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珠》之七
作者:vb@能否望山月      更新:2023-08-17 14:07      字数:10297

  “肩肘持平,箭镞上抬,屏息凝神。”

  朔风连起,草木窸窣,沉香骑于马背,单目紧盯前方,额头汗水顺侧颊而落,几乎要黏住眼睫,可他却浑然不觉,手中弓满弦张,蓄势待发。

  下一刻林中忽动,郁葱之间惊起一片寒鸦,少年眸光凛冽,瞬息扬弓羽箭离弦,破空之声乍起。他随即策马而上,接住坠落的燕雀,眼睛忽地亮了,直到这时方有几分年少意气的模样。

  却有马蹄急促自身后疾袭而来,有人轻笑一声:“别分神”,沉香急忙驭马要避却仍是迟了一步,身后风声猎猎作响,木弓相击,一股惯性就要将他掀下马去。

  可沉香这时却一点也不见慌乱,果不其然,旋即有人一把揽住他的腰腹,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落入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被人抱着安安稳稳落在了身前。

  沉香仰头望向那人,赤纱如火在眼中燎燃,映他目光熠熠生辉:“您真厉害!”

  “这就厉害了?” 随即便被人在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那人无奈,道:“你马术学得倒快,怎么就不知道多防备一下?若方才是敌人偷袭,你可知有多危险?”

  “唔.....您说的是。”

  “看好了,小家伙。”

  彼时的杨戬揉了揉他的头发,下颌轻扬,甩鞭策马带着少年疾驰于苍茫草原,他忍不住就又往身后蹭了些,耳侧便是那人额间琉璃金坠叮铃作响。便见马背之上红裙如火的圣女抬臂搭箭上弦,挽弓作满月,平地飞星骤然划破寥远碧空,箭镞砰然没入树木枝干,却似乎并未见其命中何物,唯有灵禽啼鸣,尾翎震颤。

  小沉香犹自怔愣,忽听身后人轻笑一声,背脊贴在那人胸前一同起伏嗡鸣,心底似有惊鸿照影盈盈而过。

  杨戬带他上前,鸦雀散尽,他这才惊觉,方才那支飞矢竟是自群鸟之中穿羽而过,箭锋正中林间飘摇的落叶,并未伤及任何性命。

  贯虱穿杨,神乎其技,该当如是。

  少年人仰头望向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都扬了起来,问:“我以后也能像您这般厉害吗?”

  “当然。”杨戬冲他笑笑,眸光澄澈若漱冰濯雪。

  “只需谨记:心无杂念,则箭不虚发。”




  川蜀首府,城门,风潇雨晦压下一片浓郁的肃杀,荒野之上,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鲜血累累渗入泥土,若有风扬尘,那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便随之弥散,几乎便要渗入骨髓之中。

  两军已在此处僵持三日有余,荣王军虽人数众多,可奈何蜀地险峻,箭雨与落石滚火齐下,梅山军熟悉地势,大军不出,数队人马趁他们力竭神出鬼没辅以偷袭,却又不久耗,不过多时便退回城中,几番下来,如今荣王这好不容易搬来的兵马已是气势衰颓。

  杨戬便站在城楼之上,此时两军休整,微有些落雨,他远眺望去,任由水露沾湿衣领,双眸轻凛,看不出喜忧。

  忽有一阵脚步自身后靠近,他仍是未动,眉眼却竟蓦地软下几分,便有一柄竹纸伞蓦然开在薄暮之中,替他遮去这一方细雨轻霖。沉香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衫,犹豫片刻,又道:“你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进去歇一会吧,舅舅。”

  不知是否是错觉,“舅舅”两个字似乎被他说的格外好听,像是在尘封许久的竹叶青酒中浸过一遭,抿上唇舌尚感辛涩难言,却在入喉之时方觉其清雅甘冽。

  杨戬搭在城墙之上的食指不由轻轻一蜷,眸光微敛,安抚似的拍拍那人的手,摇了摇头:“不急在这时,等下再歇吧。”

  “好,”沉香竟也听话,从善如流点头,又问:“舅舅是有主意了?”

  “嗯,”他指了指远处:“西南军警备松弛,几日下来已足够迷惑他们,只需此时率众出战,定能挫其锋芒。”

  “那我便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准备迎敌。”

  “我随你一起吧。”杨戬推了青年要递来的伞,转身与他一同走在雨中,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问道:“会紧张吗?”

  “嗯?”

  “第一次上战场。”

  那人清浅向他看来一眼,神色一如当初,明明大敌当前却仍是从容自若,恍惚之中。时光流转,思绪回溯,他又忆起当年草原,圣女搭弓上弦箭无虚发.....只是彼时年幼的自己尚且需要仰视那人的目光,如今,终是再也无需那般遥远了。

  “当然不,”于是沉香也笑笑,似有清辉自眼底倒映,应道:“我跟在你身边呢。”

  此心无非,昭昭云端月,我意寄昭昭。




  再说西北军这边,久攻不下难免士气低落,而那荣王不过是初战之时被流矢所吓到,竟就此躲入后方再不愿露面。西北统帅王崇将军出身草莽,早年曾受荣王扶持,这才有如今平步青云这一日,可此时观荣王那般草包模样,心中却也不免便颇有微词。

  将领如此,士兵便更是愁云惨淡,营前坡地之上,侦察兵打了个哈欠,恹恹准备回营,恍惚间似觉有异,却又不知所以,脚下黄沙忽起扬尘,远处响起一片闷响似有雷鸣,他骤然脸色剧变,急忙回神猛击军鼓,高喊:“敌军突袭!!戒备!”

  可此时距上次攻城交锋不过才一个时辰,西北军尚还反应未及,远处城门轰然落下,蛮烟瘴雾中杀出千军万马,如黑云压境,马蹄齐下訇轰贯耳,梅山旌旗随风舒展,赤色旗面便如荒原之中燎燃的烈焰,自远方汹涌席卷而来。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也直到这时,他们方才能一睹那传闻中梅山大军横扫全境,攻无不克之势。车骑将军急忙整军迎敌,却已是为时太晚,敌军疾袭竟已至近前。

  便见领头一人列于最前,一身白衣覆银甲,黄金面遮去半副容貌,擎一柄三尖两刃长刀寒芒凛冽,似有贯虹断浪之锋锐,那位襄亲王便紧随在他身后,目光半分也不移。

  王将军心中竟猛然一悸,也顾不得太多,疾声吼:“保护荣王!全军后撤!”,可眼见梅山大军便已杀至,那厢荣王却还吓得直哆嗦,他只得翻身上马率兵士迎敌。那白衣人却似乎早已料到,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襄王点头,回身高声下令合围,川蜀将士训练有素,后方即刻跟上包抄截断后路,王将军心道不妙,可此时回转也是来不及,他所率领的前锋精锐便轻易冲入眼前敌军的围剿之中。

  如此便是瓮中捉鳖,王崇不由暗骂一声,眼见那不知是何来路的白衣人信马由缰,倒是一副耐心模样,挥手示意身侧兵士去追击荣王。如此那人所在便是兵力最薄弱之处,他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高喊一声举刀策马便要率众自此处突围。

  军中皆知,西北车骑将军最善使陌刀,乃为骑兵天敌,陌刀一出人马俱碎,怕是连姚总督亲自上阵也需得避其锋芒。此时便见那王崇甩刃寒芒森森,似有万钧之势,梅山军竟也只得一时闪避,围阵险些便要被他撕出一道口来。

  可那白衣人却丝毫未曾后退,周围士兵不由大捏一把汗,有人欲要上前替他阻挡却已是来不及。

  平野之中忽现龙泉夜鸣,便见白衣将军身形骤动似有潮涌电掣,持枪一甩挥臂上劈,径自正正迎上对方锋芒,兵刃相接铮然如击玉敲金,黄金面未曾遮去的一双薄唇仍是抿着,这柄长刃被他抡作满月,不徐不疾。可王崇却在那一瞬之间自手腕至肩颈忽觉震颤酸麻,连陌刀都险些脱手而出,眼见那人旋即再度策马迎上举枪上挑,他急忙拉缰回身欲躲,可身后两骑却恰好视线被遮,白衣人刀光一横,三尖两刃陵劲淬砺,携雷霆之势,力斩最前锋二人于马下。

  这一合交锋对得西北军精锐气势大减,那白衣人当真神乎其技,襄王看准时机,立刻高举手中长剑策马而上,梅山军这般便更是如有神助,齐声高喝杀上前去,刀光剑影齐舞,王崇大军本就敌不过身经百战的梅山军,此刻士气颓败,两军甫一相撞便立现溃象,嘶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他心知此刻已无胜算,只得奋力一搏,怒喝一声陌刀横出,使了十成的力策马奔袭便欲向白衣人杀去。

  可那人却仍是从容不迫,直到他杀至进前竟还疾驰迎上,俯躺马背面贴锋刃而过,下一刻三尖两刃刀迅速格出,尾鐏直打王崇肩肘,那处无盔甲遮蔽,他只觉一阵剧痛席卷,随即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陌刀竟也脱手而出。白衣人顺势追击,反手刺出蓄势已久的枪刃,王崇一身坚厚玄甲竟在那万钧一势下脆若薄纸,刀锋刺入血肉,那人双臂擎枪横扫,即刻将这一代名将击落马下。

  王崇跌落于地口涌鲜血,还欲起身,凛冽锋芒骤然便杀至眼前,却又将将悬停在脖颈,他猛然一怔,抬头便见马上之人白衣银甲,持枪而立,便在这时西北军彻底溃败,梅山将士高呼庆贺,这人便似乎也被感染,唇角轻勾,赤色旌旗于他身后随风飘摇,黄金面之下一对琥珀双眸平静而又冷然。

  “你.....是你....你还活着!”王崇在那一瞬心绪剧震,好像看到了地狱里归来的修罗,满面颓唐,竟连嘴唇都打起了哆嗦,颤声便喊:“不是...不是我!当年...我只是,只是受人蒙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旁的襄王也闻声看来,隐约听清了一些,眉头蹙起。

  “求你....不是我要害你的!放过我!杨....”

  破空之声骤起。

  “!!!二郎当心!”沉香惊惧的声音遥遥传来。

  杨戬显然也立时察觉,这一箭却并非向他,他即刻便要挥枪斩落,可先前被刺伤的左臂骤然一疼,便是这一寸之遥,箭锋堪堪擦着刀面而过,利刃没入喉管,王崇瞳孔骤然睁大,似是不可置信,下一刻鲜血喷涌倒地,再无生息。

  “全军戒备!”沉香立刻回身高喝,敌暗我明,杨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策马寻向那暗箭袭来之处,疾声下令:“保护好襄王!”话音未落神色骤然一凝,银枪高挥,迎面斩断再次袭来的箭镞,心中暗惊——那偷袭之人竟是冲他来的。

  “二郎!”

  沉香心急,竟硬是扬鞭驱马冲出周围众人阻拦,目光紧盯远方同时搭弓上弦, 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身前噹声又起,杨戬再度斩下一枚暗箭,便在一瞬之余,青年眸光锐敏,终于捕捉到了前处嶙峋山石之后隐约露出半张相似的黄金面具。

  那人手持一张机弩,眼神阴毒望向身前这一袂白衣,抬手便欲再度扣下机括,他正巧处于杨戬视线不能及之处。沉香握紧手中弓弦,眼前便是杨戬的背影,隐约之间,那人左肩白衣之上渗出的血迹便如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牢牢锲入心头,绞紧那一处最为软弱的血肉,教他心中那股掩藏许久的暴戾几乎再也无从压抑。

  “沉香,沉香!”

  铁锈腥气盈溢口腔,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素来清润的嗓音沉下几分,杨戬挥枪抵挡暗袭,侧身遥遥向他望来一眼,眸光澄澈若漱冰濯雪,喊道:“记得吗!心无杂念,屏息凝神!”

  他似被人自诡谲阴翳之中骤然拉回,深呼一口气,再睁眼时黑眸凛冽,挽弓作满月,仿佛周遭万物都只归于虚无,眼前唯可见远处遮蔽之后那一寸粲然金芒。

  而他心中所见,也唯有那一人而已。

  黑夜之中虹光骤起,羽箭离弦,便如皎月清辉化作此间箭刃寒芒,万钧之势穿风破竹,撕碎烈烈风声,正中那鬼面人袒露于外的右眼。

  痛嚎之声自山野响起,嘶哑可怖,那人身形倒下,杨戬立刻追上近前,却见山石之后竟是断崖千尺,血迹顺着崖壁一路向下,他不由骤眉,正犹豫是否要追,身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赶到,他这才舒缓了几分神色,松了口气,转身道:“他跑了。”

  “沉香,方才还好有你在,我....唔!”

  话未说完,眼前青年覆身而上,握紧他的手臂,于唇间落下尚带颤抖的一吻。

  这个吻出奇地不带任何侵略的欲望,似乎只是为了寻求心安,或许是太过紧张,那人舌头都咬出了血,腥甜的气息便顺着交缠的唇瓣弥漫口腔,杨戬眼睫轻动,泯过那一抹朱红,双唇像是紧密粘合在一处,探出的舌尖也被席卷,他便就着轻轻舔舐青年细小的伤口,情动而又爱怜。

  沉香呢喃着喊他:“下次别再吓我了,舅舅....”

  身后将士遥遥看到他们二人平安无事,终于松下心来,此战大捷,所有人皆心潮澎湃,高呼呐喊之声响彻山谷。杨戬轻轻抬目,他的小郎君便这般牢牢将他望在眼中,便连山川日月也无法入他双眸。

  于是心隙入水,温澜潮生,恍惚中,那股未曾消却的燥热再度汹涌蔓延,可他却分不清那是因为久战亦或其他,索性便也不再想了,杨戬攀紧青年的臂膀,安抚小兽一般捏着他的后颈,唇舌与之纠缠共舞,加深此时满目疮痍之中,这片刻疼痛而又缱绻的温存。

  “好....沉香,我在这呢......”

  他说过,一定得胜归来,将军心有牵挂,定当百战不殆。


  他们便如此相伴回到城中,甫一下马,立刻便有人迎上前来,年轻的士兵目光中满是希冀,好像要透过那一张鬼面看清其下容貌,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辛苦了!”

  周遭其余人也暗暗向这边望来,杨戬心道不妙,方才锋芒太盛,难免会引人起疑,可他的的身份尚还不能此时被戳破。那小士兵又犹豫着开口:“我....冒昧打扰您,就是,请问....”

  杨戬正思索该如何应付,忽有一股温热自身后覆上,沉香揽着他的腰拥在怀,顺势半边身子都靠过来,像是护食一般将他紧紧围住,额头蹭蹭颈窝,黏着嗓音像是在撒娇,叫他:“夫人,我好累啊.....”

  说罢还犹嫌不够,掰过人的侧颊亲了一口,这才扭头看向小士兵,笑笑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呃,呃不.....”小士兵忽觉一阵寒意直冲背脊,赶忙摆手:“没,没什么....是我叨扰二位了!”

  说罢又悄悄瞟了一眼白衣人,却见他仍是那副神色,轻轻拍了拍襄王殿下的脸,柔声嗔道:“夫君,别闹,进屋再撒娇。”

  那人随即又向他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亲昵着向屋中走去,小士兵急忙让开道路,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走远,周围人也都渐渐散去,他这才懊恼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嘲笑自己——怎么这般异想天开,竟当真以为,那人或许是将军.....

  也对,就算将军如今真的还活着.....显圣将军傲骨铮铮,又怎会甘愿嫁作他人妇?

  可世上之事或许当真便这般阴差阳错,是他不知,哪怕凌霜傲雪也会被利欲权术所践踏,洇入泥泞,再难恢复他原本的模样。但冥冥之中,却也能将那道血脉天堑生生填平,命运的红线蜿蜒缠绕,将其中两人牢牢捆缚,万世纠缠,至死方休。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待到他们回到房中,杨戬方才松下一口气,身侧那人仍是松松靠在他身上,也不说话,青年烫热的体温暖暖烘着,任他推了两下也丝毫不动。

  杨戬这才察觉不对劲,下一刻掌心却忽地染上一股湿濡,有细微的血气萦绕鼻尖,他瞬间慌了,急忙揽过沉香的肩将他轻轻抱在床上,褪下那人的软甲,眉心蹙着。便见青年身上这人墨色外衫腰腹之处洇出一片暗色,那双方才还执枪迎敌的双手竟也忽地颤抖起来。

  “什么时候受伤的,为何不告诉我.....”杨戬垂眸似是不忍看他,手心紧握起身:“我去叫军医。”

  “别.....嘶!”沉香顾不得伤势便要拉他,杨戬急忙去看,却又被青年立刻捉紧手腕,那人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软声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清洗包扎一下便好。”

  “陪我多待一会吧....好不好,舅舅?”

  那人的指尖轻轻摩挲过腕间皮肤,不舍而又亲昵,杨戬默然片刻,只得轻叹一声。

  他一向拿沉香没办法。



  这便叫侍从送来了热水,再三嘱咐不许打扰才关了房门摘下面具。沉香半倚在榻上,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杨戬垂眸,轻轻剥开那人湿黏在身上的衣物,浸湿了帕子,万般小心地替他擦去伤口渗出的鲜血。

  “有点疼,忍着些。”他将金疮药洒上绢帛,又牵过沉香的手,低声道:“实在受不了就喊我。”

  青年乖巧点点头,却也只是在覆上伤口的一瞬轻颤了一下,攥紧眼前人修长的指节,看着那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目心无旁骛,他们便这般一同沉默着,唯有屋内烧着的炭炉劈啪作响,过了良久,他忽然问:“舅舅以前也一直如此吗?”

  “嗯?”

  “上战场,受伤.....”沉香顿了顿,他见过杨戬身上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疤,也直到此时才终于能问出来:“舅舅你呢?会疼吗?”

  杨戬动作顿了顿,眼睫轻垂,又道:“每个人体质不同,不怎么疼的。”

  实则却是早已习惯了。

  可沉香却不依不饶,牵紧他的手十指相握,执着道:“二郎,你别骗我,你再等等我......我来保护你,以后都别再骗我了。”

  “我倒还没同你追究呢,”杨戬横他一眼:“若非前几日一时心急,你又打算瞒我到何时?”

  “怎么又提这茬子事!”沉香不满,士气一下便又耷拉下来了,埋怨似的,“大家都夸我骁勇善战,舅舅竟也不愿意给我点奖励吗?”

  可他那双黑眸却仍是熠熠生辉,其中狡黠怎么也藏不住,杨戬拖着下颌看他片刻,忽觉心中有什么积压已久的东西被人强硬地撬开一角,那一隅暗沉终于照进几分光亮,爱意与欢愉便自此破土苏生,恣意蔓延。

  于是他也不再顾虑,径自覆身而上,绕过青年腰腹的伤口,跨坐在他身上,又捧了脸来细细亲吻。沉香显然未曾料到杨戬会这般主动,温驯地任他吻着,气息缠绵之中情欲翻涌,他便欲要伸手抱紧那人,下一刻却被捉了手腕松松束在头顶。

  唇齿相离,杨戬按着他的肩膀止住一切挣扎,居高临下挑眉看来一眼,舌尖舔过殷红的唇瓣,轻轻笑道:“好啊,我来奖励你。”

  沉香几乎看痴了,索性随他捆着,小兽一样拿侧颊蹭着杨戬的手,一双黑眸却愈发深幽,似有浪潮翻涌其间,哑着嗓子问:“舅舅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贪嗔痴妄,唯此这般。

  杨戬却是挑了挑眉,又俯下身来吻他,轻轻的呼吸声响在耳侧,像是只小勾子,只手腕一翻便从被褥下够出一瓶软膏,略有些促狭地看他一眼,笑道:“当然。”

  “某个小家伙几天前就藏在床边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沉香默然片刻,略有局促地偏过头。

  身上响起一阵窸窣之声,他的心上人三两下便褪了亵裤,露出那一扇肥厚柔嫩的女屄来,殷红的阴唇被轻轻撑着向外翻出一些,早在他们吻得动情之时就已淌了水。

  可它偏偏生在杨戬身上,显圣将军的银铠尚就挂在不远处,寒芒如辉,映照着床笫之上这一桩荒唐事,墨发如瀑的男人沾了一抹软膏向身下探去,松松吃进两根指节,却还是因为生涩而不得其法,胯下白净的一根如玉杵,在攀升的情潮之中逐渐挺立,这下便连呼吸都乱了,半敛着的眼角染上一抹情欲的潮红。

  战场之上的显圣将军,是这天地之间劚玉如泥的一柄利刃,可此时的杨戬,却似那危峰兀立之中骤然盛开的艳蕊,纵是天下万般绝色,也皆比不上此间这一抹浮翠流丹。

  “舅舅.....”沉香叫他,看着那处嫩屄因为这个称呼骤然痉缩了几分,青年仍是听话地不动,只牢牢看着他,喑声道:“二郎,再深一些。”

  “对....是那里,摸到了吗?”

  “唔....不够....”杨戬轻声哼着,似乎总是隔靴搔痒。那软膏亦有助情的功效,此时便也什么矜持都忘了,只渴求能够抚慰那股愈发猛烈的饥渴,修长的指节越吞越多,胡乱探索着这一口湿溻溻的小穴,也不知是摸到了哪里,这人吟出急促的一声,汨汨热流顺着指尖淌下,淋湿身下蛰伏已久的鼓胀布料。

  “舅舅....不是说好了要奖励我?”沉香动了动松松束着的手腕,颇有几分委屈地控诉:“怎么光看舅舅自己玩得舒服,也不顾我在这里好生难受?”

  “嗯....乖,别急....”

  杨戬这才从磅礴情潮中望来一眼,端是一副情浓之色,安抚似的啄吻他的唇瓣。那双十指此时便如同白玉滴血,指尖都透着红润,解开青年的亵裤,将那柄蓄势待发的狰狞肉刃柔缓地裹入掌心,却又好像被这可怖的尺寸吓了一跳,直到沉香难耐地挺动着腰胯往他手里送,这才终是威吓似的瞪了他一眼,“不许瞎动。”

  沉香果然听话地停下了,只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向来无惧的显圣将军终究还是在这般眼神中败下阵来,扶着他的肩支起身子,涌出蜜汁的花蕊抵在身下这人毫不掩饰的炙热欲望,轻缓却又毫不犹疑地一坐而下。

  “啊啊!唔.....”

  硕大的龟头横冲直撞,杨戬几乎甫一坐下便颤着身子去了一次,沉香被绞得头皮发麻,几乎都能感受到阴茎一寸寸撑满那口青涩的花阜,柔软湿热的穴道立刻吸吮攀附,星星点点的浊精混着汨汨热流浇在小腹。

  “沉,沉香....”杨戬扶着他的肩缓缓开始动着,腻白的大腿根侧尚还留着方才马上拼杀留下的红印,便随着男人的动作一同一下一下蹭在青年的腰胯,那人轻靠在他肩颈,吐气如兰,问他:“唔.....喜欢吗....啊啊!舒,舒不舒服?”

  “舒服.....舒服死了。”沉香便就着去亲亲那人黏上一缕发丝的侧颊,“舅舅,还不够.....再多奖励奖励我吧.....”

  说罢忽地猛一挺腰,将肉刃锲得更深了几寸,茎深碾过娇嫩精致的蒂珠。

  “啊啊啊!!等,等下....唔,太深了,啊!”

  杨戬只觉一股汹涌的酥爽感自尾椎汹涌弥漫,那一瞬间连脑子都空白了,呻吟中泛上了哭腔,似嗔一般横去一眼,却连责怪都是软腻的,怨道:“呜!嘶.....你那玩意,啊.....到底,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话还未说完便化作几声破碎的惊喘,沉香不答话,只埋首于眼前这一对松散里衣也裹不住的雪浪软丘,像只亟待哺育的小兽,殷切地渴望寻觅自己的故乡。狼一样的尖牙便将那粒雪中红豆轻易含入自己的领地,万般珍重地轻轻碾磨着,而杨戬的呻吟,杨戬看向他的眼神,他们所相连的每一寸皮肉....都统统化作了他赖以生存的乳汁,流淌入血脉,要他再次被他的爱人所孕育。

  “杨戬,再多给我一些吧.....”

  他是怙恶不悛的野兽,认准了这一人,终其一生便不可能再放开,哪怕骸骨湮入泥泞,魂魄归于虚无。

  好在,他的至亲至爱,他的痴妄与渴求,他追寻许久的皓月,早已为他落于怀中。

  “沉香....唔,乖....”于是有人轻轻抚着他的发旋,接纳他的一切索取与侵占,杨戬半阖着那一双氤氲的桃花眸,却又从中漏出几分和暖的流光,他像只餮足的猫,扭动着腰胯,拿这一口发了河的女屄去磨青年那根肉棒,要这一处畸形的胞宫每一寸都烙上独属于沉香的印记,似乎这朵极妍自诞生以来就注定是要为了他而迤逦盛开。

  他愈发动情,不住地吻着沉香山根之上那道伤疤,恍惚之中,心底似有云舒雨霁,积年苦寒的坚冰化作盈盈春水,将那些千疮百孔的伤口温柔地裹入其中,再一一抚平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回忆。

  “二郎,舅舅.....”

  “啊啊....沉香,沉香.....”他便也只是不住地叫着那人的名字,小心翼翼避开青年腰上的伤口,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

  “殿下?二位殿下?”忽有人轻轻叩了房门,打破这一室温存的旖旎。

  杨戬霎时惊醒,急忙捂住沉香的嘴,慌乱间埋在屄里的阴茎重重撞上花核,过激的快感瞬间汹涌而来,他几乎是跌坐在青年的肩上,咬着唇平复片刻,方才强作正常地回道:“襄王殿下....有事,怎么了?”

  “营里的兄弟们点上篝火杀了羊,要庆祝首战大捷!”那小士兵挠挠头,总觉得襄王妃声音怪怪的,却也未曾深究,只顾喊着:“二位殿下此战如此神勇,大家都想要请二位一同前来欢庆!”

  “......”房中的杨戬沉默半晌,内心腹诽这庆功宴可真是时候,沉香那玩意还在下边杵着呢,只得硬着头皮拒绝:“不....嗯,我们还有些....唔!”

  话未说完,忽有人倾身而上,攫取他的唇齿,沉香挣脱松散的束缚,揽着他的腰将他牢牢箍在身下!

  “嗯?殿下?怎么了吗?”

  过了许久,房内才终于传来襄王的声音,似乎还轻轻笑了一声,道:“有劳告知,我们晚些便去。”

  小士兵这才欢天喜地回去复命,沉香听他脚步声走远,俯下身来亲亲怀中人的额角,便见杨戬此刻鬓发散乱,眼角眉梢皆是一副云雨初潮的绰约模样,那根硕大的肉刃如有斩花落蕊,裹着热河在穴心碾过一通,因此便连琥珀色的眸光都化作了灼烫的糖浆,端是无边诱人,恨不得要将他立刻拆碎了吞进腹中。

  “啊啊!沉,沉香!你,轻些.....”可这人却似乎仍未自觉沦作他人独享的珍馐,反倒忙要去挣脱青年以身造就的桎梏,急道:“你,你还有伤!唔啊.....沉香!停,停下!”

  可这人反倒掐着他的腰又往里深顶了一记,冠头撞开宫口,强硬地挤进那湾青涩而又温暖的胞宫。

  “啊啊.....呜.....”

  杨戬连眼神都涣散了,从内而外被撑满侵占,尖叫着又被肏射了一次,汨汨淫液顺着颤抖的腿根淌下,他胡乱要去推抵,却也不敢用力,恍惚间沾了一手湿黏。

  “沉香!!你....啊!快停下!”

  眼前似乎被那一抹殷红灼伤,血迹浸染青年腰间干净的绢帛,可沉香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肏得更深了几分,细密血珠便顺着劲实的肌肉轮廓缓缓淌下,又在二人紧密相连之处汇入腥臊的河流,似是那朵妖艳的花瓣染上了血露,无边淫靡,惑人沉沦。

  沉香抬手摸了一片湿热,忽地笑了,尖利的獠牙此刻竟忽又显现出本应有的阴狠,撒娇一般去咬杨戬红透的耳垂,“舅舅,你这里又流血了。”

  “那,那是....啊啊啊!!唔,啊啊.....”

  杨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意识如同惊涛之中浮沉的一叶扁舟,卷入无边情欲的汹涌暗流。所以他没有听清,沉香吻着他的唇瓣,贪恋而又痴迷,与他耳边轻声呢喃:“舅舅....这里会流血,你可以生孩子的,是不是?”

  可他其实想问:那你可不可以再把我生出来一次?

  今夜窗外落花如雪乱,此间兰麝绮罗,又有何人梦中晓痴妄,搅了满怀春情。




  这厢云雨稍歇,沉香仍是不愿意放开,少年郎君的怀抱温暖而又舒服,杨戬浑身都是软的,连呼吸都尚未平复,几乎便要昏昏欲睡,却仍是坚持着起身替沉香重新清理了伤口,也不敢再抬头看他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几乎是逃也一般下了床。

  若是再与他腻在一处,天知道自己明日还能不能起床?

  于是他在偏殿的浴杅之中待了快半个时辰,这才勉强套了干净衣衫,却见房中沉香已是不见了踪影。屋外嘈杂之声渐起,杨戬犹豫片刻,复又取来黄金面带上,这才去推门。

  便见此时营中篝火映辉,喧闹非常,方才意乱情迷之时思绪一片混沌,杨戬此时才骤然忆起——梅山军素来有一战大捷便烹羊宰牛欢饮达旦的惯例,原是因为自己年轻时喜欢热闹,久而久之却也已成为川蜀军中约定俗称的习惯了。

  桂花浮玉,夜凉如洗,旷野之上燃起篝火,溪流汨汨奔腾不歇,耳边尽是纷复嘈杂高呼庆贺,恍惚间,似乎所有的悲欢情愁都融进了这片皓月清辉之中。

  杨戬只倚门远远望去,便见沉香被簇在篝火丛旁,熠熠火光映照着青年清隽的面容,竟也难得柔缓下神色,显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

  “我们此番大捷,还多得仰仗二位殿下!”年轻的将士亲切地将他揽在人群中央,:“想当初我们狭隘,竟还对殿下冷眼相待,如今方看清,二位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我等实在惭愧!”

  说罢高举手中杯盏,慷慨激昂:“来!我们一同敬二位殿下!”

  “敬殿下!”“敬二位殿下!”

  欢呼之声如潮涌,沉香并未推辞,他又怎会不为此等豪杰意气所触动,索性擎酒盅一饮而尽,又一拱手,道:“是我该敬诸位,纵然世间人心难测,可只要梅山大旗尚在,便总有人英勇无畏,仰不愧天,谨守铮铮风骨!”

  不知是谁先叫了好,将士欢闹作一气。于那一刻,福至心灵,沉香越过人群向远处望去,便见光影阑珊处,杨戬便倚在门扉,琥珀色的眸光透过黄金面具遥遥看来。

  霎时间,仿佛云间清辉亦为之失色。

  于是那股自幼年之时便深埋于心底的爱慕再度蓬勃跳动,他一刻都等不了,避开眼前拥簇的士兵,奔赴向眼中那轮独属于他的皓月。

  杨戬倏忽笑了,任由沉香牵了自己的手,十指相握,所有的目光汇集于此,少年郎君似有意气凌九霄,如墨黑眸璨然生辉,高喊:“能有今日,非我之功!”

  “若无显圣将军,我断无法与诸位同饮此刻!若非将军当年临危受命,领军出征,大梁也绝不会有今日!”

  “沉香....”杨戬轻轻动了动手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忽有源源暖意顺着交触的掌心蔓延,此时月明,焰光烛天,年轻的王爷牵着心爱之人并立于人群正中,便连那半扇黄金面也如有盈盈华光沉淀,襄王再度举杯,眼中所映却唯有那一人而已。

  “敬显圣将军!!”

  梅山将士齐呼“敬将军!”,澎湃激昂的声浪顷刻而起,将军亦然心若擂鼓,如大声发于水上,噌吰若轰雷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