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缄默法则(上)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8-18 23:14      字数:10904
abo设定,时间线太宰治叛逃后,武侦时期。

缄默法则(code of silence)又叫乌默它(Omerta)是指黑手党之间的规矩:黑帮人员出了意外,不得报警,对警察和政府要保持沉默。在黑手党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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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到港口黑手党大楼底下时,太宰治不得不仰起头才能从遮天蔽日的阴影中找到一点太阳的光晕。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清晨啊,却只需要踏入这片被肃清过周边环境的土地,就能连青春朝气都一分不剩地驱散,一股潮湿阴暗的凉气顺着脚踝往脊背上爬,如同从阴沟中陆续出街的老鼠,带来难闻且不详的异味。

他在本部大楼前停下了脚步,正准备调整角度在正式踏入大楼前再看一眼阳光,奈何人形太阳花还没有把双手插进兜里,枪支的红外线瞄准点已经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个五个十个……哦,除去玻璃窗口掩藏的狙击手,还有楼前被把门守卫端着的手枪,这下集中在他身上的枪口可不止身上这些红点了,一时半会儿真是数不清了。

太宰治撇了撇嘴,满满都是对于这种形式的回归的厌恶,但又迫于任务不得不忍了,一脸的不情愿,他懒懒散散地把插了一半的手从兜里拿出来,伴随着手掌脱离口袋布料的瞬间,噼里啪啦响起了一片上膛的脆响。

“好了好了,都看见了吧,我的手中可没有什么武器,手枪啊引爆器啊,都没有的,小心枪支走火哦。”

太宰治说出这些用来招供、或者叫保命的话时神似没有晒饱太阳而萎靡的向日葵,甚至有点幼师的口吻,哄着一群身心发育不成熟的小孩: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哦。

为表真诚,他把自己的手掌正反翻了好几面,给全面戒备的守卫人员看个清楚。

“现在去通报森先生吧,侦探社已经和他打过招呼——”

缓慢的字音被骤然截断,气枪出膛时挤压空气,发出一声爆鸣声,比火药子弹声音更小却更尖锐,麻醉剂的针头稳稳没入他的皮肉,太宰治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早就预备好承受一枪的模样,还有空用手摸一把刺痛的脖颈,把细小的针管拔出来看一眼。

啊,果然,太宰治在合上眼睛陷入昏睡前想,他还是得躺着进去。

大约20分钟后,太宰治在一张熟悉的软沙发上醒来,触手是软绵的红绒布,然后是冰凉的金属雕花,他用手撑着沙发的边缘将自己的身形从榻上支起来一点,脑袋搁置在扶手上,视线从而平视前方,入眼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天花板。

在他的正前方是全景落地窗,整整占据了一面墙,从这里可以俯瞰看见整个横滨,此时正艳阳高照,稀薄的阳光在特制钢化玻璃过滤后落在脚边,虚假得有点不真实,可偏偏房间的主人就喜欢看虚假的太阳。

坐在他斜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的男人翻过一页报纸,宽大的纸张发生了塌陷,折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太宰治坐直后伸了个懒腰又动了动脑袋,让麻木到没知觉的脖颈加快血液流通,才反客为主地和看报纸的黑衣男人打招呼:“今天报纸的头条又是omega失踪案吧,已经连续6天被纸媒讨伐了,mafia本就糟糕的风评现在更加不堪入耳了呢!”

也只有他敢在黑手党的首领面前用一种欢呼雀跃的语气说出对黑手党的负面新闻,就差拿起礼花筒配合碰撞的香槟了。

几乎被报纸遮住了整个上半身的男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横滨日日新闻》,在背光面给太宰治露出一个眼角微微上挑的微笑:“呀,太宰君已经醒来了,比想象中要早一点,是提前注射了对抗药吗?”

“啊啊那是当然,”太宰治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大方承认他对森鸥外的防备:“我来的时候就在想,走到哪一步才会躺下呢?还差99步还是98步呢?最后没想到是95步!”

森鸥外点评道:“因为太宰君离开mafia太久了,连路程都记错了。”

太宰治将双臂撑在沙发上,往后惬意一靠,用一种抱怨的口吻嘟哝:“可那些看门狗是真情实意想要对我开枪耶,实在是太可怕了,多亏了森先生的安排,我才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看来你和侦探社的合作真是诚意满满,我会如实报告社长的~”

他的语气相当轻松,像在和朋友开玩笑,可每个字眼都在讽刺森鸥外明知他会因为合作过来,却还放任部下把他当俘虏一样抓进门的行为。

森鸥外对此给予了模棱两可的轻笑和解释:“毕竟太宰君是以叛徒身份从mafia出去的,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恐怕要给mafia的纪律抹黑了。”

太宰治对着天花板眨了一下眼睛,像念白一样毫无语气地说:“真是铁律如山啊……”

“那么,说说正事吧。”

森鸥外将嗓音清过后格外低沉浑厚,于空旷的首领办公室轻微回响,带来属于屹立在黑手党顶端的领导人压迫感,他向前倾了一点身子,红色的围巾在黑色的大衣前晃动,如同被风吹动的警戒线,象征着此地危险、禁止入内,此时是黑暗在阳光下圈地的私人时间。

“29天前,9月14日,横滨出现了第一个失踪的omega。20岁,性别女,只是银行柜台的普通员工,在下班的回家路上失踪,家人在第二天早上发现她彻夜未归且手机关机所以向警方报警,此时警方只将其定义为普通的失踪案。”

“但是8天后,警方接到了第二起失踪案,报案者是失踪人的好友,说他们晚上在酒吧喝酒,失踪人去了趟厕所后就了无音讯,起初他以为对方先回家了,连续两天没有联系上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向警方报案,巧的是,失踪人虽为21岁的男性,但第二性别也是omega。”

“9月26日,第三起,同样是omega,是名只有18岁的学生,9月28日、10月5日……直至今天10月13日,横滨一共失踪了8名omega,目前政府那里已经命警部成立了专案小组,将其认定为omega连环失踪案。”

太宰治在森鸥外的目光下如同人肉打印机般流利地说出了整个事件的发展,精准地梳理了一条时间线,有条不紊地反馈给他。

他说完后冲着森鸥外歪了一下脑袋,柔软蓬松的棕黑色卷发都随着头颅的转向晃动,顺着重力下滑的碎发零零碎碎地遮住了右眼,留一只看不清神色的瞳孔和他对视:“虽然是个恶性社会事件,但已经由警方接手了,难道说mafia改邪归正了,也要为此出一份力吗?”

太宰治说这话时上挑着不甚明显的笑意,只有森鸥外能从中觉察一二。

“太宰君还是这么富有幽默细胞,虽然大部分情况下说的冷笑话除了我都没人能理解到点,不过幸好,现在你面对的就是我。”

森鸥外回以太宰治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标准得像从教导幼童辨识人类面部情绪的学龄前图书上抠下来的,他说:“早在6天前,警部就把这桩omega连环失踪案升级为针对mafia声讨的‘黑社会猖獗事件’,编号‘月蚀’。”

当森鸥外说到这句话时,刚刚还抿着点笑意的太宰治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嘴角下垂,被碎发所遮掩的右眼已经彻底到连睫毛都不可见,仿佛在躲避不愿看见的污秽。

当森鸥外向他传递信息的这一刻起,他就彻底被卷入其中了——这种先斩后奏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而且不止一次。

虽然早在来前就猜到八九,真正面对这一刻时,他还是觉得厌烦。

像被漆黑的厉鬼抓着脚踝往地狱坠落,即使他已经竭力奔跑,仍旧无法回避脚下步步紧追的黑色,当他彻底朝向太阳时,他才发现,原来那片拽着他下坠的足下厉鬼竟是自己的影子。

愈是面向光明,他就愈是坠落。

“警部将矛头指向mafia的最直接证据就是在每一个案发现场发现的麻醉枪空壳,从不同地方产出的医疗用品都带有特定的编号前缀,用于追溯源头,而案发现场的医疗废物上的编号都显示产自mafia旗下的医疗器械产业,非常遗憾,mafia现在没有有力的证据可以反驳。”

森鸥外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掌向太宰治摊开,以示真诚。

太宰治总结了重点:“‘没有有力证据可以反驳’的意思是,这件事确实不是mafia干的咯?”

森鸥外看上去很满意,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而太宰治是最会领会他意思的聪明人:“看在我们已经坦诚相待的份上,我以mafia首领的名义承诺,这件事确实不是mafia做的。”

太宰治忽的笑了,笑得眼角弯弯,一副无辜的模样:“这种事情和我保证可没有用吧,如果想让我帮忙转告箕浦警官的话倒是举手之劳。”

他笑得很是明朗,和落地窗外东升的太阳一样明媚耀眼,可碎发投下的阴影太重,遮住了一半眼睛导致他的瞳色晦暗,实在难融于光色之中。

“所以我邀请侦探社与mafia合作,”森鸥外在谈及合作时倒是一贯果断,不会犹豫片刻,毫不遮掩地谈及自己的目的,“听说警部已经联系了侦探社一起解决‘月蚀’事件,如果福泽阁下引领你们花费太多的精力来讨伐mafia也是一种浪费,与其两败俱伤,为什么不联手找出真相呢?”

“虽然警部和一些失踪者亲属确实来侦探社寻求帮助,理论上是要收集一切线索的,但和mafia合作这件事……这听上去也没什么很值得的利益嘛,反倒像是在帮mafia做免费洗白工具……”

说到这里,太宰治猛然从沙发上坐正身体,碎发被快速擦过的气流卷起,显露出一双鸢色的、亮晶晶的眼睛,反射着太阳的光点,这时候看上去真正有了点期待和朝气。

他兴奋地说:“毕竟如果能看见mafia被陷害垮台……听上去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谎言构筑的大厦被谎言冲击倒下来,森先生,难道你不期待那一刻吗?”

“一点都不期待哦,太宰君,”森鸥外并没有太宰治露骨的恶意而感到生气,还能笑眯眯地和他搭话,“我向福泽阁下指名道姓要求你来谈合作,因为我知道——”

森鸥外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拖着尾音慢慢地说:“就算侦探社不愿接下这个合作,你也会帮我的。”

他的话毫无凭据,甚至像手中空无一物还欠了外债的赌徒强装满是筹码的庄家,打一局根本没有赢面的牌,偏偏他的对手又是如此了解他:这个亡命赌徒从来不打必输局。

他知道太宰治要花上几秒的时间思考并参透他的话,所以他放缓了这句话的速度,给足太宰治时间,让他把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然后乖乖坐进牌局。

森鸥外想得没错,这确实让太宰治有些措手不及。

他在抵达黑手党之前梳理过整个案件,甚至在之前侦探社接下失踪案时就走访调查过现场: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绝不会是黑手党的行事风格,专门的清理部门会在交战后把现场打扫得一干二净,不会给外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比起“这是黑手党的暴行”,太宰治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有胆大包天的组织在一边获利一边栽赃陷害黑手党,只是还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他预料到森鸥外会找同意与警部联手的侦探社谈合作,也预料到森鸥外会让洞悉了黑手党不少秘密的自己当媒介人,他知道森鸥外会有一套相当具有信服力的说辞让侦探社同意和黑手党合作,即使在福泽谕吉派他前来洽谈合作时就已经默认了。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森鸥外会说出这种脱离现下所扮演的身份的话,像剥开了形色外壳,和曾经在黑手党工作时就被拿捏于掌心的自己对话,在那种时候,森鸥外就已经先他一步学会拿捏软肋——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软肋前。

也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会被迫服从森鸥外的命令,甚至放弃他一生都在追随的死亡。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太宰治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在森鸥外话音落下时和他同时对视。

他们已经心照不宣了。

太宰治在森鸥外的注视下神色自若地躺回了沙发,散漫地说:“哦哦,那么现在就是交换情报的时间了吗?”

“是哦,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早点把敢于冒犯mafia名声的老鼠揪出来,也能早点让笼罩在横滨的恐惧消失。”森鸥外点点头表示同意。

太宰治一边捻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将它从一片搓成一撮,一边细致地问:“找上侦探社就意味着你们自己也调查过了吧?完全没有头绪吗?”

森鸥外答:“作案者显然是个惯犯呢,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案发现场都避开了监控,离开现场后的相邻地方监控都找不到合理的嫌疑人,明显被掩藏了,比起个人犯罪我认为更像是有预谋的组织。”

“这些都和我从警部得到的线索一样,”太宰治躺在沙发上,一副被晒干的蔫样,“说说我不知道的部分吧,只有mafia知道的部分。”

森鸥外诡异地顿了一下,似乎用来斟酌用词:“被在现场发现的麻醉剂针管上的生产编号确实来自mafia旗下的产业,但那是伪造品,真正编号的还在库中没有启用,但已经没有任何实际辩解作用了。”

“银行验钞原理吗,”太宰治喃喃道,有气无力的模样像在说梦话,条例却清晰得可怕,“即使出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钞票,先通过入库的就是真钞,所以先在大众视野出现的麻醉剂才是真品。”

森鸥外没有接话,太宰治想了一下,又说:“如果是伪造品的话,总应该有破绽吧,mafia的制造工艺可以被完全复制吗?那未免也太逊了吧!”

“这正是问题所在哦,太宰君,”森鸥外摆摆手说,“政府把失踪案推到mafia的头上时我就派技术人员去检验过了,那可真是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连防伪标识都完美复刻了,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相同编号的针管还在冷藏库里躺着,连我都会相信。”

“啊所以说,mafia的技术已经低级到——”太宰治的玩笑话戛然而止,他在森鸥外垂下的目光中倏然翻身坐起来,鸢色的瞳色晦暗得像从太阳的背光面翻出,漆黑无比。

“有异能者参与其中。”太宰治果断地给出了这个答案,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他在森鸥外如同干涸了许久的血渍的眼瞳中看见了同样的肯定。

在得知了这样的信息后,太宰治不仅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甚至咧开嘴显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开心:“果然是这样,开始有点意思了。”

他用叙述的口吻梳理了整件事的过程:“用异能力创造来自mafia的麻醉剂,能在拐走omega的同时将嫌疑转移到mafia上,政府会碍于势力无法顺利结案,而因为毫无破绽的证据,mafia也不能否认,真是完美的犯罪转移啊,幕后黑手在整个‘月蚀’事件中完完全全隐身了呢!”

森鸥外将被放在膝上的报纸重新拿了起来,抖开纸页上的褶皱,发出窸窣声响,他满是信任地托付道:“我知道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超出太宰君的预料,那么请早点把老鼠的头颅呈上来吧,别让瘟疫传染太久,到时候整个横滨都会恐慌,那可不好收场了。”

“啊啊!”

一听到这句话,太宰治就像耳朵突然遭受重创一样弯下了腰,发出痛苦的哀嚎,两只手盖在耳朵上左右扭动表示不满。

“别像使唤手下一样顺手地给我安排工作啊,森先生,哪怕是我也会觉得苦恼的!”

“因为已经习惯把太宰君当干部了,所以下意识这样做了。”森鸥外笑着歪了一下头,毫无诚意地道歉,“真是失礼啊。”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森鸥外话里话外还在讽刺太宰治的叛逃,而太宰治也并不愿意再踏入黑手党大楼一步,但他们从不言说,像寓言故事里永远代表狡猾的狐狸,无论他们本象如何,在此时都是狡猾的代名词。

太宰治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他从被捂住的耳朵里听见了更为嘈杂的世界,这是要捂上被表象世界所迷惑的耳朵才能听见的真相:这栋高耸入云的大楼以尸体为地基、白骨作承重、鲜血当水泥建造而成,光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听见尖锐的哭泣和哀怨。

这种程度的利用已经玷污了死亡的意义,人并不是人,只是添砖加瓦的一块材料,活着如此,死了亦然,如果不快些逃离,将会在其中被同化至死,然后走向同样的、毫无意义的结局。

他想,他该起身离开了,这栋大楼脏得令他站不住脚,他要出去晒晒太阳。

“比起这个,”森鸥外在太宰治起身的瞬间从报纸后面出声,他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只是随口扯些没用的废话,“现在中也君才是我的干部,要是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真接下这个任务的——哎呀,还真是有些怀念你们共事的时光了!”

太宰治刚刚站稳的身躯从头到脚都肉眼可见地战栗了一遍,在沙发上蹭了那么久的柔软碎发竟翘起一簇乱发,他撇着嘴忿忿道:“我才不要和那种工作狂一起共事!”

旋即他又将压抑抱怨的嗓音抬起来一点,成了带着嘲笑的挑衅:“不过今天约谈我却没有带那条忠心的看门犬,完全不怕我趁机对你下手吗?”

“因为我信任太宰君哦,”森鸥外的眼角在笑起来时会抬起流利的弧度,像一只老狐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是战略里必不可少的训诫。”

“说太绝对的话就是在把自己逼上死路,小心啦森先生。”

说罢,太宰治一边转身向门外走去一边摆起了手表示再见:“侦探社那里还有没做完的工作,我要先回去了,合作的事我会代为转达的。”

“当然,那都不是客观因素,”森鸥外答非所问地继续说,“主要因为今天是中也君回医院拆绷带的日子,没空旁听我们的洽谈了。”

太宰治却像没听见一样,丝毫不在意森鸥外说着多私密的消息,用频率一致的手臂摆动着再见的手势,在抵达门口时垂下,随意地带上厚重的门出去了。

比起中原中也现在在医院拆绷带这件事,太宰治更在意中原中也是什么时候出的任务、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时候动的手术,他竟然一无所知。

即使他已经叛逃离开了黑手党且在地下工作,极少再走到阳光下,但他仍旧能从得益于他的黑手党部下那里收到中原中也的信息碎片,更别提他离开前给中原中也的公寓里零零散散地放了数不胜数的窃听器。

当他成功洗白,名正言顺在侦探社工作后,就更加方便地回去探望中原中也——的家,他的手机上有自己秘密改装的定位器、他的大衣纽扣眼里有一个针孔窃听器、他爱佩戴的交叉领结、他的帽檐,一切都昭示着太宰治无处不在。

唯独今天他们所谈及的事情太宰治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近期中原中也所有的行程都梳理过一遍,试图搜寻出可疑的片段,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中原中也近期的工作循规蹈矩,没有参与过任何危险性战斗,下班后除了和梶井基次郎去酒吧和逛过一次水族馆,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甚至因为忙于手头一条出了问题的钻石外贸线,他连黑手党的暴力行动都没有去参加,交给了黑蜥蜴,乍一看确实没有任何会受伤的场合。

太宰治是个有自我生活的独立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窃听前搭档的工作机密只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以他的头脑,只需零碎地收集几次行踪碎片,就能连贯成一条完整的线路,不可能、也不需要每时每分都掌握得滴水不漏。

唯有31天前,他尝试入水自杀而在鹤见川里漂泊了3个小时,手机因为进水而损坏送去修理,也只有这个时候,整整2天、共48个小时他都没有窥探过中原中也的行踪。

如果是在这种时候发生了什么临时任务,确实会被他忽略。

但以太宰治对中原中也的了解,能完完全全把他蒙在鼓里并不是仅凭中原中也就能做到的事,一定有森鸥外的参与,而且很显然,森鸥外在假装无意地把这件事透露给他时就证明:已经到了可以让他知道被隐瞒的背后的事。

再联系上洽谈合作时森鸥外意有所指的威胁,他意识到自己被动地掉进了森鸥外的某一盘计划里,中原中也就是牵动这项计划的枢纽,一枚绝佳的棋子。

如果想要破局,那他就得以身试局了。

太宰治没有按照他所说的工作需求回侦探社,直接去了港口黑手党的私立医院,这是为了保障黑手党高层成员的特殊医院,不接待外客,甚至里面的每一名坐诊医生都有专门负责的成员,针对性地给予最优治疗方案。

曾经太宰治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因为各种自杀未遂而被中原中也扛着塞进医院,光靠刷脸就已经能把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认识个七七八八。

他进入私立医院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太宰治对此并没有抱有任何怀疑,他知道这是森鸥外的意思,既然他有意把中原中也的行踪透露给自己,那就意味着这里已经被开放了通行证,不来的话恐怕会错失很多有利线索。

他笃定自己一定会来,光是想到这点就让太宰治非常不爽。

以这样的形式被拿捏住软肋,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舒服的吧,明明只是区区中原中也——

太宰治走在空荡无人的医院走廊里,皮鞋跟叩在光洁到有倒影的白色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规律地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门上镶嵌着写了“桝井良裕”的标牌,这是中原中也的私人医生。

他有礼貌地屈指巧了两下门,然后停顿三秒,自行拧开门把手跨了进去。

刚一跨进这扇白色的门,两束目光就一同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与想象中血腥杂乱的医疗画面相反,中原中也看上去衣冠整齐,坐在办公桌前和身着白褂的医生交谈着什么,一点受伤到需要二次返院拆解绷带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太宰治顶着两束怀疑的目光,反客为主地上下扫了中原中也一遍,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坐姿端正放松,脊背没有问题;双腿自然交叠,脚上穿着一贯的小高跟皮鞋,腿脚没有问题;手臂自然下垂,放置在桌面上,藏在手套里的手刚刚下意识捏起了拳头,手臂也没有问题;进门的一瞬间他立刻回头看向自己,有条件反射,头颅也没有问题。

太宰治的视线从下方又扫回上方,停在了他的脖颈处,似乎要将目光穿透那圈遮掩严实的橘色碎发,直直往进皮肤里面去。

如果要说哪里不妥,以中原中也的反应速度,他本应该可以更加迅速地回过头,但刚刚明显慢了一点,如果不是他的敏锐度下降了,那就证明他伤到了脖颈。

况且中原中也是个整洁讲究的人,即使是战斗都会保证自己不落入狼狈,出门前会对着镜子打理半天他那头保养柔顺的头发,可现在有一簇碎发从发尾里不合群地翘了出来,耷拉在衬衫领的边上。

不明显,这种细节只有太宰治会注意到。

“喂,”中原中也不满地磨了磨齿尖,“我说你这家伙,一进来就在看什么呢,这里可没有什么能偷窃的情报吧?”

“哇啊,别说得一副我很想来这里的样子好吗!”太宰治嫌恶地撇了撇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窥探的视线,非常无奈地摊开手掌,把被强迫的模样表演得淋漓尽致,“是森先生让我过来探望你,不然你以为我很想踏进mafia的地盘吗?臭死了!”

在听到是森鸥外让太宰治过来的时候,中原中也明显愣怔了一下,持有犹豫态度,但他调整得很快,几乎转瞬即逝。

“别离开mafia就装好人啊,这地方你可比我待得久吧?”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太宰治,嫌弃地挑了挑眉头,“哈……不过也是,如果没有boss的允许,像你这种叛徒还没走进医院就被警卫打成筛子了。”

“那样的话,佐野先生还会给我包扎吗?”太宰治仿佛没有注意到刹那的端倪,他冲着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他说的佐野先生——佐野文明是太宰治在位干部时配备的私人医生,太宰治叛逃后就调去了其他岗位,现在调回来给他包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对,为什么mafia的医生要给叛徒看病啊!

中原中也差点掉进了太宰治的逻辑圈套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终结了这场谈话:“我现在没空和你胡扯,你也算探望过我了吧,我健康得很,一拳打断你三根肋骨不在话下,快走吧!”

“都说了是探望,当然要了解一下我的搭档受了什么伤啊。”

太宰治不仅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抬步往办公桌的方向多走了两步,此时他已经离桝井良裕平摊在桌面上书写的病历单一步之遥,恪尽职守的私人医生将桌上的薄薄纸页折了起来。

“抱歉,太宰先生,”桝井良裕低着头,他不敢看太宰治的眼睛,用对待干部的尊敬口吻说:“这是mafia干部的身体机密,不能给除了boss以外的人看。”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色泽暗沉了下去,像两枚漆黑的棋子,不属于人类的部位,镶嵌在眼眶里格格不入。

“真讨厌啊中也,把属下培养得这么忠心,你也是能养狗的地位了吗?”太宰治偏过头和中原中也抱怨时,眼睛还死死盯在桝井良裕的手上,让人怀疑是否下一秒就会抄起放在一旁的医用刀片划下去,为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打开封条。

他的话语像在开玩笑,语气却是阴冷的,中原中也是最熟悉这种语气的:当太宰治在审讯室套取情报时,他就会用这样的语气。

“有什么事等我这里结束了再说。”中原中也没有真要把太宰治惹毛的心情,毕竟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更何况他的到来是森鸥外安排的,虽然他还没有理解首领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并不想为此发生纠纷。

中原中也说:“你先出去等我。”

太宰治这才把眼珠缓缓正位,挪到脸朝向的方向,和中原中也清澈的冰蓝色眼瞳对视。

他的目光一向尖锐,敢和他对视的人就得做好被一眼望到秘密的底层的准备,比起常人只能在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眼球组织,太宰治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所有试图被掩藏起来的真相,尤其像中原中也这样眼神明澈的,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自以为自己对中原中也无所不知,但当他从中原中也的这双眼睛里看见逃避的色彩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们分开的第3年,他的小搭档也有想要藏起来的秘密了,他们不再密不可分。

太宰治张开了嘴,他分明很早就分开了那两瓣薄薄的唇,却很久才落下第一个字音:“……好吧,早点解决,我的好奇很短暂,说不定等会儿就不想听你说话了。”

中原中也“嗯嗯嗯”地满口答应,把他连推带塞地扔出了诊疗室。

太宰治在两端都望不到头的走廊里数秒,脊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刺骨的冰冷慢慢被体温捂暖,安静又偌大的空间像刑罚时会用到的禁闭室,心脏泵动血液的声音都渐渐变得明显起来,噗通、噗通、噗通;一、二、三。

比起一向忙到脚不沾地的嘈杂医院,黑手党的私立医院在没有发生武装冲突时安静得像一座坟墓,所有人都是棺木里躺下的尸体,等待着被血腥唤醒。

当太宰治数到471的时候,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一声被放大的、齿轮咬合的“咯噔”声,身旁的门把手被旋转了,中原中也拧开了白色的门,从里面跨了出来,一转头就能看见背靠在墙边站着等他的太宰治。

“明明旁边就有椅子啊,再不济你去随便敲谁的诊疗室,他们都会让你坐下休息的,非要站着等吗?”中原中也扫了太宰治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

“因为中也答应了会早点出来的嘛,所以觉得没必要。”太宰治把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和中原中也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一小段距离前后走着。

中原中也“嘁”了一声,没有回话,太宰治就继续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平淡地说:“听森先生说你这次是来拆绷带的,有什么伤口严重到需要二次返院?我不在的话执行任务就这么莽撞,稍微也注意点吧,又不是什么都能靠暴力解决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就少给我扣帽子啊混蛋,”中原中也不满地嘟哝道,紧接着快速转换话锋,“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而已……总之现在已经没事了,打听到想要的情报就赶紧滚回侦探社上班吧,我要回mafia了。”

中原中也在有意识地避免谈及这个“意外”,太宰治眯了眯眼睛。

他愈是逃避,这件事就愈是有问题。

“中也,”安静和他走了一小段路的太宰治在一个拐角忽然出声,“来的时候看见电梯那里摆了维修立牌,我们走楼梯吧?”

“啊,倒霉,真没办法。”

中原中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边加快脚步拐向楼梯间一边说:“那得快点了,最近因为‘月蚀’的事,mafia忙得不可开交,我得赶紧——呃啊!”

他一脚刚跨进昏暗的楼梯间,与他贴身走在身后的太宰治骤然发难,擒住他握着手机的手腕又卡住了他的肩胛骨,借由加速前行的惯性将他用力按在了雪白的墙壁上,下颚重重磕在坚硬的墙壁上,胸膛险些被撞得背过气去。

中原中也的手机还紧紧握在手里,里面存了不少机密讯息,即使要坏也只能坏在mafia本部,在任何一个地方被粉碎都是不安全的。

他本该能迅速反应过来并给予反击,奈何刚刚分神去想电梯停电的事——是太宰治惯用的注意力分散法,所以手到擒来。

中原中也试图挣脱,但太宰治与他贴得很紧,几乎可以说是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紧贴在墙上,这让他很不安,呼吸都急促起来。

“太宰,”他咬牙切齿地趴在墙面上警告道,每一句话都因为短暂的窒息而带着喘息音,“趁我还没生气,你最好现在就松手,否则我会马上让你最起码断三根骨头。”

而被他警告的太宰治本人并没有这样的危机感,他甚至敢松开牵制肩胛骨的手,灵巧的手指想要撩开一丛柔软的碎发简直易如反掌,冰冷的指腹插入被脖颈温度暖到温热的发根,轻轻一拨便能将中原中也的脖颈完整剥离出来。

他的脖颈上有一条黑色的项圈,这毋庸置疑,但是压在项圈之下的、刀疤狰狞的伤口正泛着新肉生长的艳红色呈现在中原中也原本修长漂亮的脖颈上,缝合痕迹和刀口组合成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扭曲地攀爬在他的后颈上,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太宰治尝试用手指去触碰这条还没有完全痊愈的刀口,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团如白玉般温润可口的腺体,小小的、敏感的、脆弱的、不容触碰的,现在却干瘪平坦,隐约看见颈椎骨的弧度。

中原中也是一个omega,太宰治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他不再是omega了。

他的腺体被切除了,这昭然若揭。

在他的手指摸上刀口的一刻,中原中也整个身躯都颤栗起来,他趁机从减弱的力道里挣脱出来,重重地把太宰治推了出去,摔在对面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们没有爆发应有的争吵,就在昏暗到光线都不清晰的楼梯间里无声对峙,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谁也没有拔腿走掉,狭小的楼梯间里只有两人交错起伏的、粗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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