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作者:花间醉      更新:2022-07-11 09:44      字数:3306



  中秋节过后高肃安分了一整天。
  用“安分”一词描述有些微妙,但又确实贴切。往常高肃哪怕待在府上,铠也不能很轻易找到他,要么只在饭点现身,要么干脆一整天不见踪影,或者失踪两三天又若无其事地回来。可是这天他却一直在藏书楼,待在比人高好多的一排书架中间,铠几次“无意”经过都能发现他,甚至位置和姿势都没怎么变。
  ——说实话,如果高肃直接离开一段时间,铠反而觉得更像他的风格。
  嗯,也有可能是那晚上铠做太过了,让他没精力折腾,可能。
  院子西边一整栋楼都用来放书,底下三层铺了厚厚的绒毯。铠悄无声息地走近,高肃仰面躺在地毯上,手边放着半本书,脸落在书架之下的一小块阴影里。入秋之后并不热,又是难得晴天,他的样子让铠想起在窗前晒太阳的狸猫。铠没有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但是高肃注意到了,适时睁开眼睛。
  “你这里书还挺全。”高肃说道。
  铠“嗯”了一声,学着他的样子往地上躺。这样的视角很有趣,一抬眼便迎上窗外洒进来的暖阳,铠眯起眼睛,光线并不强烈,在眼皮上留下一圈橙色的、万花筒一般的柔和光晕。铠在原地瘫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抱住旁边的人。高肃想挣扎一般往旁边躲了躲,手肘撑住地面,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铠说:“别走啊。”语气坦然又寻常,高肃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任他抱了一会儿,最后翻身坐了起来。
  他捡起旁边的书,问道:“这个系列的书你都有吗?”
  “有吧。”铠看了一眼书名,“这一本是不是在顶层拿的?”
  “在附近。”高肃往对面书架示意了一下。
  “有的话应该在顶层,说实话这方面的书我不太感兴趣,当时买下它们可能……”铠思索了一下,“单纯为了收藏。”
  高肃无奈的笑了,表示“好吧,我有空会去找一下”,但铠觉得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铠厚着脸皮往高肃的房间跑,高肃推开门看到一大只神仙盘腿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你这张床比较舒适。”
  高肃睁大眼睛,既惊讶又好笑,有一瞬间铠觉得自己被他当成小孩子了。随后高肃用一种戏谑的、慢悠悠的语气说道:“那我去主卧了——”
  “不行。”铠不装了。“想都别想。”
  高肃:“……”

  晚上他们什么也没做,铠卷了被子睡到床的另一边,在黑暗中依旧五感敏锐,他能根据呼吸判断出高肃没有睡着,在装睡或者发呆。
  ……也许他也在判断自己有没有睡着也说不定。
  铠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铠知道高肃是相当危险的人物,至少曾经是。他大概觉得自己这点三脚猫本事在铠面前不够看,所以压根儿没去隐瞒。从相处的细节和习惯中,从他偶尔掉落的故事中,铠知道高肃擅长制作各种暗器,精通大大小小数十种捕猎陷阱,熟悉森林里最罕见的动物和植物,熟悉矿石等材料的种类、用途和市价,匕首短刃一类的近战冷兵器玩得很溜,甚至对奇门阵法也稍有涉猎(“稍有涉猎”是他原话)……
  但不知为何,在他身边,铠反而感到安稳,反而能理智地、心平气和地思考有关他的事情。
  他又不傻,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一场设计好的变故,平白无故出现在身边的美人儿。他将他捡回家里,顺势让他占据了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青龙看过人间的话本,这类桥段大多只有两种因由,要么还前世的恩,要么报现世的仇。
  他的小美人儿会是哪一种呢。
  看得出高肃并不希望铠记得他说过的话,讲过的所有半真半假的故事,可惜铠全部记住了。
  他联想到了很多东西,在心里拼凑起几个不同版本的猜想。他意识到高肃接近自己并非毫无来由,却一直没有拆穿。
  事实上铠并不是一个缺乏警惕心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不需要。不是他狂妄,修行几千年的神仙了,世间很难找到能伤害他的人或物。况且铠从一开始,从与高肃第一次相识起,就没在他身上感受到杀意——修行之人对此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某些感受玄之又玄,但是意外的实用。当然也可能是高肃一开始就藏得很深。
  一开始。指铠将睡在墙根的高肃叫醒,将他抱到床上的时候。
  高肃那边传来微弱的声响,比和风过瓦的动静还要小,铠心神一动,却呼吸如常,身体反而更放松了。他知道自己哪怕在被子底下攥拳或绷紧肌肉,都有可能被高肃觉察到。
  接着铠听到物件被轻放在桌上的声音,似乎是高肃常带在身上的那把匕首。铠微怔,这家伙大概有将防身武器带上床的习惯,现在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太方便。
  铠忽然想翻过去确认一下,贴近他,握住他的肩膀,他的掌心和手腕,凑到他耳边问清楚。他在脑中预演了几回,意识被睡意侵袭,身体却始终没有动。
  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此之前高肃一直醒着。这样的状况有点微妙,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气氛却有些不自然。铠想着要是明天晚上也这样不如跟他好好谈谈,用哪种方式都可以。
  这天晚上相安无事。
  第二天铠依旧往高肃床上跑,更过分的是他还从主卧带来了被褥和自己的衣服。高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只要铠没有太强烈的身体接触,高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得很淡定,体贴而周全。他有一项无论如何都像无事发生一样与铠聊天谈话的本事,只是铠今晚并不打算放过他。
  铠亲吻他的后颈,从肩膀一路往下。铠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刻意放缓、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呼吸。高肃微张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甜腻的声音,仿佛一柄羽毛在铠心口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感受既强烈,又难以把握。
  铠将手伸到他身前,解开他的衣服,手滑了进去。
  ……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也许是两三天,也许是一周,或许更久。
  铠没有刻意去一天一天计数时间的意识,仅有一次是在梦里。
  也许是梦,也许是半梦半醒的时候,铠忽地回想起很久以前的片段。铠不会被往事绊住,一方面逝者如斯,不管多强烈的情感都会被冲淡,另一方面,仙元自有屏障,清净淡薄,无处惹尘埃。因此这实在罕见的很,近乎一个不详的预兆。
  梦里他拄着长剑,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疯狂地、固执地往前走,离开村庄,离开人群,孤身向魔物的巢穴走去。黑夜中有什么东西缠绕着他,像厚重的蛛网,像粘稠的黑血,他的眼底有血丝蔓延,浓重的烦躁和失控感挥之不去。终于他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冰凉粘腻的触感一直蔓延到膝盖,失重下陷的感觉,浓重的腥味让他头晕。很好,他绝望地想,我会死在这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畅快。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好像把一团长满灰絮的陶瓷罐子狠狠地摔到地上,从腐败的污秽的一团中迸出锋利的碎片。
  从黑暗中长出,最终死在黑暗里。
  日夜切齿拊心的罪孽与恨,终于被他以肉身献祭,化作锋利的刀刃,一往无前。
  他开始挥剑。
  实际上手并不听使唤,整条手臂又麻又痛,他不甚清醒地一次次挥砍,感觉很累,体力不支,喘不过气,但他很快察觉到不是自己在控制身体,而是被拘束在自发而动的人偶中。他听到肉体被搅碎的闷响,这些怪物的血肉与骨骼融为一体,仿佛在剁一团韧性极强的烂肉。黑血化作阻碍,缠住他的剑,他的手臂,他的躯体……他的动作越来越迟滞,身上不断受伤,是一种剧烈模糊的钝痛,好像在睡梦中有人往你肚子上打了一拳又一拳。从伤口溢出的血也是墨黑色的,这些介于兽和魔之间的生物终于如愿,它们用诅咒,用身体,将他拉进深渊。
  ……
  铠在放弃抵抗的那一刻猛地醒过来。
  他用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吸气,尽力冲散那种萦绕不去的感觉。随后视野逐渐清晰,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体不能动弹。
  绳子?
  强烈的危机感让铠瞬间清醒,哪怕心跳还未平复,背上一片冷汗。铠闭上眼睛,体内竟感受不到一丝神识。绳子捆得富有技巧,不会缠绕太紧,不挣扎的话几乎没有束缚感,却处处死结。更重要的是,绳子缠绕他全身几处要穴,将神力牢牢封于丹田,无一丝外泄。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绳子。普通的绳子,哪怕高肃把他绑成艺术品,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这时候铠听到熟悉的、语气一如平常的声音。
  “神君你也有做噩梦的时候啊。还好吗?”
  铠眼眶发红,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但下一刻,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怒倾没了他。
  “高长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压抑着怒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可能自己将发生在梦中的一些事情带进了当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东西放天上都是禁物,现世一刻就能引天谴,你疯了吗!”



tbc.

作者有话说:

铠的过去参考(+魔改)青龙志皮肤的官设,timi很喜欢玩“救赎与守护”的戏码啊哈哈
妈的,我想被长恭绑成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