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恣睢》之五 梅园昔夜
作者:vb@能否望山月      更新:2023-02-20 19:06      字数:9583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自京城正华门向西二十里,放眼苍茫青山间尽是军营,枞金伐鼓,旌旆逶迤,兵士皆执戈披甲,训练有方。

  梅山军乃是显圣清源将军亲手带出来的精锐,昔年金戈铁马,所向披靡,一朝败落亦是誓死不愿效忠新朝。好在新帝登基以来并未大肆清算,这处大营又设得隐蔽,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梅山旧部便以此为据点,暗自蛰伏,休养生息。

  忽有一骑自远方金辉晷昃策马驰来,似一支穿云羽箭划破长空夕晖。只见那人白马银铠,手中三尖两刃长戟照一柄凛冽寒芒,一双桃花眼澄澈无波,面容端是俊美无俦,眉宇间却是尚还带着几分兵戈肃然,宛如一柄新发于硎的利刃,顷刻间斩落旷远大地寂寥无声

  “将军!”见他归来,方还有几分嘈杂的军营之中顷刻沉穆下来,似是终于找到定海神针。
  “出什么事了,”杨戬利落翻身下马,战袍猎猎,玄甲明光,问:“怎地这般喧闹?”

  康安裕急从侧列迎出,面色滞凝,单膝行了个军礼,禀道:“二爷,老姚已经三日未曾归来。”

  他手中捧着一封信纸,言这是今早飞鸽送来的。杨戬接过展开,只见那是一纸玉版笺,色理腻白,纸面花间夹有冰纹,似有股淡雅梅香倏忽沁入鼻尖。

  那字迹杨戬亦是极为熟悉,铁书银钩,半阙雪色之中乌墨笔走龙蛇,似乎连墨汁都要浸破纸面。

  信笺上只有一行字——若要保姚公麟性命无忧,还望显圣将军戌时赴梅园一见。

  梅园.....杨戬眼睫轻垂,许久不曾做声。

  说起来,那里的白梅倒是也该绽蕊了。

  “二爷,这定是鸿门宴。”康安裕急道:“若您再去,这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脱身了!”

  “是啊!将军不可!”

  “大不了我们直接杀入帝京救出姚副将!那皇位也不是非他....”

  “好了。”杨戬忽地出声喝止,指尖夹起信纸探入一旁燃着的篝火之中,看着雪笺燃尽,化作一掌飞灰。默然许久,方才开口吩咐道:“老康,你们看好大营。”

  “他想见我,我去便是。”



  岁暮天寒,这便又是到了落雪时节。

  沉香初次踏进梅园时,便是这么一个节气,雪虐风饕,凛冽刺骨。可他被搂在一个暖融的怀抱之中,裹在身上的狐裘披风似乎隔绝了天地寒凉,小小的少年自那人身侧悄悄探头望去,只见庭院之中白梅凌寒盛放,遥知非雪,暗香盈袖。

  耳边倏忽传来一声轻笑,少年有些怔然地抬头,只见那人发梢之间还落着几片银粟,明眸皓齿,启唇浅笑,澄澈眼波似要把这一院落花皆映入其中。

  这是曾经被他埋于心底珍而重之的“家”,藏着他的新生,他的少年慕艾,他的一切飘渺不可追.....只是可惜,自那夜离开以来,他便再也未曾回来过。

  昔年一别,不知何日方能相见。如今重回故地,只见一池白梅、一院落雪皆景致如旧,只可惜滚滚红尘居诸不息,却再不见霜寒之中那一袭白衣了。


  “陛下。”

  耳边传来近侍的声音,正轻声叫着他,将将唤醒青年的意识。

  沉香方才回过神来,身上那件墨色织金锦裘已是积了不少雪,好在这方酸枝太师椅被铺了一层软和的貂皮软垫,倒不至于太冷了些。

  只见雅致的庭院之中如今已然被玄甲禁军重重把守,那树枝上挂着的雪蕊在熙攘间被摇下来一片,又被拥挤人流碾作尘埃。玉鼎和黎王亦是列位一旁,沉香不由眉心微蹙,冷声下令原地待命。

  这是数月以来,他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他的梦魇似乎总是伴着熊熊烈火,焮天铄地般似要融入骨髓,也不知是否是那人难得一见的小性子,偏偏就选了这种方式作为告别。很难形容那日他看到焚尽的宫阁和那具焦黑的尸体之时是何心情,似乎天地万物都在顷刻间崩塌,连脚下立足之处都要塌陷,拽着他坠入无尽深渊。其实沉香心中早就明晓,那人何等神通广大,可他却仍是如履薄冰,恐惧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

  未央宫修缮完成之后,他便几乎夜夜宿在那里,可却仍是每每夜半惊醒,身侧孤枕寒凉。到了后来,他几乎是只能靠着御医开的药方才能勉强入睡,晨起之时药性拖得他头痛欲裂,眼下积了一层浓重的乌青。

  可,或许是这梅园的气息太过熟悉,缕缕幽香安抚着他的躁动与不安。他方才竟当真是在这般环境下睡了过去,甚至还梦到了些过去之事。

  唯有醒来之时凛冽霜寒阵阵刺入骨髓,方能让青年回到现实,沉香终是迟来地想起,自王城失火之后,他已是太久没有见过杨戬了。



  滚滚层云夹杂着风雪蓦地压出天色暗沉,玉鼎看着坐在庭院正中的帝王脸色似乎愈发阴冷,一时之间亦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数月前王城失火,害得未央宫中那美人不幸殒命,本以为看两人昔日一往情深的模样怎么也得消沉一段时日,可不过几天,圣上竟是不知又从哪接回来了个女子,亦是终日轻纱覆面伴在身侧;可若说圣上薄情,又见那人日日夜夜在未央宫待着,宫内饰物摆放一切如旧,哪怕侍从洒扫时稍微挪动些许都要被斥骂。

  说来也是奇怪,本以为梅山军秘密行动之事会让这人大发雷霆,毕竟他和杨戬之间尚可谓血海深仇,可谁知数月下来也不见圣上有什么处置。近几日来才不痛不痒地抓了几个梅山的人,要求杨戬来见他,也不知道是否准备有后手。

  这可总归不是件好事,新君登基不过才两三年,玉鼎发现竟是已经参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甚至于自己的权力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慢慢架空,仍保有国师之位不过是因为虎符尚在他手;可天下皆知蓬莱精锐尽归梅山军,因此,只要杨戬还活着,就连这兵权他握得也是如履薄冰。

  且不说这边在场众人心中疑虑各异,月上梢头,皎洁明辉映照满庭幽韵。眼见一炉香已是快要燃到尽头,几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绷紧了弦。

  忽有一阵脚步声踏过重重雪夜,如同乍响惊雷打破这片落针可闻的沉寂,风中翻飞出一衣白袂,扬起路上细霜。

  围在府苑的禁军在看到那身影的瞬间已是蠢蠢欲动,可不愧是昔日威名赫赫的战神,眉目清峻间似敛着寒芒锋刃,哪怕只是被那眼神瞥上一眼便是不寒而栗,竟又是忌惮而不敢贸然上前。

  那人亦是没将那重重甲兵看在眼中,秾丽的面容在黑夜之中亦是格外动人,长发被一顶银冠束起,身覆银丝软甲,雪胎梅骨,长身玉立,如一柄利刃骤然斩开苍茫月色。

  眸光澄澈之间,杨戬似乎向堂上端坐之人深深望去一眼,他于庭院之中顿足,左掌仰贴右拳面行一揖礼,开口之时声线如击玉敲金,淡声道:

  “罪臣杨戬,参见陛下。”

  仿佛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骄矜倨傲,纵然自称罪臣,却仍是刀戟列于身前亦不能让他屈膝。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无人知晓之处,那素来冷峻的帝王却是瞬间攥紧手心,几乎要把那柄酸枝椅扶手都捏碎了去。指甲几乎刺进血肉扎得生疼,他似乎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眼下的情景,恢复了面上那副无波的神态。

  “舅舅....”青年那双幽邃的黑睛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杨戬,其中蕴藏着浩如烟海的疯狂,叫嚣着欲将眼前人吞吃入腹,过了许久,才从喉中溢出一句:“好久不见。”

  个中情愫,便唯有他们两人知晓。


  “戬儿,”玉鼎捋须长嗟,打破这片如夜色浓稠一般的寂静,似是叹惋道:“我神通广大的徒儿,你果然还活着。”

  “是,”杨戬轻轻垂下眼睫,敛起所有情绪,“让您失望了,师父。”

  “杨戬!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了!”黎王暴躁地喊道,自他拜入师门便一直活在传说中显圣将军的阴影之下,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以为地位逆转的机会,竟是耀武扬威了起来:“你叛国纂朝,枉费师父悉心栽培,怎地还有脸出现在他老人家面前?”

  可似乎并没有谁愿意理会他,杨戬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如今我已赴约前来,还望陛下信守承诺,放了姚副将。”

  那人端是如月色一般皎洁清寂,仿若不然纤尘。可沉香却倏忽觉得很是可笑,内心深处肆虐涌动而出的暴戾几乎要吞没青年的理智,他甚至想要当即撕去杨戬光风霁月的伪装,让这在场所有人看看这孤高的显圣将军竟亦有如此放荡的一面——鬓发散落,面染情潮,被人压在身下肆意地侵犯....再彻底剥去他的傲骨,让他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真正离开那座金笼。

  青年舌尖抵过锐利的犬齿,带着些侵略性,再开口时尾音上扬,几乎是带着些轻佻地说:“朕只允诺姚公麟性命无忧,可未曾说过要放他走啊。”

  “世间无事不过一个公平,若要放过他也成,不若舅舅替他留下?”

  这便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既如此,”杨戬默然片刻,再抬眼时,眸中澄澈的湖光却是霎时粉碎,冷声道:“得罪了。”

  一切仿佛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只见那人长袖之中似忽有寒芒闪过,下一刻长剑出鞘如龙泉夜鸣,惊起一院纷扬白蕊。周遭的甲兵赶忙持枪欲护,可杨戬动作实在太快,如同飞鸿踏雪刺破夜空,剑气斩尽簌簌落缨,降了一场舞着幽香的花绒,杨戬便仿佛也融入这白茫一片之中,叫人再也无法摸到他的行踪。

  可端坐堂上之人却似乎丝毫不见慌张,动都未动,他竟是忽地笑了,甚至带着几分和暖,仿佛面前之人并不是瞬息便可取他性命的修罗,而是夜色之下,倏然向他奔赴而来的心中皎月。

  于是那道剑虹归于沉寂,锋刃抵在青年的脖颈之间,只要再偏丝毫便可划出一道血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显圣战神,不外如是。

  “陛下!”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心绪震荡之间惊起一院惊惶,庭下众人登时冷汗直冒,不敢再有丝毫动作,生怕刺激到杨戬。以这般举距离,这等剑艺,那人若真要取下帝王的项上头颅不过瞬息之间。

  “我无意挟持陛下,”那人持剑的手端是稳若泰山,“只是恳请陛下念在昔日情分,放过姚公麟。”

  这话说得很是怪癖,且不说那人行为之间毫无恳求之意,在场众人亦是既不知这“情分”二字从何谈起。可那被冷刃架在颈间的君王竟反倒成了最从容不迫的一个,他只是深深望着眼前之人,朦胧不清的瞳眸带着些暧昧,缓缓描摹过这张清癯绝俗的面容,仿佛在用眼神亵渎这抹如练月华。

  甲兵之中很快拥出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正是姚公麟,甚至连马匹都已然备好。老姚深深地望了杨戬一眼,一向硬气的副将此时却似乎眼眶都红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那人的眼神堵了回去。他亦然明白以自己如今的状态留下也只会给杨戬添乱,只得长叹一声,跨身上马,先行径自离去。

  “戬儿,”玉鼎意味深长地劝慰着:“如今你已是深陷重围,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去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番话似乎又带着几分诱导,若是个疯的,恐怕还真就死也得拉个垫背,沉香轻飘飘地瞥了玉鼎一眼,并未多言。可眼前那人却并没有任何动作的打算,漆黑的眼睫轻轻垂下,落在青年耸动的喉结之间,似是正在思考该如何脱身。

  可他忘了,沉香从不是一个会顾忌自身安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青年亦要以自身为牢笼,将那云间高飞的苍鹰生生拉下,终其一生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蓦地,杨戬忽然察觉剑尖被人紧紧攥住,浓重血气瞬时涌入鼻尖,他几乎是有些骇然地抬头望去,那人竟当真疯狂至厮,握住锋刃毫不迟疑便朝咽喉刺去,脸上却还挂着笑,狰狞却又深情。于是显圣将军这双游刃有余的指节第一次漏出一丝细微的颤抖,下一刻,染血长剑铿然坠地,落在一地白茫之间,晕开一片刺目丹朱。

  杨戬当真是心软至极,即便曾被那般凌辱,此时却仍是生不出一丝伤害沉香的想法。或许从始至终便是如此,能够紧箍住他的从来不止是什么黄金镣铐,他早便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心陷囹圄,作茧自缚。

  耳侧响起一片惊呼,可沉香却浑然不觉,手心和脖颈泛着阵阵刺痛,汨汨腥红顺着指尖落下,绽出一片血花。然而数月以来,唯有这一刻,他终是感受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舅舅——”沉香轻轻张口,无声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还不快拿下那逆贼!”

  见那人竟是自己弃了剑,禁军方才如梦初醒,在黎王的大喝之中涌上前去,这次杨戬竟当真没有再反抗,任由自己被押着肩膀,手腕被扯到背后牢牢缚住,可他仍是背脊挺直,丝毫没有深陷囹圄之感。有耀武扬威之徒便想要趁此时狠狠挫一挫这大将军的锐气,使力捏着那人的关节便要迫其跪下,沉香蹙眉怒喝:“都停手!”

  帝王脖颈和手心的伤口才将将止住血,面容因失血而露出几分苍白,看上去似乎比平日还阴鸷几分。所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顿时人人惊惶,却唯有那位阶下囚,倒还是这幅不咸不淡的神色。

  “朕还有些话,需得好好问问将军。”青年牢牢盯着庭下那人垂落的双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不知将军可愿入室一叙?”

  如以往一般,他好似是在询问,可眼下兵戈相挟,却丝毫没有给那人拒绝的余地。

  “陛下!这不妥!您怎可与这逆贼.....”玉鼎急道,似是担忧其安危的样子,却又落得那人带着些警告的一瞥,如被清寒利刃生剐了一刀,惊得一身冷汗。其余人便更是不敢再多言,押着杨戬送进了内室,又在周围仔细布防。

  于是那扇陈旧的雕花红木门扉在两人身后倏然闭合,隔绝梅园纷扬幽香,似乎尘世一切繁琐便都飘渺远去。



  几乎是在那木材腐朽的吱呀声落下的瞬间,杨戬忽地被人紧紧搂入怀中,青年的指节牢牢攥紧他缚在身后的腕子,抵在腰间截断所有去路。唇瓣覆上一片湿热,随即便是细密的痛感与酥麻。

  这是一个近乎于厮咬的吻,不带任何温情与暧昧,唯余一片渗入骨髓的鲜血淋漓,几乎如同饥饿已久野兽在品尝着他的猎物,欲将他的一切都拆碎了,吮磨殆尽再全部吞入腹中。

  “舅舅....杨戬.....”那人近乎是痴缠地念着,抵得极近的双唇随着说话间不断相触,青年舐去杨戬唇角的血迹,鼻腔里带出轻柔的气音,说着:“我很想你.....”

  这一声呢喃带着无数不可言说的情绪,却又顷刻间隐没在寒凉的月色之中。

  下一刻变故陡生,杨戬竟不知何时已然解开束缚,瞬息之间便挣脱了青年禁锢在身侧的双臂,那人的唇间还染着丹朱,宛如描摹其上的殷红口脂,眼角眉梢在那激烈的吻之中晕了一抹情色,仿佛白玉滴血一般惹得人心神飘摇。

  可他的神色却仍是清矜冷冽,出手如迅疾刀锋,狠厉而又决绝,牢牢抵在青年肩窝,几乎是掐着下颌将那人按在房门之上,发出“砰”的声响。

  “我就知道,那些东西本就困不住舅舅。”

  即便命门再次落进他人手中,沉香却仍是不见一丝惊惶,杨戬的指尖还带着些许温热,避开颈间包扎的麻布按下那一小块皮肤,门外把守的侍卫已然听见了动静,警惕地询问着,似乎随时准备闯入护驾。

  “但将军可想好了,”青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说:“朕可从来没说过,落网的梅山军只有姚公麟一人啊。”

  是了,杨戬忽地意识到,这本就是一个骗局,或许便如老康所说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鸿门宴,是他太过自傲,以为自己这般本领,定能如那日沛公一般全身而退,可他忘了,唯有心狠这一点,自己便永远无法做到。

  又或是,他根本未曾料想,沉香竟然亦会骗他。

  “你长进了,沉香。”

  过了许久,杨戬淡声开口,打碎这一室沉寂,声音中似是浸了一池冷冽的寒泉,指尖轻轻垂下,彻底放弃了所有抵抗。

  “你想要我做什么?”

  是他天真,于是早在不知不觉间便早已踏入那人精心编织的蛛网,被那层层盘丝缠绕蝶翅,再也难以飞回他的天空。




  寒夜清霜,挟着细雪急风吹落庭中白梅,那几瓣玉玲珑不过是近几日才初绽了蕊,飘扬卷入厅堂的雕花窗楞,方生方死,宛如昔年之间。

  有道是,离人照落花,多情春庭月。

  小阁之中,门扉重掩。杨戬身上那副贴身软银甲被脱下,修长的指节搭上腰间的云纹刺绣束封,这身月牙白锦袍便窸窣落地,露出其下隐藏已久的劲实腰腹,贴身的里衣仅是将将掩住那对挺翘饱满的胸乳,墨发如瀑散落垂在肩头,很是乖顺的模样。

  当真是怪诞而又荒唐,纵然刀戟加身亦不能折去显圣将军的傲骨,然而此刻,纱帐重重,烛影旖旎,那人明明已是挣脱了束缚,却又仍是在跪坐于一地软绒之间,亲自卸去了全身的甲胄,向这虎视眈眈之人袒露出了最为脆弱的喉管。

  杨戬轻轻垂眸,望向被递入手中的精致缅铃——形如龙眼,金雕琢磨,内置水银,仅仅只是被握在手中便已然发出轻微震颤。也不知是从哪里寻出的如此精巧淫器,为了折辱他,那人竟当真是有几分帝王荒淫的作风了。

  他的亵裤亦是早已褪下,手指之间沾了备好的软膏,划过腰腹,自身下绕出,摸索着探向那处幽蜜之地。在他背后,沉香便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方狐皮软榻之上,牵起那人一缕发丝,挟在指间轻轻把玩着,瞳色幽邃。他便这般默然地看着杨戬生涩地探索着自己的身体,咬着唇送进两根手指,薄肩轻颤,却仍是抑制不住从鼻腔露出几丝轻哼,仿佛一只叫春的猫儿。

  纵然时隔数月未曾相见,可眼前人早已在数年的情事之中被肏开了去,那处粉嫩的小穴在这般刺激下很快便泌出水来,淌过饱满的臀肉,在铺着软绒的地毯上洇湿一块来。杨戬大抵是从未玩过自己,如今被强迫着自慰给他人赏玩,哪怕一丝的快感对他来说都宛如屈辱的刑罚。

  于是他更是心急,草草扩张便捏着那枚缅铃往穴里塞,却又始终不得其法,金琢铃铛被强行喂了进去,雕刻纹路猛地擦过尚未完全适应的肠壁,磨出阵阵刺痛。可这淫器被那湿热的甬道包裹,很快便清鸣震颤起来,酥麻与快感顷刻涌上背脊,腻理之间泛起情欲潮红,那处也得了趣,层层将这枚金铃埋进娇蕊之间,穴肉翻涌吞咽,绽出妍红的花瓣来。

  当真是,靡丽至极。

  于是沉香的目光愈发灼热,如同淬火的利刃,欲要刺穿那人轻轻颤抖的肩胛,将他钉死在这方寸之中。

  “舅舅,”青年的声音已是染上喑哑,胯下鼓胀,沉声说着:“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那人盈润的肩峰一滞,似乎很是不愿,可他有求于人,便又不得不摆出一副驯顺的模样。膝关蹭着细绒软毫,几乎是以一种屈服的姿态转过身来,那枚埋在穴中的缅铃仍在不断震颤,每动一下便是一阵磨人的酥痒。铃身随着他的动作狠狠碾过内壁的凸起,噬骨的情潮顷刻间弥漫四肢百骸,杨戬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几乎马上就要瘫软下身子,却忽又被沉香紧紧捏着下颌迫他仰起身来。只见这人凌乱披散于肩头的乌墨丝绦之间露出一双沾染雾气的朦胧湖面,好似马上便要落下甘霖,蕴满了飘渺却又湿润的潮汐。

  “舅舅可知如何取悦人?”

  自是知晓的,或许是少年时偶然瞥见一眼的春宫画本,只是未曾想到,如今他却是要宛如那画本中放荡的妓子一般,去讨好这世间他唯一仅存的血亲。

  青年蛰伏已久的阴茎已是胀得紫红, 织金腰带甫一解下便立刻弹了出来,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凶刃。杨戬的舌头很软,生涩地舔舐着虬曲的柱身,直至沾满淋漓水液,再捧着那根肉棒一点点吞入喉间。他从未做过这档子事,完全不得技巧,硕大的龟头几次剐过柔软湿热的喉腔,他当真是屈辱极了,双眸闭阖,眉峰蹙起,似是害怕从那人的眼中看到自己如今的情态。

  可他这幅近乎于逃避的模样却无异于把薪助火,后脑猛地被人扯住,强硬地将那柔软的上颚掼在那根狰狞的阳具之上,沉香猛地顶起胯来,几乎是在强暴这人温热的口腔。殷红唇间泻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呜咽,止不住的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埋在后穴的缅铃随着两人的动作震颤得愈发猛烈起来,杨戬上下两张小口都被亵玩着,眼角飞红间又不自觉地溢出眼泪来,宛如欲滴花露。

  “舅舅就这般不愿看我?”沉香的声音中带着粗重的喘息,浓稠白液尽数射在了杨戬嘴里,又掐着那人的下颌迫使他将这一腔腥臊吞入腹中,几滴白浊溅在侧颊,映在蕴满情欲的皮肤,显得更是多了几分淫靡。

  可这犹是不够,那人素日执剑杀敌的双手此刻已是丝毫不复昔日的沉稳,握住那根方才消下几分的柱身,轻轻揉弄着,直到这孽物再次缓缓挺立,方才撑起有几分疲软的身子,跨坐在青年双腿之间,扶着粗壮的阴茎送入那处泌着淋漓汁液的穴口,那人骨感的指节紧紧攥在软榻两侧,对着青年那偾张的欲望坐了下去。

  “唔....啊啊....”杨戬的双唇被磨得红肿,露出几声痛呼来。他自己做的前戏本就草率,阴茎顶着那枚震颤的金铃缓缓埋入穴心,弥漫其上的痛楚让他几乎再也维持不住,纤细的脖颈拉出一道绷直的曲线,可那双粲若星子的双眸却仍是不愿张开,睫羽轻颤,似乎很是脆弱的模样。

  “怎么,将军竟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如今的模样吗?”沉香带着粗粝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人紧闭的眼尾,带着几分亲昵的暧昧,可他的声音却仍是带着些暴戾,几乎是怒喝出声,直要教外面看守的人也听了去。

  “醒醒吧,杨戬,你早就逃不掉了!”

  怀中人是高悬之皎月,是崖间之新雪,琼枝玉树,言芳行洁。可如今,这一抹桂魄却被孤注一掷的青年自那夜空之中摘下,以身锁入囹圄之间,再不复那般凛然风华。

  可其实不是的,恍然之间,杨戬却是倏忽想起,曾几何时,昔年之间,他曾是这般坐在谁的身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部的柔软交予他人。

  那夜月华如练,花雨飘摇,如今景致皆相似,可他们却已然被万丈红尘所裹挟,在漫漫长河之中弄丢了彼此,自此鹤别青山,再也不见那一缕梅香。

  “唔.....沉香,我.....从未对你说过这句话,”杨戬轻声开口,声音中还溢着情欲,却仍是无比决绝,那双眼眸蓦地睁开,宛如一山寒泉,纵然此刻被撞得波光破碎,却仍是澄澈依旧,不染凡尘。

  他说:“可你关不住我的。”

  “哪怕以玄铁做镣铐,挑断我的脚筋....可是,沉香....”

  “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关不住我。”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离得如此之近,甚至于身下还在紧密相连,无边旖旎,可却又从未相隔如此之远,似乎下一刻便再也寻不见彼此飘渺的影踪。

  “好,好.....”青年竟是忽地笑了,暗眸深邃,山根上那道刀疤似是愈发狰狞,蕴藏无尽狠厉。

  “杨戬,那我们试试看。”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性事,不见一丝旖旎温存,唯余兽性一般地撕咬纠缠,痛心入骨,鲜血淋漓。

  那方溢着薄汗的腰肢被人牢牢掐住,不容置疑地按下,埋在体内的肉刃顶着那枚不断震颤的缅铃狠狠没入,几乎要将囊袋也一并塞入穴中,那处本就没有做好完全准备,骤然被一插到底,杨戬几乎登时惨叫出声,身下交合之处不多时便淌下殷红血丝,那股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要生生将他撕裂,再牢牢钉死在这根刑器之上。

  “啊啊啊!你.......啊........”

  杨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眼前阵阵发黑,晕眩般瘫软伏在青年的肩头。可沉香却仍是这般残忍,扶着他的腰身将他提起,再重重落下,狰狞的阴茎每一次都撞得极深,带着那枚震颤的铃铛直抵穴心。那处蜜穴当真是被肏熟了,不过多时便已然适应,奉承讨好般迎接着那粗暴的入侵者,任由其在这片湿软的领土肆意征伐,血丝混杂淫液顺着相连之处汨汨流下,打湿了软榻之上的锦裘。

  沉香的动作猛烈,手心握剑的伤口顷刻间又撕裂开来,雪白的纱布染上一片殷红血迹,可他却似乎浑然不觉,仍是紧紧将杨戬箍在怀中,尖利的犬齿狠狠咬在那人修长纤细的脖颈,像只野狼般贪婪地感受着唇间那一抹湿热血液,又犹嫌不够,掐着下颌将杨戬拽过身来,舌尖顶开松散的齿关,侵入口腔之中肆意作乱,直至那股铁锈腥气顺着这个吻弥漫在交触厮磨的唇舌之间。

  手心渗出的血迹洇出纱布,淌过青年筋肉劲实的小臂,下一刻那双手臂绕过膝湾猛然站起,抱着怀中人便向内室床榻走去。杨戬骤然失去重心,全身的支撑点便唯有两人紧密相连的下身,每走一步那根肉钉便锲得更深一些,磨得他哀叫涟涟,声音透过门扉泻出几道,又被门口的甲兵听了去,不禁感慨圣上当真是好手段,也不知用得什么刑,竟能让那傲骨铮铮的显圣将军这般痛呼。

  他们倒是无缘窥见阁中春色,可对于杨戬而言,或许此时便跟受刑也差不多了。待到被置于软红绸帐之间,他几乎连眼神都要涣散开来,只能被动承受着那人一切肆无忌惮地索取。

  那枚缅铃被人自穴中拿出,震颤着擦过妍红肠壁,杨戬很快便呻吟着去了一次。可还未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沉香掐着他的脖子再度整根顶入这副尚在不应期的身子,每一次抽送都狠狠撞上内壁的凸起,他几乎是痉挛着哭喊出声,却又被身下那人衔住唇瓣,吞下一切情欲的呻吟。

  “杨戬....你可知方才于庭下见你,我都在想些什么?”

  恍惚间,沉香伏在耳畔似是轻声说着什么,可他的意识都快要被颠碎了,宛如一只被卷入风浪的小舟,席卷而来的汹涌情潮几乎就要将他吞没,粉身碎骨,那人颈间的伤口随着两人激烈地纠缠亦是渗出血来,洇在雪白的纱布显得格外刺目狰狞。

  疼不疼啊.....意识朦胧之中,杨戬忽地想到。

  他却并没有机会问出来,掐在脖颈的手骤然缩紧,后穴传来噬骨的快感,可他却近乎不能呼吸,眼前阵阵发白,一股浊凉蓦地灌进穴心,沉香的目光中似是含着无尽的痴缠与绝望,决绝地说着:“我就该当着所有人的面肏你,让他们看看将军如今放荡的模样。”

  “舅舅.....是不是当真便要这世间再无你容身之地,你才能真正留在我身边......”

  这一室沉寂不知维持了多久,待到那人松手之时,杨戬几乎已是再难维持意识,艰涩地呼吸着涌入喉间的空气,鬓发散乱,唇瓣殷红,眼角眉梢尚还带有情欲的余韵,端是一副云雨稍歇的诱人媚态。

  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双唇翕动间带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

  可沉香仍是分辨出,那人在说:“你关不住我的......”

  当时共他赏花人,终究是再难寻觅了。



  成显四年,仲冬。先朝显圣清源将军于京郊梅园被捕,讯问之后仍不肯供出梅山军下落,圣上下旨,将其押入死牢,留待三日后问斩。

  将军行刑半月后,国师玉鼎携兵符谋反,拥立黎王,叛军重围帝京城外,以待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