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少卿大人，花家那位世子竟不顾官兵阻拦私自进了案发现场，已触犯了大理寺的规矩，属下命人将他抓了回来，您看这...”

“无妨，先带他进来。”

步夜目光从卷宗上移开，近来大理寺案子颇多，彻夜的劳苦使他眼下多了些淡淡的乌青。现如今是一年春始，窗外风光正好，若有似无的花香随着暖风飘进屋内，倒是将一身的疲惫冲散了。

半杯苦茶入喉，却散发出阵阵清香。步夜执笔在卷宗上批注了几处记号，便听见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被两人钳住手臂带了进来。

少年脸上虽有忍耐，但也多了几分不甘心的样子，恰如现在正别过头蹙着眉生闷气，不觉间竟生出些许可爱之意。

步夜撂下手中的毛笔，修长的手指在毛毡上细细轻敲着，直到少年终于肯扭头看他，这才轻笑一声抬手挥退了下人。

“世子，私自进出案发现场，你说本官该怎么罚你好呢？”

“......”

少年低头不语，似是知晓对方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步夜手指捻着从窗外飘来的花瓣故作为难道:“世子无话可说，想必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罢，既然如此，那不妨与下官一同侦破此案，如何？”

少年怔愣，两人隔桌相望，窗外飘来阵阵花香，一时无人再做言语。



2.醉酒

步夜是在锦歌楼找到世子的，若说是找到，倒不如说是恰巧遇上的，最近的案子越来越多，因此要去往各地追寻线索，而这案子的最后一处疑点，便是在这锦歌楼内了。

但天不如人愿，虽没找到任何线索，却有意外收获。

“少卿大人真是辛苦了，还望您照顾好世子。”

月怜怀里的雪貂熟睡着，趴在桌子上的少年亦是如此。步夜命人将世子先带回自己房内，直到傍晚才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大概是喝多了酒而胃痛，蜷缩在被子里不停的哼哼着，手指攥住被角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也浸透了枕巾。

步夜难得的叹了口气，让人送了一碗掺着苦药的醒酒汤来，小心翼翼的给少年尽数喂了进去。

待人再次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晨，桌上的烛火燃尽，冒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一旁的卷宗已经结结实实的堆了两摞，看来又是一夜的劳苦。

“给少卿大人添麻烦了。”

大概没察觉到人已经醒来，刚刚突然传出的声音让笔尖一抖，纸上的字迹又多出一截。

步夜盯着那字看了许久，又想起昨夜世子蹬被说梦话时的场景，决定还是制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无妨，你睡的很安稳，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世子看了他一眼，神情百般纠结，却终于还是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3.改变

“在下身旁有护卫，世子不必为我大打出手。”

步夜捏着世子的手腕仔细观察着那一处挫伤，白皙的皮肤渗出些血迹，伤口有些深，恐怕要小半个月才稍稍愈合，想要完全康复，伤筋动骨的少说也要等上两三个月。

“少卿大人过虑了，我只不过是还了当日的一个人情而已。”

步夜轻笑，听信了他的一番解释，大理寺办案难免会遇到些棘手的事，但像世子这般直接对歹人动手的还是第一次，就连护卫站在一旁都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少卿大人没有制止，那他们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个倒霉虫挨打。

只不过少卿大人何时这么纵容一个人如此放肆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里不约而同的觉得少卿大人这几日似乎变了，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变了呢？


4.细雨

近来春雨连绵，街上冷清了些，唯有几个好观风看月的闲人雅士还在慢悠悠的撑伞而行，欣赏着春日的雨景。

世子从磨坊出来时见天上落了雨，便打算走进屋里暂避片刻，欲要折身返回时，突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他定睛一看，那人手持一把白色油纸伞，虽然半张脸都被遮住，但还是不难认出他的身份。

“少卿大人...？”

世子疑惑，看着步夜从容不迫的缓缓走来，竟生出一丝紧张。

他是特地来找自己的，还是另有其事...？

“世子傻站着做什么？”步夜又走近了一些，“在下刚好路过，若不嫌弃，世子可否赏脸与步某一同撑伞而归？”

话都说的这么诚恳了，怎么好意思拒绝？

世子两步迈进伞下，险些将手里的布袋弄湿，步夜见状将伞倾斜一些，大半的空间都腾给了世子。

他不问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是意料到世子肯定会自己说出口。

果不其然，两人撑伞行了一段路，一旁的少年便忍不住道:“少卿大人难道不问问这袋子里是什么吗？”

步夜道:“世子不说便是不愿告诉步某，那既然问了，在下自然想知道一二。”

“这里面是芝麻粉，”世子打开布袋，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飘了出来，“我打算把这些粉末混进食物里，应该很容易下饭，少卿大人不妨也试试？”

步夜看着世子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好推辞，思忖了片刻竟才道出一个“好”字来。

罢了，随他去吧，步夜这样想道。


5.茶

两人相识大概久了，也就没从前那般陌生，此刻正是闲暇之时，世子特地来大理寺找步夜聊天，门口的护卫竟没有阻拦，一路走来通畅无比。

“少卿大人，大理寺的护卫多久没给月钱了啊？”

步夜抬头，目光多了几分疑惑:“世子为何这样说？”

少年往椅子上随意一靠，往门外指道:“我以前进大理寺那可谓是机关重重，走一步都有个护卫拦着我，今天怎么倒是顺风顺水了...莫不是拖了月钱人都怠慢了？”

还未等步夜解释，世子便起身凑到他身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惊叹:“少卿大人的茶水颜色为何如此之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药呢！”

“这是苦茶，世子不妨尝尝，”步夜另拿起一个茶杯，倒了茶水在里面，递给世子，“此茶虽味道甚苦，但有清醒头脑之效，且入喉回味甘甜，苦意全无。”

“可我听闻苦茶喝多了伤身，”世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顿时眉头紧蹙，“太苦了太苦了，放过孩子吧。”

步夜命人拿了碟蜜饯进来，自己一块没动，全让世子吃了个精光。

到底还是个孩子性情...


6.吻

 花家世子与少卿大人近日往来密切，大理寺护卫们看在眼里且守口如瓶，并没有向外透露半个字儿，但倘若真让外人知道了，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转念一想，花家世子又和自家大人能有什么事呢？是知交也好，是朋友也罢，这些该问的不该问的对于他们这些护卫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只做好自己分内的是才是大理寺立下的规矩。

可他们显然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少卿大人今日不在寺内，然已至亥时尚未归来，虽然传信来说有要事在身，但日常辅佐他处理公务的下属望了眼桌上堆放成山的卷宗还是忍不住替人捏了一把冷汗，看来今夜的茶水要多泡几壶了。

 夜晚的街市热闹的很，路人往来密切，其中便包括世子与被世子强行拉出来散心的步夜。

 “世子，你应该知道大理寺还有各种卷宗等着下官批阅吧...？”

 说罢，手里又被塞来一串冰糖葫芦。

 “少卿大人平日这么忙，总要找个机会休息一下才是，正巧赶上宣京夜市，不多吃点就回去真是可惜了！”

 世子说话总是让人无力反驳，步夜心下叹气，只得勉强在人挤人的街上跟上少年的脚步。

 世子好酒，自然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然后倒在桌上等着某人来捞自己，可今夜他却比谁都要清醒，大概是酒壮怂人胆的缘故，在两人从酒馆出来的那一条漆黑且不引人注目的小路上，世子忽然转身扯着步夜的衣领垫脚吻了上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处事不惊的少卿大人此刻也怔愣在原地。

 唇上的柔软转瞬即逝，方才的事好似一场幻境，甚至让人觉得自己还未从中脱身。

 “...世子为何这样做？”

 面对步夜的问题世子当然给不出答案，又或者是根本不敢说出口。于是少年跳动的心愈来愈快，为了掩饰这场尴尬他不得不装醉头晕，靠着墙敷衍道:“啊...可能是喝醉了吧...少卿大人要责罚的话恐怕也要等我醒酒之后了...”

 “原来是这样...”步夜伸手抓住世子的手腕拦住他正要逃跑的去路，再次问道，“只可惜步某恐也喝醉了酒，不若所有的事也一起等到酒醒之后再了结罢？”

 “欸？”

 还未等世子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俯下身主动含住了他的唇。

 少卿大人心思复杂，果然难猜的很...

 世子抓着步夜的衣袖默默想道。


7.微妙

少卿大人与花家世子待在一起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身为下属，那位本该辅佐步夜批改卷宗的官员最近空闲许多，坐在大理寺院前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所事事”。

 “那刚成年的黄毛小子能辅佐少卿大人什么啊...”

 不明事情真相的官员一口一口的喝着瓷杯里的茶水，直至日落之时才起身再次来到那处门前，犹豫着敲了几下。

 只听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便安静了下来。

 “何事？”

 门忽然被打开，只见步夜挡在门口，屋内的场景被遮的完全看不见，那官员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以前都是得到应允后自己推门而入的，怎么最近都是少卿大人自己来开的门？

 难不成大理寺最近要辞退官员的事轮到他了吗？！

 “少，少卿大人，”于是他赶紧作了一揖，试探道，“敢问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也好让小人有事可做...”

 步夜闻言沉思片刻，不知是不是当真在考虑，许久才回应道:“这里暂时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若实在无事可做的话...便去替我买几块米糕来罢。”

 “啊...是，是。”

 可怜的小官只得听从少卿大人的请求，赶忙一路小跑去集市买了几块香喷喷的米糕送了进来。

 屋内世子此刻正提笔作画。其画功在宣京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自然也有富商官宦人家瞧得上，平时靠着作画换钱，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和某位整夜坐在案前与卷宗相伴的少卿大人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半块米糕下去，世子手中的画也完成了最后一笔，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转悠悠的来到了步夜桌前，将吃了一半的米糕推了过去。

 “饱了。”

  对方闻言从满是字迹的卷宗上移开目光，盯着推过来的食物道:“世子胃口倒是很小。”

 “不是，”世子摇摇头趴在桌上懒懒道，“是味道不对，远不及街市东头那一家卖的好吃。”

 “那改日便去你说的那家吃。”

 房间里一阵寂静。

 世子打着哈欠望着对面的人出神，不得不说少卿大人生的确实俊俏，尤其是那三颗痣，看的他心里痒痒。

 于是蠢蠢欲动的手刚要抬起，便被步夜逮了个正着。

 “难道步某脸上有什么东西，竟让世子看了这么久？”

 面对疑问世子没打算藏着掖着，只抽出手腕指了指他的眼下道:

 “有痣，想亲。”

 世子总是语出惊人，这点步夜也早已习惯，可他偏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目的是为了看看少年脸上又会出现何样的表情。

 可谁知世子却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站起身又迈着步子绕到了身后的窗前哼着小曲儿赏起了夜景。步夜当世子无聊便随他心意而去，刚一提笔又听闻身后人轻声换他。

 “少卿大人...？”

 “嗯？”

 步夜扭头，只见原本站在窗前的人影不知何时又轻声来到身侧，在他回眸那一刹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在了他眼下的那颗痣上，犹如那晚的吻一般来的突然。

 “亲到了！”世子低声道。

 那处温热还未消散，步夜忽然轻笑一声，刚要抬手，却又被世子侧身躲了过去。

 “很晚了，少卿大人早点休息！”

 说罢，身影又绕过桌子，在一声道别中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一丝荷香萦绕在步夜鼻尖。

 “......”

 8.欢喜

 世子手腕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步夜注意到他作画时的手与以往相比稳了许多，于是便放心了些。

 只是这几日却始终不见世子身影，步夜虽有疑虑，却并没有过多猜测。

 许是又跑去哪里玩了罢...

 花朝节如约而至，而现在手里也有一个案子需要他赶去苍阳一趟，待他落了地，还未行几步路便看见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还奇怪这几日为何不见身影，原是也跑到这里来了。
 
 是啊，苍阳花朝节闻名大景，因而各世家每年皆相聚于此观赏盛景，而那位传闻中的“花神”，此刻也正落坐于那驾巨大花车之上随着人群缓缓向前。

 彩绸随风而舞，器乐奏成的曲调传遍苍阳各处，难得一见的景象使得远道而来的人们一同欢呼。

 可如此这般美景，却让几个盗贼钻了空子。

 先前与世子已经见过一次面，说明来意后又打赌比谁先抓住凶手，步夜身为大理寺少卿，对查踪寻迹自然更胜一筹，而世子显然也对这场赌局的结果并不意外，留下几句话便去寻了花神。

 世上蠢人虽多，可即使连步夜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盗贼，行窃能行到花车上倒也算一件稀奇事了。

 等到官兵挤进人群将那贼人揪下花车时，步夜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形正从花车上跳下。

 少年捧着一大团朱色绢花艰难的穿过人群，而头上不知被谁盖着的红色丝绸也随着动作一点一点的落下，逐渐露出隐藏在里面俊秀的脸庞。

 只可惜来观赏花朝节的人挤满了整条大街，想要找到出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世子喘着气，一边紧紧抱着怀中的绢花与扯下的红绸一边推开两侧拥挤的人群。可惜天不如人意，脚下不知哪个缺心眼儿的人落下的一个小木匣绊了他一脚，当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时，又觉得手腕不知被谁抓住稳住了重心。

 “少卿大人？”世子抬头，眸中略带惊讶，“案子办完了？”

 步夜并未多言，只握紧对方的手腕将他带出人潮。脱离苦海的世子这才总算匀出一口气，刚想道谢，忽然身体一轻，竟被步夜当众横抱在怀，往远处人少的地方走去。

 “少卿大人这件衣服怪好看的...”世子耐不住性子，又拿起步夜手中的皮鞭把玩，“想不到你还会使鞭子！”

 “世子既然喜欢，那步某只好忍痛割爱了。”

 步夜辗转来到一处巷内，却没有想要将世子放下的意思，只盯着他沉思片刻，复又说道:“今日看世子华服着身，让步某又想到那日初见之时了。”

 “初见？”

 世子回忆起彼时在苍阳街上与步夜相遇的场景，心头一动，当时只不过是相识一场，却不知晓后日两人的关系竟像现在一般如此微妙。

 “啊...当真想不到呢...”世子感叹着靠在步夜怀中，“也不知少卿大人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

 “嗯？”

 步夜垂眼，望着少年人清澈的双眸有些失神，他想了很久，久到世子逐渐在他怀中睡去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开口默默道:“大概在很久以前罢...”

 许是那日苍阳街头的初遇，又或许是大理寺时的惊鸿一面...

 总之，遇见你，我满心欢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