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绝无仅有(中)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9-01 15:42      字数:16041
与预料恰恰相反,中原中也的发烧并没有很快地好起来,反而缠绵了一周之久,像沉溺在雪层下的横滨一样,迟迟无法脱身。

这绝非中原中也应该有的身体素质,先不说他平时锻炼得当,本就拥有比常人更强的身体素质,光是体内的荒霸吐就足以让他的体质翻倍,达到非致命伤能在短时间内愈合的速度——他手掌上的擦伤也愈合迟滞,甚至发炎到每天需要换药的地步。

这种表皮创伤按照以往的效率,一周的时间足够让伤口进入疤痕修复环节了。

也许是今年的雪实在太大太急,让第一片落向地面的雪花难以立足,挣扎着被掩埋在倾泻而下的大雪下,很快陷入濒死之境,倘若没有人铭记第一片雪花的样貌,把它从万千相仿的雪堆中精准挑拣出来,它会死在这个冬天。

没有人会记住一片雪花的死亡,因为它生来就是要从万丈高空衰落的,它的出生太高,所以这一生都在坠落、这一生只能坠落,从纯洁无瑕的白变成泥泞不堪的黑,一旦被世俗侵染成无法再被称赞的污水,就意味着一片雪花的寿命在此终了。

人们喜欢看雪花的坠落,就像杀手喜欢看头颅的落地,同样都是用死亡和尸体堆积而成的绝景,前者会被称之为浪漫,而后者只会被诟病成残忍。

太宰治讨厌下雪,雪会让很多行动都变得棘手,留下的踪迹、被掩盖的细节、降雪量带来的变数、需要多考虑一步的计划,一切都只会让他耗费精力思考更多,除了添麻烦一无是处。

但是他愿意伸手接住第一片坠向人间的雪,并将它放入冰箱,赐予一片雪花新生。

太宰治从地下三层的审讯室坐电梯回大厅,手指按下电梯按钮时留下了一团血腥黏腻的指印,他用袖口擦了一下,不仅没把血污擦掉,反而拉长成了一条暗红色的血线,竖着横跨在一列数字按钮上,衬着银白色的电梯面板,加倍阴森。

好歹把指纹擦掉了,他面无表情地想,至于这种善后工作,就交给黑手党的保洁吧。

暖气覆盖了整座黑手党大楼,地下审讯室也不例外,但短短三层楼的差异,回到自然日光照耀着的地面时,连气温都明显高了起来,一股更加舒适的暖和感满满包裹过来,和审讯室时里即使暖气充足也掩盖不了的阴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太宰治在审讯室只待了31分钟,他的审讯一向快狠准,用最毒辣的手段获取最精准的情报,偶尔也会看心情拉长审讯时间,心情好就当是消遣、心情不好就当是泄愤,没有绝对的标准,对于在审讯室工作目睹这一切的黑手党来说,太宰治就像个喜怒无常的恶魔。

这次尤为快速,以至于他跨出最里间审讯室锈迹斑斑的栏杆时,垂下的指尖还往下滴答着鲜血,吓得前来接应的部下都噤了声,一声不吭地善后。

浓稠的、温热的血液就这样被毫不在意地滴了一路,随着太宰治的步伐跨过三道保险门,抵达电梯门口。

他极少用这样粗鲁的方式,那位被关押的偷盗异能者会是什么惨状已经显而易见了,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赶时间。

太宰治手上残存的血在暖气的蒸腾下差不多已经快要干涸了,他一路走到本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还在不知好歹零零碎碎飘落雪碴子的天空,弯下腰去捞被扫开堆积在台阶边上厚厚一层的雪。

满是血污的手掌按在洁白平整如酒店被褥般的积雪上时,瞬间铺开了一层扎眼的红色晕染,像一位了不起的书法家用饱蘸红墨水的毛笔在这张天然和纸上点缀下朵朵梅花,太宰治抓起这里的积雪,冰凉柔软的雪接触到掌心温度后快速地融化出水分,他便用雪团当水,擦洗手上的血渍。

晶莹无暇的雪在太宰治的掌心漏出来时已经染了颜色,变成抖落的红梅花瓣,窸窸窣窣地掉回雪地,满是寒意的空气里充盈着一股寡淡的铁锈味。

直到指缝里最后一点血渍也被雪团带走,太宰治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掌,丝毫不顾刚刚在暖气中捂得暖和的手现在又重回冰冷,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出去两步,低着头啧了一下。

手上的血被清洗干净,沾染在绷带上的血渍却还在明晃晃地昭示存在感,这只能等回家后再解决——一想到不能立刻摆脱这样肮脏的痕迹,他浑身都不舒服了。

于是他本就快速的步伐更急促,几步跨上了明晃晃横停在黑手党大楼前不远处的黑色超跑,骚包拉风的款式一看就知道出自中原中也的手笔,而招摇大胆的停车方式除了森鸥外就只能是五位干部大人。

太宰治本着速战速决的态度,来时就干脆把车停在了大楼前,根本懒得浪费时间去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兜一圈,光是几圈盘旋入库的路都已经够开个十来分钟了,而他还要抓紧时间回去给发烧的中原中也换退热贴。

他凌晨起来换过一次,算上出门到现在的时间,差不多快到6个小时了,应该换新了。

太宰治这样盘算着时间,回公寓的途中折去中华街逛了一圈,连日大雪也不能阻挡这里的热闹,仅是街口之隔,外面冰天雪地,街里热火朝天,地上的积雪早早被扫开,被纷至沓来的游客踩得露出原本的沥青路面,恍若隔季。

太宰治穿梭在四处飘香的街道里,行色匆匆的模样和信步游览的游客格格不入,他走马观花式地从各种营业的店铺外走了一趟,也没有看见什么满意的,正欲折返回去,从不起眼的拐角处被刚揭笼的热气熏了一脸。

白雾带来暖和的热气,驱散了风尘仆仆的寒意,太宰治看见竹笼里躺着一圈相当可爱的熊猫包,当即就有了购买的决定。

太宰治推开暖气正足的公寓门,他将手中滚烫的餐盒放在了餐桌上,匆匆换了拖鞋就去卧室探视中原中也。

或高或低烧了整整一周的小搭档半死不活地躺在被褥堆积的床上,因为长时间卧床,太宰治把床上用品都换成了最柔软的天鹅绒,蓬松轻盈得像云朵一样,中原中也身形本就小巧,深陷其中像被包裹的人偶,险些分辨不出来。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开,开门时除了走廊灯光的余晖,几乎没有其他可视光线,太宰治在昏暗中熟练地走到床边,打开床头夜灯,暖橘色的光线温和地洒在床褥上,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撕开一片新的退热贴,伸手去揭中原中也额上被蹭歪的旧退热贴。

也许是因为他刚从外面回来,手泛着冷意,指尖掀开退热贴的一角时,中原中也纤长的眼睫毛就剧烈抖索起来,继而睁开了眼。

中原中也的眼眶里含着一点高烧时产生的生理泪水,睁开时均匀地涂抹在眼球表面,让本就湛蓝的眼珠蓝得更加透彻,像两颗刚从清水中雕琢清洗完工的蓝宝石,长时间处于黑暗让他的瞳孔在灯光下无法及时聚焦,略显迷茫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落到太宰治的脸上。

他慢慢地和太宰治对视,被泪水模糊的人影逐渐勾勒出轮廓,三重叠放的身形在瞳孔的聚焦下合为一体,最终呈现出一个完整的太宰治,倒映在水润清湛的蓝色眼瞳里。

这里的时间被无限放缓,寂静的房间、温暖的房间、时间暂停的房间,太宰治就站在中原中也的视线里耐心地等他看清楚自己。

“……嘶,”中原中也看清楚眼前的人后先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皱起眉眨了两下眼,开口时嗓音发哑,显然被高温蒸走了太多水分,“你刚刚出门了吗?”

“嗯,对。”太宰治没打算对他隐瞒自己的行动,有问必答,他把手里刚拆封的退热贴放回柜面上,端起恒温器上的水杯递到中原中也的枕边,里头搁置的吸管以刚刚好的角度倾斜到他的嘴角。

“先喝水,”太宰治一只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去开温度计的盒子,“再测一下体温就起来吃午饭。”

中原中也配合地张嘴咬住了透明的吸管,将杯中的温水一口一口往胃里咽,杯子里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很快就下去一半,然后舌尖一抵,把吸管送出嘴唇。

他在太宰治把体温计送进他嘴里前指责:“那你穿得太少了,真是笨啊,雪下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把外套好好穿上……呜!”

“你也知道雪下了很多天啊。”太宰治把手里脆弱的温度计当成扳手,抵着中原中也的牙根毫不客气地一撬捅进去,截断他的尾音,获得一个白眼。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自己病了多少天了呢,既然知道就给我快点好起来,麻烦死了,本来任务就棘手,还有条黏糊糊的蛞蝓在拖我的后腿。”

方才还理直气壮指出太宰治穿衣服问题的小搭档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迅速蔫了,他闷闷地咬着温度计不吭声。

太宰治抓紧中原中也安静的这一刻功夫撕开了他头上的退热贴,一手撩着掉下来的碎发,一手把新的退热贴仔仔细细地平铺在了滚烫的额头上,微凉的手指远比专业功效的退热贴要更舒服,沿着边缘一点一点抚摸平整。

原本几秒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在太宰治细致的处事方式下硬生生被拉长了好几分钟,中原中也睁着眼睛就得和太宰治对视,看着他那只在橘色灯光下泛着琥珀般光泽的眼睛,呈现出平时极少见到的色彩,漂亮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盯着看,舍不得错失这样昙花一现的光景。

中原中也艰难地眨了两下眼也没有办法把视线移向别处,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太宰治把他嘴里的温度计抽走,他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睁开眼。

太宰治把细细的玻璃棒平放在眼前,慢慢转动着端详上面的刻度,嘴里念念有词:“39.5℃,不仅没降温,反而又涨回去了啊……”

“真厉害啊中也,”他把温度计用酒精棉擦拭干净放回盒子里,用一种挖苦的语气夸赞:“小火慢炖、大火收汁,你的脑花已经有三分熟了,我看也不用治了,开盖即食,加点孜然就能吃出美味吃出鲜。”

“太宰,”中原中也两眼一闭,眉头都随之皱起来,看上去就知道忍得很辛苦,“我不想带病作战,但你如果再废话,我就起来亲你。”

也许是被烧得脑子不清了,什么话都能往外说,竟一下把巧舌如簧的太宰治都噎得半天没能接上话,半晌才缩了缩脖子挤出几个音节:“……好变态。”

中原中也抬起右胳膊将手背搁置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似乎正在安抚自己翻滚的体温,手掌上缠得精细的白绷带在亮橘色头发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太宰治眼尖地发现他不久前才喝过水的嘴唇又微微起了皮,忍不住也跟着用舌尖舔了一次下唇。

他说着变态,偏偏又鬼使神差地追问:“亲我干嘛?不会是想用夺走我初吻的方式来逼我自杀吧,天哪……好恶心的办法!”

中原中也听不下去了,他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扯开嗓子喊:“是把感冒发烧传染给你啊蠢货!”

太宰治轻不可闻地“哦”了一下,听上去还有点失望,但转瞬即逝,以中原中也昏沉的头脑甚至无法捕捉到,只能听得到他嬉皮笑脸的告诫:“那样的话,就没有人来照顾你了哦。”

中原中也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嘟哝道:“那算了。”

太宰治问:“什么算了?”

中原中也说:“你别发烧。”

说罢,他又口齿不清地补充道:“太难受了,你别发烧。”

中原中也断断续续发了一周的烧,说不难受那是假的,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有一副无坚不摧的身躯和钢铁般的意志,但这位钢铁侠的钢铁意志在168个小时的间断性熬煮下变成了铁水,脆弱得任人搓扁揉圆。

发烧当天回到家他还认为自己只需要和往常一样吃颗药睡一觉就好了,幸亏太宰治第二天早上发现他没有起来准备早饭推开了他的卧房门,否则他已经在被窝里焦香扑鼻了。

被太宰治揭开被褥的时候他烧到了40多℃,浑身烫得像公寓里的暖气成了精,因为高烧导致的意识模糊和四肢无力让他连推开被子都做不到,险些把自己捂死在床上。

按照太宰治的说法,前三天他完全没工夫去管那样火烧眉毛的任务,衣不解带地日夜颠倒给他降温,请来的私人医生无论如何诊断都只能查出来他是受凉感冒和伤口发炎导致的并发性发烧,只需要吃药降温和好好护理伤口就能解决——换句话说,就是常见的发烧,完全没必要兴师动众。

可就是这样一个顶尖医术也诊断为普通发烧的小病,中原中也挣扎至今都没能爬上来。

中原中也想,幸亏太宰治已经晋升到了干部,有调用私人医生的权利,否则他就该被太宰治背去私立医院看病了,完成一桩感人肺腑的壮举,场景他都设想好了: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发了高烧,我的搭档背着我去了医院。

好了不能再想了,再想脚趾就要把床单抠破了。

中原中也把架得有些酸麻的胳膊放回被窝,他睁开眼发现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又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上面隐约可见中文字。

他问:“你去了趟中华街?”

太宰治答:“对,你不是最近没什么胃口吗,我去看看能不能换个菜式,也许能吃下去一点。”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现在没有嗅觉,闻不到味道就吃不下去。”

太宰治没急着答话,他拆开了外面凝着水珠的塑料袋,把冒着热气的纸盒打开,显露出四个圆滚滚的熊猫状包子,白红绿黄,四色各一个,紧紧地挨在一起,上面用黑色的面片贴图出熊猫的图案,表情各异,看上去胖乎乎软绵绵的,相当可爱。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食欲了?”

太宰治问这句话的时候歪了一下脑袋,满头柔软蓬松的碎发都随之晃动,比眼前这样靠色彩造型勾起食欲的熊猫包还要可爱,中原中也抬眼和他闪烁着期待的眼眸对视,出口的话在喉咙里堵了一下,又干又涩,像被什么噎住了。

因为知道中原中也被感冒封闭了嗅觉,所以太宰治另辟蹊径从视觉上做文章,只是一个小小的脑筋急转弯,代表着他确实把这件事当成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认真地叫人忍不住想笑。

一个自己都吃了上顿忘下顿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别人吃不下饭而想方设法地找解决方案,实在是让人无法不笑。

好半天,中原中也才吸了吸鼻子用瓮瓮的嗓音小声抱怨:“……你是笨蛋吗。”

“如果产生了食欲就抓紧时间多吃一点,多骂我可不能让病好得快,”太宰治把中原中也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明明白白,他给中原中也支起一张床桌,将纸盒放在了桌面上,“我去处理工作,吃饱了叫我就行。”

他给中原中也的后背垫上一只抱枕,方便他坐得更舒适,走出去两步,又转身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如果喉咙痛不想说话,也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

虽然喉咙又肿又痛,味蕾也基本失效了,但中原中也还是耐着性子吃下去一整个熊猫包,在食不知味的咀嚼中依靠“不能浪费这个家伙的心意”的信念坚持到底,摸到枕边的手机给备注为“死青花鱼”的联系人发了个“我吃饱了”的讯息。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了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太宰治像个尽职尽责的保姆似的把食物和床桌撤下。

“呀,中也有进步了,”太宰治把纸盒重新合好,用一种赞赏的语气欢呼道,“比前几天吃的都要多,很厉害哦。”

中原中也非常别扭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能别把我当小孩子哄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太宰治无辜地耸了一下肩:“中也还没到18岁呢,偶尔当一下小孩子也没什么错吧,这不是很可爱吗?”

中原中也手中还捏着没息屏的手机,他想了想,把“死青花鱼”的备注修改成了“青花鱼”。

太宰治凑过去看:“你在给谁发消息?”

中原中也吓了一跳,慌乱地把手机屏幕往被子上一盖,即答:“没谁!”

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才意识到不对,自己给谁发消息关太宰治什么事,他心虚什么啊?

所以他赶紧转移话题,心虚导致原本发烧的大汗淋漓变成了冷汗,黏糊糊地站在身上不舒服:“你上午出去是为了任务吗?”

太宰治懒得揭穿他,顺着回答:“我去审讯了一下上次抓到的异能者,从他嘴里撬出来一点‘新太阳’的情报。”

中原中也奇怪地问:“这个异能者不是被boss交给审讯室的直属部下了吗?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任务范畴了。”

“哈,那也只是森先生为了给我们安排新任务的下策而已,毕竟和现在手头这个任务息息相关的人员,怎么能放过一个收集情报的突破口呢?”

说到这个异能者,太宰治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语气也无形中带了点敌意,不甚明显,就和错觉一样,和中原中也对话时又恢复正常了:“中也在床上躺了太久了吧,根本不知道‘寻找最后一个omega’这种任务有多棘手,本质上和大海捞针没区别,我一个人负责所有步骤可是很累的啊,所以你更应该给我快点好起来,别再偷懒了。”

“哈?”中原中也简直要在脸上写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记得前两天开始退烧的时候就有提议过把作战计划表拿给我看吧,虽然现在还不能出外勤,但动动脑子还是可以的,好歹能和你一起商量,是谁拒绝了我啊?”

他一口气说完不住地咳嗽起来,看上去确实被气得够呛。

和病人吵架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其不道德的,幸好这种东西太宰治从来就没放在原则里,还能振振有词地反驳回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中也在床上躺太久了,看起来真的是一无所知啊……情报科都不能轻易得到的线索又怎么会被单细胞生物发现,还是给我省点力气好好把病养好吧,我已经有大致的计划了,等你病好了再说。”

前一句还在诉说情报的困难,后一句又以平淡的语气说出有大致计划的话,简直就是自相矛盾,中原中也对这种无形的炫耀已经习以为常,懒得和他计较,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问下一个:“那你的计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欸——都不夸我一下吗?中也好过分。”太宰治对中原中也故意的无视表达了极端的不满,扯开嗓子喊起来。

中原中也无可奈何地问:“我们俩到底谁才更适合当小孩子啊?!”

太宰治不说话,站在床边以一定弧度弯着腰,故意将上半身与靠在床头的中原中也拉进距离,这样才更具压迫力地对视,让中原中也没法儿自然而然地移开目光,只能被迫一直和被温柔灯光映照得亮晶晶的眼眸对视,整颗心都融化了。

他不情不愿地说:“如果是你的话,没做到才奇怪吧,所以才觉得没什么好夸的,满意了吗?”

太宰治睁得圆滚滚的眼瞳忽的被挤压成一轮弯月,笑意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让中原中也想到了刚刚吃的熊猫包,捏在手里时也可以被肆意拉扯成各种形状,就和太宰治笑起来的眼睛一样。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孩子啊,连成人礼都没经历呢,中原中也突然有了这样的认知。

太宰治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说话时语气都轻快了不少:“想要揪出这个omega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中原中也的视线从病态的疲倦转变成了认真的凝视,倾听太宰治的每一句话,连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早在70年前,市面上就已经不再供应用于缓解情热期的药物,不仅是药店停售,药物生产工厂、供货源——一整条隶属第二性别的产业链宣布断裂倒闭,只有国家级别的研究院里还保存着一些样本,也就是说,这个omega一旦从隐性转为分化,除了求助政府,没有其他途径抑制自己的情热期。”

的确是这样没错,中原中也暗暗想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供配对的alpha了,一个孤立无援的omega是没有办法凭自己撑过情热期的,一旦分化就是走上了绝路。

他们的默契可以体现在任何方面,当中原中也想到了“绝路”这个词,太宰治就分毫不差地将其说成实体。

“既然已经创造了唯一的路,接下来只需要把猎物赶上这条路就够了。”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温暖的橘色光线下对视,他们不约而同地停顿了片刻,宁静的卧室里混杂着细微作响的暖气运行声,如果细听还可以从中捕捉到碎雪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分明是暖意氤氲的气氛,却被彼此眼眸里翻涌的漆黑念头给打破了。

仅需一次对视,他们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样的方法,但他们都无需开口,像是不舍得戳破这样温馨的氛围。

中原中也感觉脊背上的汗液分泌得愈发多了,湿润睡衣后带来一点不慎明显的寒冷,他看着太宰治的鸢色眼瞳问:“你想怎么做?”

“我已经问过气象局,他们说这个月雪都不会停了。”

太宰治紧紧地凝望着中原中也如海天一色的湛蓝眼珠,从中再度窥见被狂风暴雪所掩盖的晴空,他将堪称自然灾害的大事说得轻描淡写,饥寒交迫、大雪封路,这都不是他考虑的范畴,他是接住横滨初雪的使者,见证了第一片雪花的降临,又将其封存起来。

于是雪应和了他的呵护,为他倾倒,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欢呼雀跃着,要雪带来更多的绝望,即使他讨厌下雪。

因为他无所谓阴沉的天即将塌下来,因为他掌握着属于他的蔚蓝天空。

太宰治说:“Mafia空出了一条医疗产业线,专门制造人工信息素,这两天应该就能正式开工。”

中原中也侧了一下头,困惑道:“人工信息素?那不是需要alpha或者omega的信息素才能制造出来吗?mafia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我说这两天才能正式开工正是因为这个呢,”太宰治耐心地给他解释,“森先生已经派人去欧洲购买那位‘世界上最后一个alpha’的腺体内液样本了。人工信息素对omega有绝对的催熟作用,但对于普通人种来说无色无味,没有任何效果,可以制成炮弹打入云层,雾化后随着雪一起降落,就能刺激隐藏在人群中的omega分化。”

“无孔不入的雪花会把人工信息素带去横滨的每一个角落,这个omega无处可逃,只能乖乖分化,我会向森先生提交信息素识别器的采购申请,确保能在第一时间追踪到,赶在他向政府寻求庇护前收入囊中。”

他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把残忍的、不留余地的逼迫当成一个轻描淡写的睡前童话故事说给昏昏欲睡的中原中也听,倚靠在温暖被窝里的病人因为吃饱了饭而很快地产生倦怠感,睁得很认真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合上一半,看上去神色迷离。

太宰治把中原中也的困顿尽收眼底,语气也逐渐缓和,嗓音下压变得低沉,他把散乱的被角重新掖好,给睡前故事收尾。

“这个冬天注定很寒冷、很难熬,所以小狗才更应该乖乖听话待在家里,免得病死在大街上,mafia可没有收尸这项服务。”

中原中也已经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生病后他经常犯困,灯光由上至下扫过他的眼睫,投下蝴蝶翅膀一般的阴影,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着,营造出振翅起飞的假象,可惜屋外冰天雪地,蝴蝶无处可去。

太宰治放轻动作关了床头灯,“咔哒”一声杀死了蝴蝶,暖色的房间陷入了无边昏暗,提着吃剩的餐盒往外走。

再过5个小时得回来给他换退热贴,趁这个时间,他可以出门去跟进一下人工信息素的生产线进度,再在横滨的商业区逛一圈,寻找新的、能让中原中也提起食欲的食物。

中原中也是不会做梦的,他的睡眠只有睁眼和闭眼的黑暗转换,但病毒的肆虐让他的黑暗变得极其痛苦,张牙舞爪像正在咀嚼吞食他的黑洞,浓稠如墨汁的黑色凶相毕露,燃烧着撕扯着他的右手,生啃他的皮肉,直至鲜血淋漓、经脉断绝、白骨碎裂。

中原中也试图在痛苦中挣扎着睁开眼,他仿佛回到现实,又犹在梦中,他看见黑色的死神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右手,将医用纱布撕开,牵动长在一起的新肉,疼得他在睡梦中咬紧了下唇。

死神还挺潮流,用绷带绑着一只眼睛,像他那个讨厌的搭档。

中原中也想了好久,用被高温毁坏到混沌不堪的思维能力勉强意识到:哦,这就是太宰治,正在给他的伤换药呢,可他无论如何再调动舌头去说一句话,都无法反馈到现实,只能在属于睡眠的漆黑中再度沉沦下去。

这一次他不知道又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犹如新生,原本沉重如山石压在他身上的被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浑身干燥舒爽,和前几天醒来时黏腻灼热的感觉截然不同,他高兴地翻身坐了起来,一阵头晕,“咚”地又栽回了床上。

太宰治推门而入:“……什么动静?”

“啊……”中原中也发出一声长叹,“头好晕,你是不是趁我睡觉打我了。”

太宰治打开灯冷哼一声:“你已经21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头晕才正常。”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这已经算短的了,”太宰治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前三天你连着睡了72个小时,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候,即使睁开眼也只有几秒钟,如果不是我给你喂水,你已经烧干成木乃伊了。”

说完,他对中原中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想知道我怎么给你喂水的吗?”

中原中也的脑袋里闪现出好几幅活色生香的画面,他感觉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烧上了脸颊,连连摆手:“我根本不想听。”

太宰治才不管他想不想听:“我用水枪灌水后打进你嘴里的,非常好用哦。”

中原中也的火蹭地一下燃起来了,抓起背后的靠枕丢过去,精准地命中太宰治的脑袋:“混蛋绷带精!”

太宰治把掉在地上的抱枕捡起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非常愉快地说:“已经有力气打我了,看来中也今天应该退烧了嘛,让我来测测。”

他走到床头去开温度计的盒子,中原中也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十分配合地等着太宰治把温度计塞进他的嘴里——但是这次温度计没有进嘴,而是提起了他的胳膊夹进了腋下。

“啊?”中原中也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不是要测口腔温度吗?”

太宰治眨了两下眼,比当事人还无辜:“谁和你说要测口腔温度了?”

中原中也的牙关瞬间咬紧了:“……那你之前非要把温度计往我嘴里塞的意义在于?”

太宰治答:“耍你玩。”

“太宰……!”

中原中也爆发出一声怒音,碍于胳膊里还夹着温度计,他不敢轻举妄动,以至于模样看着极其滑稽,拳头捏得很紧却无可奈何,比一拳打进棉花还让人窝火。

10分钟后,太宰治取出了温度计,中原中也捏得像棒槌一样硬的拳头早就松了劲,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太宰治假装没看见,认真地拿着温度计端详,装模作样像个医生一样宣布道:“37.5℃,恭喜中也,终于又回到小火慢炖阶段了,希望这次不要反弹。”

“我觉得不会了,”中原中也活动了一下关节,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这次醒来后我感觉身上干爽得很,应该是快好了。”

太宰治把温度计放回盒子里,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慢悠悠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觉得舒服是因为我半夜来给你擦洗过身体,还换了睡衣。”

中原中也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试图认清真假,但他意识到,因为前几天烧得神志不清,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穿的是什么衣服了,是真是假只有太宰治知道。

他面对着太宰治看戏一般似笑非笑的视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句话噎在喉咙里不知道怎么出来——骂他吧,显得自己不识好歹,对方照顾自己还要挨骂;不骂他吧,又觉得哪里亏了,毕竟太宰治可不是什么好心的人。

幸好太宰治还算有点良心,他给中原中也搭了个台阶下:“我给你煮了粥,一直在温着,既然烧退的差不多了,就自己下床洗漱一下出来吃吧。”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丝毫不打算帮他一下,仿佛前几天把他当掌上明珠一样捧在床上照顾的人根本不是太宰治,而是被鬼上身了。

中原中也掀开被子,公寓的暖气开得很足,即使穿着睡衣也不会觉得冷,他下地的瞬间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这个时候又有点庆幸太宰治早就走了,不然走路都会腿软这种事被他知道一定要笑十年。

不是冷冰冰的地板触感,床边新加了一块地毯,毛茸茸软乎乎,正方便中原中也赤脚下床,是谁加的不言而喻。

中原中也想,其实把他备注改成“鱼鱼”也不是不可以,听上去有点幼稚,但胜在可爱。

他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对着洗漱镜洗完脸后,中原中也被自己吓得后退一步,差点平地绊倒在瓷砖上。

8天的发烧就像是把他剥皮脱骨换了个面相似的,虽然尾崎红叶和森鸥外总是在私下调侃他的脸型像爱丽丝,他一直都坚持认为是溺爱滤镜加夸张手法,他堂堂一个战无不胜的重力操纵使者怎么能像女孩子?

现在他对着镜子一照,就算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他确实和森鸥外口中“端庄甜美的娃娃脸”相差无几。

而这之前并不完全成立,他有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细长的眉形,男性该有的凌厉线条在他的脸上都可以找到一二,在敌人面前稍一皱眉就能让他们跪地求饶,可现在肉眼可见地消失了,病弱和少餐不仅没让他瘦得更加凶恶,反而抹去了那些引以为傲的男性特征,彻底向娃娃脸进发了。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摸了一把下巴,光溜溜得像早起刚剃须过一次,明明他已经有足足8天没起床打理自己了,他除了拥有一张白皙光洁的脸蛋,还失去了自己的胡茬,真正意义上的有得有失。

他恨不得脱下裤子检查一遍自己还是不是男人。

当然,他是,但是他微妙地缺失了一部分,变得更加秀气了。

中原中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去看医生,而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太宰治发现。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洗漱完走到客厅时就消失了,太宰治正端坐在餐桌前,长方形的桌面有一半被他堆积了不知名文件纸,其中包括森先生给的黄色档案袋,还有一半明显是为他空出来的,安安静静地摆了一碗白米粥和分割餐盘里的不同口味配菜,附加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他一出来,太宰治就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从他多停顿一秒的视线里,中原中也得知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然而预料中的嘲笑并没有降临,他很快地垂下视线,重新放回手中的纸张。

这反而让中原中也浑身难受,有一种身上有一百条青花鱼在蛄蛹的难受,不说点什么会憋死的难受。

他拉开椅子坐在桌前,无厘头地说:“我要出门一趟。”

“不行哦,”太宰治头都没有抬,签字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写下一串新的指令,“中也现在还不能出门。”

中原中也一勺子戳到碗底,发出“铛”的一声:“为什么啊?”

“37.5℃,你还在发烧,”太宰治仍然低着头忙碌,一副抽空敷衍小朋友的模样,“在没有确定痊愈的情况下,你都不能出门,防止出现之前的反复现象。”

中原中也还在试图挣扎:“喂不是……”

“没有在和你开玩笑哦,这是干部的命令,中也,”太宰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将手中的纸翻过一页,发出哗啦的声响,“如果不能服从命令养好身体为任务出力的话,我会直接告诉森先生你对工作的怠慢,等到那时候,你准干部的位置可能要泡汤啰~”

中原中也气得用勺子在温热的粥里狠狠搅动起来,将其中煨得软糯的南瓜捣得稀碎,让他无形中产生了一种罪恶感,明明太宰治已经在尽力帮他养病了,他还在闹别扭,属实有点无理取闹,于是他乖乖地把里面的南瓜捞出来吃掉,这才有了底气再次开口谈条件。

“那把窗帘拉开总行了吧?”他问。

太宰治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问:“理由?”

公寓有一条屋外走廊,平时可以坐着吹风乘凉,与里屋相接的地方用的是全透明落地窗,现在门被关严了不说,连原本只当做装饰的轻纱窗帘也被换成了厚实的亚麻遮光布,盖得严严实实,把白天遮成黑夜,只能用灯光充当太阳。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中原中也说,“我想玩雪,你不想玩吗?”

太宰治撇撇嘴:“……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幼稚的啦,中也。”

“可是横滨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啊!”中原中也不服气地辩驳,“过几天就要投放人工信息素了,雪就会被污染,还不赶紧趁着现在干净多玩会儿?”

“哎呀那可真是……”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目光下做出一副很期待的表情,睁大的眼睛反射着吊灯的光斑,就在中原中也以为有戏的时候又倏然变脸,“哈哈,很遗憾,不可以,玩雪的话就得开窗,你现在不能受凉。”

中原中也:“……”

他忍了又忍,碍于左手拿勺子不方便才没有把可怜的勺子捏弯,恨不得每一个字音都磨出牙齿的粉末来:“太宰,你别欺人太甚。”

太宰治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很无辜,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上的报告。

中原中也憋着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了个底朝天,为了彰显自己的骨气他甚至没动菜碟里的配菜,也没有看白雾散尽的牛奶一眼。

“我的身体应该出了点什么问题,”他直白地说,像是在摔碎一根冰棱,果断又干脆,“安全起见我得去一趟医院做检查。”

太宰治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他似乎真的很忙,和中原中也讲话都得抽空,他在中原中也破罐子破摔的坚决眼神下眨了一下眼,波澜不惊地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但是你得等退烧了再出门。”

中原中也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助感,怎么就说不通呢?

他把勺子摔在碗里,猛拍一下桌面站起来,震得太宰那头平摊的文件堆都弹跳了起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比发烧严重多了,你根本……你就……你笨死了!我都快变性了啊!!!”

太宰治仍旧是一脸的意料之中,连惊讶的神色都不愿意展露一分,用于配合中原中也强烈的反应:“到底是谁笨啊……我真的知道,我看出来了,但是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和高烧不退无法相提并论,你安心在家待着养病就好了。”

中原中也狐疑道:“医生说的?”

太宰治理直气壮:“我说的。”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看样子确实是被太宰治气得够呛,就差在脸上写“让我病死了是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这句话,在床上躺着精心养护了8天才降下来的体温简直要在愤怒中重新燃烧起来似的,不过这样活力满满能和太宰治锱铢必较的模样反而让人放心。

与其让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安静,太宰治更乐意看见他上蹿下跳和自己拌嘴。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天,终于把一口气顺下去,说:“我还是觉得你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太宰治噗嗤笑出了声,他把手上的文件放下,懒懒地用手肘撑在桌边托起下颚,慢条斯理地分析:“那确实,在中也这样简单的大脑里一定会觉得‘既然太宰知道了绝对会嘲笑我,但是他没有嘲笑,显然就是不知道’,我猜的没错吧?”

中原中也哽住了,明显被戳中了心思又不愿意承认。

太宰治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倚靠在桌边,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桌面上,出口的话却分外犀利:“……我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无聊啊!难道我每抓住你一个把柄都得说出来吗?那样的话根本就说不完。”

“别一副好像你还有其他把柄的样子好吗?”中原中也话是这么说,音调倒不如之前高,在心虚和坚定间摇摆不定,“我可没干什么事吧。”

“真的吗中也?”太宰治一骨碌从桌面上爬起来,马上就来了精神,看报告看到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明光烁亮,仿佛头顶的吊灯碎了一粒水晶吊坠落在瞳孔中。

中原中也一看他来劲了,心里升腾起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太宰治兴致勃勃地开了腔:“你半年前去英国出差,出于好奇花了十镑买门票参加美食节。”

他前半截话里的“英国”一词刚一出来,中原中也就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比菜碟里种类丰富的配菜还要花哨,几乎就要把上半截身子探过长长的桌面一巴掌捂住太宰治的嘴,语调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啊啊啊混蛋太宰你是跟踪狂吗!不准再向部下打听我的行踪了!!!”

太宰治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小搭档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掩藏在散乱橘发下的耳根红得遮不住,为光洁的耳垂配上一颗嫣红的耳钉,他不依不饶地说完:“你只在美食节待了3分钟就吃吐了,被部下扶回去在酒店躺了一个下午,所以你的出差有半天是这样被耽搁掉的。”

中原中也感觉这一刻自己应该是个没有听觉的死人,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他憋了半天才像被戳漏气的气球一样挤出来一句:“我怎么知道英国的菜这么难吃啊……!”

“敢于尝试是好事哦,”太宰治说,“我也去过那里的美食节,有一个意大利厨师做的西班牙海鲜烩饭很好吃,只不过我去的时候并没有花门票钱,在这点上还是比中也强,有空再去英国的话带你去尝尝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一个隐藏的台阶,把中原中也从窘迫的境地里放出来,他当即就顺着下来了:“下次和你去也不用买门票吗?”

太宰治歪头想了一下:“唔……以前的话肯定没问题,但是现在不行了。”

“啊,”中原中也问,“你认识的那个主办方换人了吗?”

“不是,”太宰治答,“因为门口装监控了。”

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胡说八道,这个本领也只有太宰治有,中原中也被挑起的怒火又轻而易举地被消除了,甚至还有了点被气笑的意思,唇角无论怎么压都忍不住往上翘,在脸部抽搐前还是选择干脆和太宰治相视一笑。

“呀,终于笑了啊中也,”太宰治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生病的人可不要老生气哦,要保持心情愉悦才能好得快~”

“看不见你我的心情就好得很了笨蛋。”中原中也回答。

“这样啊,那我只能为了mafia的准干部身体健康委屈一下自己了。”太宰治推开椅子站起来,将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披上肩头,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中原中也垂着视线看他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手已经扶上门把手,又扭过头郑重其事地问:“临走前,再让我问个问题吧。”

中原中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音节:“说。”

太宰治一脸认真求教的表情:“所以羊杂碎布丁和巧克力蒸茄子哪个更恶心?”

中原中也的音调蓦然拔高,掺杂着感冒的瓮声,听上去凶狠又可怜:“……太宰!”

在桌上的纸巾盒飞到脸上前,太宰治麻溜地推开门出去了,木制盒子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知道太宰治还在门口没走,于是又高声补了一句:“给我把外套穿好啊你!”

门外传来一声闷闷的应答:“知道了!中也妈妈!”

刚刚还喧闹的公寓顿时安静下来,中原中也对着一片狼藉的餐桌看了半天,他想把一口没动的牛奶端去厨房倒掉,把杯子端起来时指尖还是温热的,他忽然想到太宰治早上起来做早饭的样子。

这个家伙吃一顿漏三顿有很大原因都是懒,明明不缺钱也不缺下厨的手艺,但他就是懒得应付自己的肉体,仿佛照顾一下自己比杀了他还难受,发现这件事的中原中也每次做饭都会给太宰治多做一份,在餐桌上摆得整齐却不告诉他,一股“吃不吃随你”的随意感扑面而来。

但食物每次都会被好好吃掉,餐具也会躺在洗碗机里,等候着下一顿时再被悄无声息地摆在餐桌上。

中原中也生病卧床的这段时间太宰治罕见地下厨了,这放在以前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一想到太宰治用那种会随时一把火把厨房烧了的眼神乖乖地盯着奶锅里翻滚的泡泡掌握火候,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端在手里的牛奶最后还是喝进了肚子里,中原中也一边把加了蜂蜜的牛奶往下咽,一边踱到餐桌的另一头,翻看太宰治摊在桌上的文件。

他随手拿起一张,看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有关omega的科普资料,放在最上面一张正被圈圈点点的写的是身体变化和生理特征,对比了omega和正常人类的区别,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太久没有集中精神工作了,一时间看见这么多字还有点晕字,赶忙又放下了。

是在为捕获到那个omega做准备工作吧,中原中也判断道。

黑手党显然不会把这种无价珍宝拱手让人,omega浑身都是值得提取研究的宝藏,早年间从omega腺体里提取腺液制作的香水就极受欧洲喜欢,甚至掀起了一股香水热潮,除了香水本该有的香气,这种带有omega特性的香水有一定的生理性吸引作用,让闻到的人大量分泌多巴胺,产生恋爱的错觉。

在omega灭绝后这种香水已经被拍出了天价,甚至被摆在博物馆当成一个历史遗留物仅供参观。

至于其他的,omega在情热期百分百的受孕率已经被通过解剖生殖腔附件组织制造出大大提高受孕率的激素药、天生娇小柔软的身躯也被通过解析脂肪结构做出了减脂药……简直数不胜数,人类才最懂得如何吃人。

如果黑手党能抓到这个绝无仅有的omega,将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推动,简直可以说是整个横滨里世界的决策性事件,所以太宰治才这么认真吧。

中原中也把喝空的牛奶杯和餐盘一起送去了厨房,蹲下身摆弄洗碗机时听见屋门被开合,发出两声脆响。

真是没骨气啊太宰,这才出去多久就被冻回来了——中原中也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好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去调侃他的搭档,站起来转过身时却被蹑手蹑脚摸到他背后的太宰治直接吓了一跳,差点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再装神弄鬼就杀了你啊!”中原中也惊魂未定,恶狠狠地抛下一个警告。

“哇啊,这样就被吓到了?中也真是胆小!”太宰治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在中原中也把之前早就酝酿好的嘲讽甩出来前,太宰治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捧出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凑近时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扑面而来,即使是在暖气充足的公寓也让中原中也感受到了属于雪灾的寒冷。

被太宰治双手捧着送到眼皮下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团雪,一团被捏成了人形的雪。

这是一个雪人。

用连日大雪的寒气堆积而成,挖取了最干净蓬松的雪,白得晃眼,在白炽灯下微微反射着如同琉璃般的细碎光点,太宰治捏得很细致,惟妙惟肖,稍大的雪团当身子,稍小的雪团当脑袋,一截绷带当围巾,插上了两根树枝充作胳膊,还有两粒石子填充其中,给雪人塑造了一个憨厚可爱的表情。

小小雪人站在太宰治的掌心里,衬着他被冻得发红的手掌。

因为太精致刻板了,所以才显得格外生硬,失去了玩雪的随性,有一种对着教程依葫芦画瓢的束缚感,百分百完美复刻,只为完成一个作品。

中原中也噗嗤笑出了声:“你这家伙……之前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吧?”

太宰治嘁了一下,不屑的样子:“不是谁都会和你一样幼稚到对玩雪感兴趣的好吗!”

“哦?”中原中也叉着腰,阴阳怪气地问,“那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也是任务的一环?”

“还不都是因为有笨蛋明明还没有退烧就嚷嚷说想去玩雪,作为上司当然要施舍一下得力部下啦。”太宰治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要把公事公办写在脸上,也许换作旁人就会被唬住了,可他面对的是中原中也,最了解他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再逗一逗太宰治,就在他沉默的这一秒里,太宰治就因为没有获得回答而退步了:“不要的话我就丢掉喽。”

“谁说我不要了啊!”

中原中也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作势转身要走的太宰治,也许是因为在暖气房里待了太久而不适应雪带来的寒气,又也许是情绪激动让头脑充血,或者只是发烧还没有痊愈,他刚向前跨出一步,整个大脑就宕机般一片漆黑,同时“嗡”地耳鸣起来。

太宰治手里的雪人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他眼疾手快地捞住了直直向他栽过来的中原中也,搂着他靠在怀里慢慢缓过气来。

他仔细端详着中原中也的表情动作,除了紧蹙眉头和捂住了额头并没有其他异样,用判断的口吻问:“头晕?”

中原中也含糊不清地答:“……对,可能是还在发烧……该死,头晕得厉害,也提不起力气……”

与他所诉说的正相符的,中原中也几乎把整个身躯的重量都交给了太宰治保管,勉强依靠着太宰治托住他的腰窝和肩膀站立,或者说算不上是站立,他已经快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太宰治的大衣里了。

他低下头喘气,碎发就顺着肩头往下滑落,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线条。

太宰治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他无厘头地提问道:“中也,今天早上洗漱的时候你洗澡了吗?”

“……啊?”中原中也缓了一会儿,他努力让自己混沌的思维跟上太宰治的变化,“没有啊,还在发烧的话洗澡不是很容易加重吗……”

太宰治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这次他确信自己从中原中也的身上闻到了一缕甜腻得如同蜜橘的气味,和他们上次出任务时在集装箱区闻到的一模一样,而那个时候被判断为沐浴露的味道。

这股甜味隐秘地潜伏在空气里,若隐若现,如果不细闻根本难以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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