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裴悦离说的是哪儿，带阿离去散心的那个地方，他记得有一个湖畔。

  雨还在下，将他由内而外打湿个透。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空劈出一道蓝白色的裂缝，又立刻被黑幕吞噬。借着瞬间的蓝白色强光，可以看见在一片墨绿的草地上，在哗啦作响的蓝黑色湖畔前，一个黑橙色的人站在湖边，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橘红的头发带着沉重的露水，无力的耷拉在脑袋上，额前发间垂下，挡住些许他的视线，后脑勺的发扎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略长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脑后，贴在脖子上。衣物被水浸透，显出更压抑的颜色。

  他神色木讷，嘴角微下撇，仿佛一块失去生机的木头，俊俏成熟的面庞上平日的憨气现在完全消失，露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在眼里才能看见满是伤痛与疲惫，轻轻眨一下眼睛，水珠顺着眼角流下，不知是雨还是泪。雨水挂在他脸上，挂满他全身，身上的衣服重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向前佝偻起背。

  他感到自己样子从没有如此落魄狼狈过。

  伸出脚，踩上湖面，又是一道蓝白色光芒闪过，上一秒还空无一物，涟漪不断的湖面，下一秒已经坐着一个人。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两鬓的长发经过胸前垂直腰间，颜色是黑色，除了脑后的小鬏和耳边的辫子，发型与裴擒虎的所差无几。

  感受到来自者，裴悦离抬起头，他表情很恐怖，嘴唇微微张开，露出咬的发颤的牙齿，雨水没有淋湿他的衣服，却还是显得他那身长袍沉重。夜很黑，两人却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裴擒虎却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漆黑中对方漆黑眸子中显眼的两点猩红。

  黑色是绝望的深渊，红色是无尽的暴躁。

  裴悦离声音中毫无怒气，却满是讥讽，他站起来向前两步，看小丑般的看着自己的今生。

  “这样感觉很舒服吧？废物？”

  “你做成了什么？付出那么多，得到了什么回报？除了痛苦，你还得到了什么？”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你，纵然感动千次，她对你心动过一次吗？”

  “很难受吧？你可真可笑，每天想着她，关心她，保护她，爱她，有结果吗？不过是把费心费力呵护的心上人为他人做了嫁衣罢了。”

  “你可真是自作多情。”

  裴悦离毫无顾忌的讽刺，本来魏巍尖利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更加刺耳，裴悦离句句如刀自，字字诛心。裴擒虎低着头，狠狠把雨水攥在拳头里。他没说话，因为对方说的一点不错。

  他只是低着头，努力平复胸口传来蚀骨的疼痛，裴悦离见裴擒虎没说一句话，却瞬间暴怒。

  他狠狠在湖面上踏一步来到他面前，裴擒虎视线中出现一双显得有些苍白的大手，下一秒他的衣领被对方抓住，强大的拉力迫使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立刻是对方猩红的几乎快要流出血来的瞳孔。

  愤怒，无奈，不甘，委屈，狂暴……诛心的疼痛诞生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填充在眸子中，使本来殷红的眸子，此时一片混沌。

  对方的怒吼在耳边炸开，“裴擒虎！你给我听好了！你别以为她是你心上人那么简单！”声音嘶吼出来，他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下一秒被对方一下推倒在湖面上。

  “她是我老婆，我老婆！已经决定要成婚过的那种！看着自己妻子给另一个男人表白这种感觉你经历过吗？你什么都没有！”

  裴悦离张大嘴对他嘶吼，手掌成爪状，不断扫击附近的空气，仿佛那里是从他怀里抢走心上人的家伙，此时的他无论表情还是动作，几乎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仰天狮吼声，伴着雨水的哗啦声，如同孤独的老狼王对月哀嚎。

  对狼王来说，失去王位等于失去一切。

  对裴悦离来说，公孙离就是他的全部。

  裴擒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雨忽然停了，乌云缓缓散开，月光的清辉又重新撒下，圆形的湖畔里，出现一个皎洁的玉盘。

  然而这湖畔怎么看都像一颗心——中间缺失的那块儿显得格外显眼，这怎能不叫人痛苦，让人抓狂？

  裴擒虎被刚刚的怒吼震得冷静些，他看一眼伤心欲绝露于表面的前世，那不是来时的自己吗？突然自嘲的笑笑。

  尽管感觉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一点他们一模一样啊。

  裴悦离捂着脸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哭。裴擒虎迈开步子，感觉无比沉重。终于还是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一下他肩膀。

  “你还是俺的前世呢，比俺多活一世，你应该明白的比俺多吧？”裴擒虎声音冷静而平淡，似有魔力一般，裴悦离诧异的抬起头，眼圈还有些泛红。

  “你们活着的时候，你很爱阿离吗？”裴擒虎突然问，“当然！”裴悦离回答的不假思索。“既然如此爱她，那应该是想给他幸福快乐吧？”

  裴悦离以点头代替回答。

  “那不就对了？爱她，想给她幸福与快乐，这才是俺所最想的。俺对她喜欢得紧，所以即使她心中没有俺，也愿意一直守护她，希望看见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如果过得不开心，每天愁眉苦脸的，那即使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着她苦恼，俺们应该都不会开心吧？尽管很难受，但李信可以解决折磨她多年的相思之苦，所以俺才愿意拱手相让。”

  “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你那个时候，你又会怎样做呢？”

  “我应该会做和你同样的选择吧……”裴悦离自嘲的笑笑，

  “这不就对了？”裴擒虎拍拍他肩膀，“况且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已经不再是几千年前那个阿离了，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对吧？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做主，她的幸福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裴悦离没有说话，许久，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扑向他，“虎，我想通了，但我心好痛……”

  “每次看到她，我总会想起他和那个人亲密的样子，我就觉得好心痛……”

  “俺又何尝不是？”裴擒虎声音变得颤抖，泪水再次从眼角流下，看着深爱的人离开自己，任谁都会心如刀绞。

  “天吴。”

  “嗯？”

  “俺觉得还是该表明心意，虽然这样可能会连朋友都做不了了，但俺还是想让她知道俺很爱很爱她！说完过后，俺们就离开尧天，就离开彼此的世界，免得日后看见伤心。世界那么大，反正到处走吧。”

  “嗯。”

  “那行吧，”裴擒虎松开怀抱，拍拍对方肩膀，“得了，别哭了，想开点。”

  “我没哭，你才哭了！”裴悦离气急败坏的吼着，裴擒虎对他笑笑，“俺走了，俺得回去换身衣服。”

  “走吧。”

  他转身那一刻，裴悦离化为一道光芒，重新没入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