生,在我离开mafia前,合法利润最高的医疗贸易线是在我的手里,而伪造生产编号——”

太宰治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也随之晃动,像难以捕捉的深渊影子。

“就是我让他们做的。”他说。

话音落下,空旷的办公室只安静了一秒,旋即响起了清脆的掌声,缓慢又坚定,有始有终地拍完三下,像被敲响的铜钟。

“真不愧是太宰君,”森鸥外发自内心地为这样精妙绝伦的演讲鼓掌,他赞叹道:“这件事交给你来解决已经完全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森先生的吹捧好违心哦!”太宰治孩子气地嘟哝着,仿佛刚刚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药物武器运作线的人不是他。

他歪过头,惯性地让微卷的黑棕色头发随着身体的倾斜晃动,像不安分的猫。

“其实早就发现了吧?于是很快辨别出在案发现场使用的‘麻醉剂’是被异能者复制伪造的,对方只能复制外壳,并不知道里面装的其实不是麻醉剂——却非要让我亲口说出来。”

“所以说,‘真正编号的还在库中没有启用’这种话也是骗我的,药物已经出库了导致被看见并拿来伪造,可惜对方并不了解mafia,才露出了马脚。”

佯装柔软的猫在抛出满是绒毛的肚皮这个表象后,立刻转身露出尖爪,将试图对他放松警惕的家伙抓得满是血痕,与此同时,整个办公室被爆燃起来的烟熏味充斥,这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压制,象征着挑衅。

“森先生,明明已经委托了我帮忙找出作俑者,却要给我错误的信息,这是为什么呢?”

太宰治的语速不算快,言辞却咄咄逼人,不给对方一点逃避的意思。

“虽然我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味,但也请收敛一下,”森鸥外答非所问地劝告,“否则门外的守卫会以为办公室着火了冲进来,打扰我们的谈话。”

太宰治没有给予他回应,阴鸷的双眸没有发丝的遮掩更显恐怖,在昭昭日光下竟投射不进一丝光线,像要把所见一切都吞噬的黑洞。

森鸥外见状放下了支撑的手臂,用更加缓和的口吻说:“我还以为谈话进行到这个环节,你应该问到中也君的事了呢。”

太宰治一副不得到回答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不着痕迹地动摇了,黑不见底的眼珠缓慢转动,得到了一点光线,在湿润的球体上反射光点,他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干巴巴的笑声。

“哈……针对omega的失踪案件,想要更快地获得结果,当然应该由omega去解决,用头发丝也能想得到那个乐忠于为mafia抛头颅洒热血的蠢货会自告奋勇地报名,这样好的方案,森先生你也不会拒绝吧?”

“不过可惜,很显然他失败了,还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太宰治一字一句振振有词,仿佛事发时他在现场一般,而不是毫无证据的推理。

“不可否认,中也君确实是最值得信赖的助手,但是很遗憾,对于他的事,mafia无可奉告。”

森鸥外没有点评太宰治分析的对错,用绝对的口吻说道:“‘无可奉告’的意思是:你不用试图在mafia的部下口中撬出情报,也不用去问中也君本人,出于‘缄默法则’,我想你作为和警部联手的侦探社社员知道它的含金量,mafia的规矩是不容玷污的。”

太宰治抿着薄薄的嘴唇和森鸥外对视,直勾勾的眼神仿佛要从他暗红的眼珠里挖出来什么,当然,他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现在知道这件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中原中也切除腺体不仅仅只是任务失败那么简单。

良久,连嘴唇都被压到血色尽散,太宰治才开口道:“我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像发着呆随口敷衍,只有森鸥外知道他正在思考。

太宰治真正认真思考起来的样子非常恐怖,他像一架高速运作的电子计算机器,能够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处理过整个大脑里储存的数据和图像,将零碎的事件拼凑成完整的时间线,又通过逻辑构想完美地填补上未曾亲眼看见的虚拟真相,于是整个世界的运作在他的大脑里就是一条可供反复观看调节的时间轴,任由他调取其中被人忽略的细节和转瞬即逝的关键。

只要他想,他就能知道一切。

森鸥外知道从这一刻起,太宰治终于有了要认真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于此,他的计划进入了最关键的一环。

“想知道中也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好地把‘月蚀’事件处理掉吧,我相信以太宰君的能力,很快就有答案了哦。”

森鸥外不再和他弯弯绕绕地玩花样,把计划的发展推上正轨,给太宰治指了一条明路。

“那么,我也有个条件,”太宰治依旧没用聚焦的眼瞳看他,只有口齿清楚的言辞表明他是清醒的,“如果我有需要,mafia需要全力配合我。”

森鸥外冲他摊了摊手掌,像神父代表上帝伸出抵达天堂的邀约:“请便。”

中原中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驾车回自己的公寓,他在开门时就意识到门锁少了一道程序,而跨入玄关后放置在门口的成品皮鞋更是明晃晃地昭示了来客的身份,他对此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有些意外。

他有心理准备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行踪乃至住址对于太宰治来说都是囊中之物,略施手段就能知道;他意外是因为他们前一天才不欢而散,相对于平时的小打小闹,他们这次是实实在在地吵架,甚至连挥出去的拳头都没有专程收敛力道,将下颚骨打得错了位。

中原中也原以为经过这次争吵,他们会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而他也可以过上很长一段真正意义上独立的日子:太宰治是个很记仇的家伙,他的心眼比针眼还小,闹成这样,他一定会赌气不再窃听。

在预测未来这方面,他还是玩不过太宰治,连猜一下他的行动都是在打脸。

老实说,中原中也并不想让太宰治知道腺体切除这件事,他自知是瞒不过太宰治的,只想在森鸥外的援手下存着侥幸心理能藏一天是一天。

这得源于他们年少轻狂时的赌约,打赌这种事在他们俩之间并不少见,而且格外频繁,太宰治乐忠于和中原中也创造各种各样的赌约,仿佛看见中原中也在信誓旦旦的自信中败下阵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消遣方式。

中原中也有时候确实是被勾起了兴趣答应和太宰治打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被太宰治三言两语给操纵了心理,脑子一热答应下来,碍于面子不愿反悔,硬着头皮吃下自己莽撞创造的苦果,然后把吃一堑长一智抛之脑后,下一次继续上当。

好在太宰治的良心在和中原中也的赌约里是存活的,或者说太宰治可能把他这辈子所有的良心都用在了戏耍中原中也上,一边把他气得跳脚一边又不会真正地伤害到他,这在旁人那里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待遇。

太宰治才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他只要自己开心,中原中也是个例外。

在腺体上的赌约是中原中也真情实感立下的,虽然太宰治确实试图在激怒他,但他不是头脑一热,而是自分化起就暗自立下的誓言,借由太宰治之手名正言顺地说出来罢了。

一个杀伐决断的黑手党预备干部分化成了omega,这确实有点可笑了,在经过18岁的分化期后,中原中也从桝井良裕那里拿到了属于他的体检单,第二性别栏上白纸黑字填写的“Ω”让他在空旷无人的医院天台上放空了很久的思绪。

中原中也承认,在看见自己被鉴定为omega的时候,他确实有点头疼,但他不是怨恨自己的性别,而是在苦恼自己凭什么不如太宰治。

开什么玩笑,连那种又瘦又体弱多病的蠢货都能分化成alpha,为什么他一个肌肉含量令人望尘莫及的体术高手会分化成omega啊?

太宰治来天台上找到他前的所有放空时间,他都在变着法地埋怨太宰治,从他身上挑出108根不如自己的刺,然后自我鉴定为“我比太宰治更适合当alpha”。

“啊啊原来你在这里……森先生刚刚打电话过来问我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想不开跳楼自杀了,所以给森先生报告了你的死讯。”

风把太宰治的声音从楼梯口吹向站在天台边的中原中也,他正把双臂搭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手指间捏住的薄薄报告单随着风簌簌作响。

中原中也赶忙回过头,大声地教训起了大胆的搭档,用于掩饰刚刚在背后腹诽人家坏话的心虚:“什么?你这家伙,别什么话都对boss说啊!”

太宰治把小搭档的慌乱尽收眼底,偷笑着却不愿拆穿他的小心思,无辜地耸耸肩接他的话题:“不接森先生电话的人可没权利指责我哦。”

“嗯嗯?”中原中也被说得一愣,空闲的一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嘴里嘟哝着:“可能是刚刚进检查室的时候把手机交出去忘记拿回来了……”

“喏,”太宰治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摊出来一部手机,送到中原中也面前,“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怕我会起鸡皮疙瘩。”

“谁会感谢你啊!”被完美预测到了下一句话的中原中也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把太宰治手上的手机一把抄回来揣进口袋里,又趴回栏杆上,好半天才用蚊蝇般的声音补上一句:“……谢了。”

太宰治噗嗤笑出了声,中原中也难得没和他拌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他和中原中也一起趴在天台栏杆上,享受他们短暂的宁静时光,也许就在下一秒,一通打到他们手机上的电话就是命令,他们立刻就要投身入下一场阴谋诡计或战火纷飞。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你选的这个地方确实是个自杀圣地。”

没安静片刻,太宰治就打破了沉默,他越过生锈的栏杆往楼下看去,坐落在横滨市中心的私立医院寸土寸金,被铁栏杆围起来的医院恰似一座雕栏玉砌的别墅,甚至还有喷泉花坛的装饰,被环绕其中的天使雕像冲着门口展开代表拥抱的双臂,无论如何打量都和死亡与鲜血堆积而成的医院相差甚远。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可以掉在天使雕像的手臂上,”太宰治托着下颚,一边端详一边煞有其事地点评:“血液脑浆会和喷泉的水混合在一起,溅在花坛上,也算是上天堂的捷径吧?真狡猾啊中也,竟然找到了这么好的自杀地点却不告诉我。”

“谁说我要在这里跳楼了啊?”中原中也不满地撇了撇嘴,“也只有你这个自杀狂魔才会随时随地想到那些东西吧。”

“啊?难道不是吗?”太宰治故作吃惊的模样,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难道中也不是在为自己分化成了omega而难过吗?堂堂重力使竟然是个omega——确实很难让人接受,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答应现在不笑你。”

“我才没有因为这种事而感到难过!”中原中也扭过头和太宰治竭力争辩,耳根都涨红了。

“好好好,你没有感到难过。”太宰治一副“我都懂”的样子顺着他说话,反而让中原中也愈加不安,感觉自己刚刚的辩解是越描越黑。

“太宰!”中原中也是实干派,在太宰治面前实在讨不到口舌上的优势,急得跳脚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说真的,我真的没有因为分化成了omega而难过!”

太宰治歪头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提议道:“如果中也想证明的话,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中原中也迫切地想要自证,所以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好啊,打什么赌?”

太宰治笑眯眯地说出了他们的赌约:“就赌你会因为分化成了omega而难过到偷偷去切除腺体当beta,如果你这么做了,就要穿着女仆装在mafia大楼底下接我下班并说‘欢迎主人回家’,怎么样?”

这么详细的内容,很难不让人觉得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个赌约,而正被激得气血上涌的中原中也可没有心思思考这些,他只知道他迫切地需要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为自己辩白,所以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含着笑意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气,用绝对认真的语气说:“你这个瘦弱笨蛋,最好竖起耳朵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我从不以自己是omega为耻,我会在战斗中把自诩性别顶端的alpha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自己死于omega之手,所有试图在我面前以alpha性别高人一等的家伙都会成为倒下的尸体。”

中原中也在认真说话时冰蓝色的眼眸和太宰治的视线紧紧相接,风卷起他的鬓角碎发,橘色的、如同太阳一样耀眼的发丝从他们的视线间穿过,像投下的光线照亮他们的未来,从赌约里创造的、明晰的未来。

捏在手中的纸张在扑簌作响,和振翅的声音相差无二,在风中认真承诺的中原中也像真正的天使,羽毛振动的碎响就是证据,他是如此明艳,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所以我不会因为自卑而轻贱我的腺体,把它当做我的累赘,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把它切除的,你就给我睁大眼睛瞧好了——!”

青年人在天台上的承诺已经远远超出了赌约的阈值,过载的光落在太宰治的眼珠里。

中原中也记得那时候太宰治鸢色的、晦暗的眼瞳在和他对视时一直都是亮晶晶的,漂亮得像那天下午所有的太阳光都照进了他的眸中,可他明明记得那是一个阴天。

“我会一直看着中也履行这个赌约的,”太宰治眼眸明亮地说,“监督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最后他们都食言了,没过几个月太宰治就叛逃离开了黑手党,而他也在一个多月前就切除了腺体,勉强算得上是扯平了。

在这方面,中原中也倒也不是全然不占理。

即使很不愿意承认,中原中也在当时敢于豪情壮志斩断后路立下誓言有太宰治的原因在里面,他当然知道本就作为弱势群体的omega在黑手党里会困难加倍、举步维艰,但他自信太宰治在他身边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Omega娇弱的体质被绝对强大的实力给碾压了,所以中原中也不必担心这个,他只需要担心自己的发情期——容易被信息素影响的敏感度是omega的第二大弱势,随随便便一些混杂的信息素就会把omega引诱到发情,沦为任人摆布的玩具。

太宰治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中原中也自信地想,只要有太宰治在他身边,即使不慎被刺激发情,他也可以第一时间获得alpha的临时标记和信息素安抚,扫除一切隐患。

太宰治就是他的安全阀门,双重意义上。

只要太宰治还在他的身边,中原中也绝对不会被omega的身份所困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本该只有alpha能做到的事,所以他敢于不计后果地接下如同誓言的赌约。

谁也没有想到太宰治会离开,中原中也更没有想到,赌约失败明显不全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凭空窜上来一股底气似的,果断地踢掉了脚上的高定皮鞋,趿拉着拖鞋气势汹汹地拐过玄关踏进客厅,明明是回自己的家,偏偏走出了私闯民宅算账的气势。

踩上客厅精心挑选的法莱绒地毯时,软绵绵的触感一下就融化了他的气焰。

好吧,其实是因为太宰治难得没有把他的家搞得一团糟,入眼不是想象中的满地狼藉,餐桌上一瓶未启封的红酒仍旧贴着封条,甚至连摆在沙发上的橘子玩偶都没有挪过位置,乖乖地陷在绵软的沙发垫里,和坐在它旁边的不速之客一样。

中原中也原本顺理成章脱口而出的指责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能别扭地哑着嗓子憋出一句:“……明明已经搬过家了,你怎么又找到了啊。”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说了,不过太宰治很乐意接他的话茬:“只需要查一下你最新的购房记录就可以了呀,很简单的事嘛!”

中原中也憋着气故意和他抬杠:“哈,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就要多买几套然后随机挑选住了。”

太宰治歪了一下头:“……骗你的,我是直接看的定位。”

中原中也大吃一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把浑身上下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你又把定位器装在哪了啊混蛋!”

“不是之前找到过吗?怎么现在就发现不了了?”太宰治笑得眼角弯弯,眼瞳却是阴沉的,“所以说那根本是森先生帮你找到的吧?为了瞒着我秘密行动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我已经开始好奇那是什么绝密任务了。”

听到这话,中原中也在身上摸索的动作停下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太宰治对面的沙发边一屁股坐下,靠着沙发休息了一会儿才接话:“如果你是来问‘那件事’的话,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我确实很容易被你套话,在mafia的规矩这方面也是不能退步半分的。”

“区区蛞蝓居然也会有自我认知清晰的时候,真让人吃惊啊……”太宰治嘟哝着,然后用手指了指脸上还贴着的医用纱布,“放心吧,我不是来问你‘那件事’的,毕竟昨天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切掉腺体’就被揍成这样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

中原中也气不打一处来:“我那是……”

太宰治抬高音量,用一种哭诉的语气打断了中原中也的话:“不能说就不能说嘛,你直接告诉我是‘缄默法则’不就行了,上来先给我一拳,呜啊……真的超痛的,现在讲话都不利索。”

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那你什么时候能改改随随便便就碰omega的腺体的毛病?”

太宰治仍旧是委屈的口吻:“什么叫随随便便,我之前不是碰过很多次吗?”

“即使是我也会被吓到啊?”中原中也没有吃他的苦肉计,狠狠地丢了一个白眼,“一个alpha突然就冲上来把人按在墙上摸腺体,但凡换个omega都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了吧,想摸的话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吗?”

“哦~”太宰治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你害羞了。”

中原中也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才不是!!!”

太宰治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那就是因为害怕我发现赌约失败了。”

众所周知,狼露出牙齿就是要吃人了。

刚刚还活蹦乱跳拌嘴的中原中也沉默了,热闹过后的沉寂反差极其明显,连太宰治都觉得有些难以应付,所以他换了个话题:“和你说一声就能摸吗?”

中原中也的思绪明显飘忽在其他地方,还没能完全转回这个问题上,他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宰治:“摸什么?”

太宰治看他防备的模样,感觉牙齿有点酸,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口吻说:“腺体啊,你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

“……可以。”理智回笼后,中原中也干巴巴地回答了太宰治的问题,他摸了一下鼻尖又摸了一下嘴唇,站起身想转个方向背朝太宰治又觉得这样太暧昧,转了一圈重新坐回沙发上,把身边的抱枕推开腾了个地方。

“你来吧。”他说。

果然人在尴尬的时候都会假装自己很忙,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空忙活了一通回到了原位,他觉得好笑,又觉得现在不适合笑出声,毕竟他不想在脸上贴对称的纱布,顺着中原中也的话坐到了他的身边。

随着身边的沙发塌陷下去,中原中也的呼吸陡然一顿,继而变得过分轻缓,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的呼吸,是有意地提着心绪。

中原中也背对着他配合地低下了头,将后背交给他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即使当他作为一名健全omega时,中原中也还是不予怀疑地将脆弱的腺体暴露给他,丝毫不顾及这对一个alpha来说有多危险。

太宰治微凉的指腹穿过了被体温渲染的、微热的脖颈发丝,朝着两边轻轻拨开,橘色长发从整齐的衬衫领耷拉下来,像拉开帷幕般,随后可见一截白皙瘦削的脖颈和横在中间的黑色项圈,像一道禁止触碰的封条。

这个时候,他本该闻到一股扑鼻的柑橘气息,微甜微苦,顺着指尖从遮掩的头发里一点一点流淌出来钻进鼻腔,不明显,甚至只需要一次呼吸就能驱散。

但是现在,即使不需要那口吹散的气,他也不会再闻到熟悉的、遥远的柑橘味信息素了。

伴随着“咔哒”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项圈掉进了掌心,失去了封条的后颈一览无余,便能清晰完整地端详这截本该让alpha魂牵梦绕直至为此倾倒的脆弱脖颈,与苍白肤色完全相反的紫红色刀口泛着横切面的纹理组织,看上去像是一条丑陋的寄生虫,伤口刚拆过线,一排一排泛红的针孔勾勒出凌乱破碎的惨状。

太宰治用指腹去抚摸这段正在愈合的伤口,中原中也给予了一次瑟缩,他看上去本能地想躲,但还是在太宰治的掌心下抑制住了,仍旧把自己的伤口暴露给他看。

灵巧到号称连银行金库都能撬开的手指触感格外灵敏,所以指下凹凸不平的伤口更为明显,太宰治可以感知到上面还没有完全闭合的刀口,一道锋利的利刃划破了这块脆弱的皮肤,里头娇贵到不堪一击的肉腺被连根切断。

他闭上眼睛去想象,即使是他也不舍得用尽全力去啃咬的娇嫩腺体被刀尖划开的那一刻,鲜血四溅,众多神经聚集的地方会获得翻倍的疼痛,艳红的、滚烫的肉掉出来,像在切除子宫里孕育的一个胚胎。

“应该说不愧是中也吗……”太宰治喃喃地说,轻巧的语气和他说出口的话完全不匹配,“自己划开腺体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当时有没有痛到哭出来?”

毫不意外的,中原中也因为太宰治的这番话整个身躯都僵硬起来,他嚅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又被理智扼住了,半天才磕磕碰碰地说出一句:“都说了不要套我的话了,混蛋!”

“我没有在问你关于任务的事哦,”太宰治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我只是在问你痛不痛。”

“而且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什么套话,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宰治以指尖为刀,从上至下沿着刀口描摹过,“正常的腺体切除手术绝对不会有这种角度的刀口,比起‘切除手术’,明显更应该是对伤口的缝合,摘除腺体只是附加结果。”

“自己用匕首划开的话,这个角度就完全说得通了,因为看不见所以偏移不少,也有太多多余的长度,真狠心呀中也!”

太宰治的谴责说得有理有据,仿佛多次自杀在身上留下更多伤痕的人不是他,意图自戕者怜惜他人性命,简直天方夜谭。

中原中也没有底气反驳其他的话,只能捉住这一句不服气地反驳:“笨蛋自杀狂魔可没有权利对我说这样的话!”

太宰治笑了一声,没有和中原中也纠结这个玩笑,用讲述故事一般的口吻继续阐述下去:“能让你不惜划开腺体也要维稳任务的情况,只有意外发情吧?”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催眠,先用人畜无害的态度让中原中也放松警惕,抛出“自己早就知道一切”的前置条件,给他“这并不是在套话”的心理暗示,然后再依靠平和的、温柔的口吻循序渐进地剥离他的防备意识,无意中吐露秘密。

“啊,”中原中也含糊地应声,“别再明知故问了。”

太宰治却偏要追问:“那种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中原中也在提问中沉默了,这一次见面他们好像生分了不少,在谈话中时不时就要设防,瞻前顾后,连畅所欲言都不行,他们不再是对方倾诉心声的港湾,也是要斟酌字句后才能开口的关系了。

太宰治的追问就像是在迫切地打破这层隔阂,趁他们之间的城墙尚未筑基牢固,抓紧时间推倒试图将他们分开的壁垒,将一切嫌隙都扼杀在襁褓中。

“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反正你也能猜到的吧,告诉你也没关系,”中原中也给自己铺垫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用于削减他的紧张,“我当时在想,‘要是太宰在这里就好了’。”

“要是太宰在这里的话就用不着毁掉腺体保持清醒了。”

有了第一句话作引子,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地掉出来,中原中也像一只被撬开了锁孔的箱子,锁在里面的内容接二连三地往外掉,统统都是平时无法窥见的宝藏。

“这个作战计划如果是太宰来做就不会有意外,这个产业线的流通方式如果是太宰来设计就不会有漏洞,这个任务如果有太宰当搭档就不会——”中原中也骤然哽咽了一下,把愈加急促的语速降下来,变成缓慢的嘟哝,“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觉得无所谓,但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果然少了你这个麻烦鬼还是有点不顺手嘛。”

说完这些,中原中也又赶忙找补似的快速说道:“当然!这只是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可别太高看自己了笨蛋。”

太宰治难得地没有揶揄中原中也过于明显的心虚,已经被脖颈温度暖到热乎乎的手指顺着后颈上的刀疤一下一下抚摸,如同安抚炸毛的小猫,力道轻飘飘得像一片羽毛,小心翼翼的,绝对不会弄疼还在痊愈的血肉。

“啊啊,那得感谢中也对我实力的认可了,”太宰治轻快地说,“所以我是真的想问,当时有没有痛得哭出来啊?”

“谁知道呢,”中原中也被摸得很舒服,他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困倦,堆积了一天的工作劳累在太宰治近似按摩的手法下尽数倾倒出来,“我觉得应该是没有的,毕竟那时候净忙着杀人了,哪有空掉眼泪啊。”

太宰治有鼻子有眼地夸赞道:“好厉害啊中也!”

中原中也“嘁”了一声,刚刚含着倦怠的口齿又清晰过来:“我从之前就一直想问了,你干嘛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啊?难道说……已经麻烦到boss要请你回来帮忙了?”

“要不怎么说中也是单细胞生物呢?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太宰治撇了撇嘴,“是政府委托了侦探社要把‘月蚀’事件调查清楚,不然谁愿意加班加到现在啊?”

中原中也扭过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太宰治:“哈?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我家里和我聊天也能算加班?”

太宰治把中原中也不安分的脑袋又按回去,软绵绵的头发握在手里像摸了一只会打呼噜的橘猫,他把摘下的项圈贴着皮肤重新佩戴上。

做完这一切,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副完工的模样拍了拍手掌:“好了,今天的加班到此结束,我要回宿舍了。”

说罢,他旁若无人地哼着不着调的歌就往玄关处走,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别人家里做客的自觉,中原中也一边把扯乱的头发捋顺,一边跟着走到了玄关处。

太宰治穿好鞋子打开门的时候,他乍然出声:“等等,太宰。”

“嗯?要留我下来吃晚饭吗?”太宰治恍然大悟的模样,作势要重新往家里走,“那我就……”

中原中也伸手抵住了门,他闷闷地说:“昨天我说你是叛徒,是为了气你。”

在太宰治悬在空中的手微僵的间隙,中原中也豁出去一般快速地说:“我知道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更适合你的路,如果你觉得这样走下去会更开心的话,那就一直走下去吧,也是一件好事——我的意思是,随便你,我没有怪过你,你想怎么选择未来的路都可以,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够了。”

意料之外的,太宰治游刃有余的神色随着中原中也口中的字眼出现而一寸一寸迸裂,鸢色的眼瞳几乎就要在暮色中倒映出不属于此时的月光,他眨了眨眼,想要从巧舌如簧的嘴里说出什么,但中原中也没有给他机会。

“……什么啊,你……”

“好了!不是说要回宿舍吗?快走吧!”

伶牙俐齿者只有一瞬间的犹豫时间,中原中也说完后就按着太宰治的胸膛把他往外推搡,然后慌不择路地把门“嘭”地用力关上了,完全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寂静的公寓里没有开灯,夜色让静更静,衬得心噗通噗通乱跳,擂鼓一样,连整张脸都烫得不像话,中原中也背靠在合紧的门上,后脑抵着坚硬的门板感受心脏过载的速度。

他的呼吸速度也比平常要快,如果他的腺体没有被摘除,现在应该还可以闻到太宰治余留在房子里的淡淡烟熏味,那是木柴刚刚才开始点燃的干燥气味,给人一种过于温暖的错觉,中原中也喜欢他的信息素,可惜现在闻不到了。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有些遗憾地吐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门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太宰治站在门口的这么长时间,他会想什么呢?

算了,根本没有人能猜到太宰治的脑袋里想的什么吧。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大脑因为兴奋过度而超速运作,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平时根本不会去想的东西,只好冲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灌进肚里,给大脑降降温。

当他攥着玻璃杯走进被翻得一塌糊涂的书房时,这一点酝酿到无法驱散的暧昧心绪顿时就凝结成炸弹,炸得一干二净,半点都没剩下。

果然从他一进门时就感觉太宰治过于乖顺的样子有鬼,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太宰治的德行,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乖乖地在他家里等到现在!

中原中也把地上散落的各种文件夹一本一本捡起来,还有很多掉落的纸页需要一一归位,看来他今天晚上有得忙了,当然比起这些,中原中也更关心里面的内容——这些都是他保存的作战记录备份。

中原中也从入职起就有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习惯,他会把所有作战记录做成一式两份,一份上交给森鸥外,一份自己留档,方便随时复盘或者查漏补缺,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太宰治也没有说过。

谁能知道太宰治这个眼尖的家伙居然早就发现了,还一直闷不吭声地记在心里,直到今天才打了个他猝不及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太宰静悄悄,定是在作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