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金》中
作者:vb@能否望山月      更新:2023-09-28 22:16      字数:12983

4.

 明化十一年,春,岁寒。

 年节将过,天气终于转暖了些。宫中倒还未开朝,只是当值的太医仍需每日进宫点卯,太医院中冷冷清清的一两个人看着灶上煮着的一壶药,草药清苦的气息浸入药炉,王太医也被那炉火烘得昏昏欲睡,又被身旁的同僚叫醒,小声道:“快醒醒罢,这可是大巫祝大人的药,可得注意着些。”

 “是是,见笑见笑。”王太医拍拍脸,仔细看了看手上的方子,不由神色一滞,问道:“这方子....巫祝大人这用的可都是烈性药材啊,怎么....”

 “那位的身子从前两年起就已经有些熬不住了。”李太医长叹一声:“又是个不注重疗养的,还是陛下下令请人入宫疗养,如今也只能是拿药吊着....可你看,过不了几日那位就又要出巡,这般折腾法,唉!”

 “看这药量,那位还能撑多久....”

 身后忽而传来两声轻咳, 这二位赶忙噤声,回身望去,便见一青衫公子正倚门而立,初春时节竟也只穿了身窄袖竹叶纹银丝滚边长衫,背脊直挺,马尾束得利落,神色平静,如一弯清凌雪水养出的苍劲翠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两位太医的交谈,只一行礼,淡声道:“劳二位太医辛劳,在下承天司副使沉香,来取先生的药。”

 “副使大人言重,分内的事。 ”太医也赶忙回礼,取来木盒装好恭敬奉上,道:“巫祝大人的今日的用药都已煮好,还有大人年后出巡的药材太医院已经在备,副使离宫前来取便好。”

 那青衫公子便接过道谢,离去之时脚步踏得也轻,黑锻方舃踩在冰雪未消的石板路,如雪中潜行捕猎的野兽,几乎未留下任何痕迹。

 王太医见他走远,方才探询地抬头望上一眼,奇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承天司的副使呢,看上去倒当真是丰神俊秀。只是....他真是传闻中那个,当年陛下和大巫祝大人从猎场带回来的狼妖?”

 “是了,我也只是当年去承天司时偶然见过几面,那时这位副使还连话都说不利落呢,”李太医也啧啧称奇:“我一靠近就呲牙,还得巫祝大人看着才能把脉。”

 “如今竟也长成这样了,真不愧是巫祝大人呐。”

 只是言到此处,他却忍不住叹惋:“若大巫祝大人日后当真......也不知这朝中局势又会掀起何种风浪啊。”



 他们尚且五味杂陈,这厢青衣公子已然行至乾清宫,在前殿的龙纹铜炉烘了半晌,深邃的黑眸看不清神色,盯了许久,直到那一炉碳盆最后一点余烬也凉了,方才捧了温热的药盒,吩咐下人添上银丝碳,推开厚重的楠木门。

 内殿的温热顷刻扑面而来,他的嗅觉灵敏,香炉里乌木沉香浅淡的气息萦绕鼻尖。忽有一对纤长而莹白的指节拨开炉盖,持着铜匙又添进去些香粉,便见墨发散落的男人正持一书卷闲闲倚在殿中一方美人榻,狐氅下雪白的里衣也穿得松垮,大抵是方才睡醒,琥珀色的眼眸中隐还有几分氤氲,眼尾挂着一抹余红,本就隽美的容貌更显了几分苍白,倒真是像一副墨笔丹青泼出的美人画了。

 那画中美人显然看到来者,忽而笑了起来,招手道:“沉香,回来了?”

 可不就是那位承天司的大巫祝,杨戬。

 面色冷峻的青年终于显出几分柔和,也轻轻牵起嘴角,声线低醇而清缓,道:“先生,药取来了,沉香喂您服下吧。”

 “诶,怎么小小年纪这么严肃。”杨戬的笑容忍不住垮下些,任由那人端了碗靠近,又皱着眉替他掩好了衣襟,从袖中掏出袋蜜饯,执著地看他:“先生,快些服药吧。”

 杨戬被他看得没辙,只好默默接来,捏着鼻子一饮而下,沉香适时喂来蜜饯,果脯甜滋滋的在唇舌之间化开,他这才缓了缓苦到皱起的眉头,打量起眼前乖顺的青年来。

 从当初他将小狼崽养在身边起,如今也有六年多了。

 沉香的确聪慧,学什么都学得快,偶尔本性发作,也在杨戬以血饲养下逐渐习得控制之法。他秉性坚韧,肯下苦功,甚至不过三年便通过了承天司的会试,梁帝也惊奇,又见他时常侍奉在杨戬身侧,索性便封了副使,也算有了官职,顺理成章便留在了梅山殿。

 匆匆几年而过,那当年狠戾的小狼崽如今却也长成了丰神俊逸的小郎君,长开的容貌端是神明爽俊的模样,幽邃的黑眸已是许久未曾见过血色,唯有鼻梁一道伤疤才隐约可窥见几分过去的凶残。

 杨戬越看越觉满意,这毕竟是养在他身边带大的,正想说话喉间却又涌上一股痒意 ,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沉香便在身旁替他顺气,置于膝上的指节悄然攥紧,直到杨戬又缓下了些方才开口,声音压得极轻,问道:“年后出巡....您一定要去吗?”

 “嗯。”杨戬点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前不久算了一卦,卦象预示,说我这一趟定有眉目。”

 沉香敛眉,不再言语。

 半月以前,川西草原传来线报,禀明禁军觅得一位旧人,疑似当年昭帝身旁近侍,于天元八年南巡遇刺之时失散。那老宫人似是在那场变故中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这才多年以来未曾寻回宫中。

 而最让杨戬在意的,竟要他拖着一身病骨也要亲至的缘由——当年杨玺失散之时,便是这位老宫人侍奉在侧。

 若算起来,这已是他寻觅无果的第十六年了。

 如今希望在前,杨戬状似与寻常无异,气色却是难得又好了些。可沉香看在眼里却只觉心惊,过往时日他也曾无数次内心妒恨那个失踪的杨玺,明明只是个从未露过面的人,却总能时常牵动杨戬的心绪,要杨戬尝遍辛酸,苦苦寻觅十六年.....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便是正因还有这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才能吊着杨戬这条命,时至今日尚还愿意留在人间。

 因而他恐惧至极,几乎难以想象——若杨戬当真找到那杨玺,无论是死是活,经年夙愿得偿,便怕是连那最后一丝细绳也要断了。

 可他甚至都还未曾亲口将自己的心事告诸于他。

 “沉香?沉香——”杨戬挥手在他眼前晃晃,见他终于回了神,笑着摸了摸青年山根的伤疤,问他:“怎么跑神了?想什么呢?”

 沉香不答,他其实想问杨戬:“我跟在先生身边也有六年,若您真的找到外甥,也是否能....能不要抛下我?”

 可他不敢赌,因而最终只是沉默许久,应道:“在想还有什么未收拾好的。”

 “这些事交给老康去做便好。”杨戬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似是略有犹豫,又道:“沉香,你这六年总跟在我身边,我仔细想来,未免把你抓得太紧了些,此次出巡,不若你便留下....”

 “先生要赶我走吗?”青年骤然抬头,眼眶好像有些红了,杨戬赶忙安抚:“没有没有,我就是....看你近两年也学会如何压制妖性了,最近那吏部王尚书的千金日日往承天司跑,你不若留下,也就当跟同龄人一处混混,别老是板着副脸嘛。”

 他听出,杨戬这是有意为他娶亲了。可明明以往,那人总是舍不得他离开身侧,如今身子状况急转直下,却像是隐约有几分交代后事的迹象了。

 “我本就与寻常人不同,从未想过过平常日子。”沉香只执著地望向他,万般坚定,道:“我哪都不去,就只待在您身边。”

 青年眼眶的红色逐渐蔓延至眼底,杨戬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叹道:“好好好,你跟着我便是....瞧你这性子,眼睛又红了,我倒也不敢把你放给人家姑娘咯。”

 说罢又轻轻掀开衣襟,露出那一小截苍白而脆弱的脖颈,伸手唤他坐近些,道:“还是老规矩,不可失了分寸。”

 沉香点头应是,双手顺势虚搂在那人纤细的腰间,气息忽而靠得极近,隐匿的尖利獠牙刺破颈间稚嫩的皮肉,鲜血汨汨涌动,散乱的碎发也轻轻蹭过杨戬的侧颊。那人忍不住轻笑出一声,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拍了拍小狼妖的背脊,又牵了缕发丝,百无聊赖握在手中把玩。

 鲜血的气息弥漫唇齿,沉香近乎是贪婪地攫取着眼前人身上浅淡的清香,可他的眸光却无比清明,半点不见方才血色。

 他哪里都不去,只跟在杨戬身边。若杨戬要去寻外甥,他便跟着一起,死缠烂打也要陪在身边。

 而若杨戬夙愿得偿魂归九泉,他便替那人安顿好后事,动身前往他们昔年初遇的草原,再看一次风吹草低四野明净,然后回到杨戬身边去。

 无论如何,他便只想要陪着杨戬,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日。



5.

 川西远离帝京,管理上难免会有些疏漏,且此地山地众多,马匪劫道之风一度猖獗。

 今日便亦是如此,一列车队被劫停在通往川西草原的官道上,行商的队伍战战兢兢被绑在一处,凶悍的马匪帮手持长刀,刃锋一转便取了一人性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咒骂声中,唯有角落一位老媪面色平静,身上的粗布麻衣浆洗得发灰,与这商队格格不入,她似乎只是搭车的,不幸被一同牵连,但却未见什么惶恐之色,口中小声念叨着什么,像是用于祈福的佛经。

 可那马匪很快便至眼前,正要举刀,耳边忽有羽箭离弦撕裂风声,他尚未来得及转身,立刻便被那一箭射穿了咽喉,“扑通”一声倒地气绝了。

 “谁!”马匪头子惊怒转身,便见身后官道不远处正有一白一青两人策马而来,那白衣男人将将放下手中长弓,连弓弦都还在震颤,见他看来,又颇为随意地笑笑,于此时境下无异是一种挑衅。

 匪帮暗骂一声便翻身上马持刀杀去,那另一位青衣公子则是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人,随即便竟策马疾驰迎上,长剑出鞘如有万钧之势,为首的几个马匪竟硬是连同抵挡的铁刀一并被削作两半。血雾弥漫之中那青衣人的身影万般诡谲,出手迅疾,包围上前的马匪有的甚至只来得及看清森然银芒便命丧剑下。

 马匪头子看得心惊,一时不敢上前,忽而看见不远处那白衣人正于马上闲坐,就他劫道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位一定是个富贵人家,估摸便是这青衣公子的主家,思索片刻后咬了咬牙摸出弓弩,箭簇直直对准那一袂白衣。

 弓弩之上的望山却骤然被血色占据,下一刻脖颈忽被一股大力扼住,那青衣人的暴戾的眼神如有实质,竟生是扼着八尺大汗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马匪头子脸色憋得铁青,却怎么也扒不开那人的手臂,青年指节用力“咔哒”一声,那马匪的头颅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软软耷拉下来,又被随手丢在一边。



 “怎么这么凶啊?”杨戬策马靠近,沉香扭头望来,眼底血色尚未消却,又被那人双手捧着揉了揉,直到杨戬轻轻划破指尖喂了他几滴血珠才逐渐恢复清明之色。

 二人翻身下马,得了救的商队赶忙上前道谢,杨戬边取了锦帕来给沉香擦手边一一点头,唯有那位老妇人仍旧站在不远处,只默默看着这边,待到商队准备离去,有人想起问她:“婆婆,你不同我们一起走了?”

 她摇摇头,又道:“老妇等的人已经来了。”

 直到行商的车队复又走远,便见这老妇人终于急急迎上前,眼眶似有热泪,对着杨戬长拜而下,高喊:“老身陈氏,拜见清源王殿下。”

 杨戬赶忙去扶,再度见到昔日旧人的面容,他同样亦是心绪激荡,开口时却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道:“陈嬷嬷,许久未见了。”

 陈琳是昔年服侍在昭帝身旁的贴身侍女,杨戬的记忆中,她虽年长,却惯是一副慈祥温婉的模样,盘起的发髻上总带着姐姐赏的珠钗....如今却已只是被一根木枝取代,走起路来也总是坡脚,再不复当初踩着宫鞋行于青石板路的轻盈模样。

 可唯有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珠仍旧慈祥,起身便凑上前来,沉香还想要挡又被杨戬拦住,他便任由那妇人抓了自己的手,哽咽道:“殿下以前可总是火炉一样,怎么如今手怎么这般凉啊?”

 “嬷嬷,草原风凉,我也不像当年那样年轻啦。”杨戬状似随意地笑道,沉香便在一旁默默又替他围上了狐裘,他顿了顿,又问:“您这些年....过得可还好吗?”

 陈琳从泪眼中挤出个笑来,应道:“殿下放心,我好。当年那事以后....我腿脚受了伤,一路颠沛至附近的村落。那里的村民淳朴,待我也好,还收了个义子。我老婆子哪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就是一直挂心着您和陛下,后来没过多久听闻陛下薨逝,我,我....哎!”

 她说着又忍不住落泪了,杨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待她好些,方才柔声道:“嬷嬷,斯人已逝,勿要太哀思。”

 “只是皇姐生前尚还有一遗憾,”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神色也郑重了些,问:“昔年遇刺之时场面混乱,玺儿至今仍旧下落不明,当时是您总侍奉在姐姐和玺儿身边,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嬷嬷是否还记得当年之事?又可曾知道玺儿会被带去了哪里?”

 “这....小殿下竟还未找到吗.....”陈琳轻叹一声,思索后却摇了摇头,道:“殿下,当年遇刺情形混乱,可陛下恰好唤我有事,因而我那时并不在小殿下身边。”

 杨戬神色骤然一滞,沉香赶忙去握他的手,的确是冰凉的温度,指尖险些在手心攥出血痕,又被青年裹进自己温热的掌间,万般轻柔地小心摩挲着。

 男人垂下眸光,素来处变不惊的神色终于泛上几分疲惫,哑声道:“所以...您也不知道玺儿的下落,对吗?”

 也罢,左不过又是一场空。

 可陈琳却似乎有些疑惑,顿了顿,又道:“老奴的确不知,可....殿下,当年遇刺之时,不正是您陪在小殿下身边吗?”

 “.....什么?”

 “当时陛下唤我,我正要去寻其他人来看顾小殿下,恰好您来了,便说让我去就是,有您来看着小殿下。”陈琳道:“后来遇刺之时情状危急,可奴婢混乱中也亲眼所见,潜进小殿下马车的贼人被您提剑斩杀....这,您竟不记得了吗?”

 “我?可....我明明...”

 “先生!小心些!”

 杨戬在那一瞬心绪剧震,甚至得靠沉香赶忙上前扶着才能勉强站稳,喃喃道:“我记得我中了毒....然后,然后我应该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陈琳显然也发现了端倪,“应该?殿下....后来的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是玉鼎国师....”杨戬双眸轻阖,眉心蹙紧,似是难以置信,艰难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昔年南巡遇刺,刺客一剂毒药下去,杨戬只记得,那时五脏六腑像烈火烧灼一样疼痛欲绝,而后便连意识也昏昏沉沉...再次清醒之时已是身处皇宫,他的师父——国师玉鼎,守在他身旁,很是疼惜地替他擦掉额间的汗水,而后告诉他:他中毒之后便一直昏迷,在他昏迷的期间,他的外甥杨玺被刺客带走,不知所踪。

 他那时心绪大恸,甚至于连遇刺之前的一些事情也记不大清,只是隐约间似乎总会沉入沾满血色的梦境,却什么都看不清,挣扎着醒来,玉鼎便道,是他受惊过度,故而时常夜半梦靥,连之前的事情也一并忘了。

 他忘了什么?

 又或者说,有谁,在隐瞒什么?

 杨戬脸色愈发难看,苍白得像一张薄纸,没过多久忽而又剧烈咳嗽起来,沉香半搂着他的腰,急道:“先生,这里风凉,我先扶你进去休息。”

 “不,不必....”杨戬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着站稳,声音沙哑,吩咐他:“沉香,你去把陈嬷嬷送去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你。”

 “可,先生!”

 “好了,快去吧....”那人眸光轻敛,浅淡地看来一眼,不知是否是沉香的错觉,那双桃花目中似有雾气萦绕。他顷刻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杨戬好像当真累极,不再言语,几乎是在示弱一般轻声呢喃:“乖孩子....让我安静待会。”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杨戬这般脆弱的模样,如一方裂纹遍布的白玉....沉香攥紧了手心,最终只是默默上前替那人笼好松垮的狐裘,略一行礼,转身带着陈琳离去了。



 因而这一路上气氛极其沉闷,沉香马车驾得飞快,陈琳似乎也发现了些端倪,也不再开口去扰他心情。

 不过多时便在官道附近寻到了客栈,沉香留下银两,正欲离开之时又被人拉住,陈琳犹豫着终于开口:“这位大人,请留步。”

 “何事?”沉香忍着不耐问道,却见这位老宫人仔仔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他或许是急了些,直至这时才想起近几日是什么时候,估摸着瞳色大抵不大正常,青年略一行礼正欲告辞,忽听妇人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有些激动,又小心翼翼问:“敢问这位大人,您身上是否有妖族血脉?”



6.

 待到沉香回来时已是日暮,辽远的草原笼进一片苍茫夜色之中。

 他顺着草地上踩过的痕迹一路巡去,便见眼前星辰流转,皎月清辉如水倾泻,杨戬就倚在远方一处凸起的山石,翻飞的衣袂如同随风卷挟的白梅,月光便映在那张昳丽的容貌,衬得他的肤色似乎更是白皙,几乎便化作透明,隐入夜色。

 沉香心头一跳,喊道:“杨戬!”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看到他便又清浅笑了,方才那转瞬即逝的脆弱似乎已经被他掩好。杨戬足尖一点便翻下山石,搭着青年递来的掌心轻盈落地,沉香解下腰间的酒壶递去,道:“夜间风凉,先生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嗯....怎么这时才回来?没出什么差子吧?”杨戬接过一饮入喉,些许酒液顺着纤细的脖颈曲线洇入衣襟,青年忍不住偏过头去。他又理了理衣摆,道:“我们明日便回京,我需得同国师当面对峙。”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安静片刻忽而问道:“先生,若您找到了外甥....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过往沉香从不多问他做事的缘由,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杨戬挑了挑眉,道:“先陪他一段时日,看那孩子品性如何吧。”

 “若他品性顽劣呢?”

 “唔,那就再费些心,好生教化,实在没得救了再说吧。”

 “那若他是个好孩子....您就打算放心离去吗?”

 “说的什么话,你今日怎么了?”杨戬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这副身子能撑多久,本也不随我愿。”

 “沉香.....沉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青年不答,面色似乎有些奇怪,杨戬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下一刻手腕却被抓住,沉香抬头,眼底却隐有血色浮上,平静地说:“先生,我到情期了。”

 “....情期?”

 杨戬这才想起,一拍脑袋:“嘶,是我疏漏,算来也到时间了....我给你的药呢?”

 “方才路上不慎,不知道掉哪里了。”沉香的语气仍是平淡,几乎算得上冷漠。可杨戬知道,这是小狼妖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本性,一时不免也有些头疼:“这可难办,你现在长大了,再像以前那样靠自己怕是不太行....荒郊野岭的,我总不能去给你找个姑娘吧.....”

 “我不需要姑娘,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沉香却忽而开口,顷刻便靠得极近,杨戬一时怔愣,忍不住便想后退些,却发现青年的手臂正揽在后腰堵着他的退路,炙热的气息几乎要贴上胸膛,他轻轻蹙眉,问:“那你想怎么样?”

 “您说过,有些事情只能同心怡之人做。”沉香只牢牢望着他,坚定而笃然,一字一顿道:“杨戬,我倾慕于你,只想要你。”

 “什么?”

 那双幽邃的黑眸中所映唯有一人,杨戬竟顿生一种被狩猎中的野兽盯紧的错觉,这是他第一次在沉香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下意识便要推开他,含混道:“都多大了怎么还来这套,你疯了吗.....唔!”

 刚欲转身便觉浑身一软,沉香适时跟上,从身后将他柔缓地揽入怀中。



 “怎么....唔,怎么会....你....”像是有一股热流在下腹轰然迸发,奇异的酥麻顷刻弥漫四肢百骸,如万千昆蜉正在噬咬血肉。杨戬忍不住漏出一声呜咽,那一刻连手脚也提不起半分气力,得紧紧攀在青年怀中才能勉强站立,身下某处隐秘的器官竟也有了反应,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沉香,厉声道:“是刚刚的酒里....沉香!你做了什么?”

 “一些助情的玩意....”青年眸色幽深,指尖轻轻抚上眼前人隽美的面容,万般缱绻,忽竟笑了,道:“这边人粗犷,用的都是些烈性药,只是一会儿怕是得辛苦先生了。”

 “你....你为什么....唔!”话音未落,沉香倾身上前,以唇舌将所有言语封缄。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如世间千万爱侣一般旖旎而温存,当然前提是杨戬根本没力气反抗。好在沉香此刻也不大在意,只是如品鉴珍馐一般去尝那对他垂涎已久的软唇,又轻松地撬开齿关,去勾那人的舌尖一同共舞。

 那缕熟悉的草药清苦与雪松冷冽的清香终于被他尽数吞没,可他犹嫌不够,尖利的獠牙轻轻咬破一对唇瓣,贪婪地吮吻着渗出的血珠。可这次鲜血也唤不回他的理智了,杨戬被他吻得呜咽,不断蒸腾的温热将惯常冷静的思绪也烧作灰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亲手养大的小狼崽算计了,可他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只能被他的小孩牢牢锁进怀中,贪婪地汲取唇舌之间所有独属于他的气息。

 待到一吻终了,那对澄澈的琥珀色眼眸蕴了一池潋滟波光,似有桃花洇入春水,那情药当真烈性,杨戬被沉香揽着倒在铺散的狐裘之上,汹涌热潮来势汹汹,他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了了,不住呢喃着“好热”,沉香牵起他泛红的指节落下轻轻一吻,道:“等下就不热了。”

 杨戬真就乖乖不动了,任他胡作非为,青年那双黑色的瞳眸逐渐涌上血色,他尚还记得强忍近乎暴戾的欲望,亵裤几乎是被撕扯着剥下,沉香动作放得轻缓,便见那人私处清理得干净,长挺的性器也是可观,在情欲地催生之下逐渐抬头,可青年的指尖顺着向下滑去,却顷刻触到一手湿润的柔软。

 他知道,他的巫祝大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昔年他撞进汤池之时偶然得见——杨戬的双腿之间藏了一口女性才该有的屄穴,被那人就着温和的泉水揉得艳丽而湿软,如一朵妖冶的肉花,盛开在这世间最为尊贵圣洁之人的身上。

 只是那时少年的狼崽不敢多看,当夜便做了艳情春梦。可如今,那梦中的场景便这般浮现于眼前,他仰望已久之人被他拉入凡尘欲海,那道肉缝也在情潮的作用下淌着汁水,沾了一片粘腻,两瓣阴唇生得晶莹又肥厚,又被沉香忍不住夹在指缝把玩,杨戬轻哼一声扭了扭腰,藏于阴唇之中的红蕊便显露出来,沉香探入指节,像浸入一湾温热的泉水,可这几根手指无异于扬汤止沸,柔软蚌肉怎么绞磨吮着也不知足。

 “呃啊.....痒,沉香....我好难受.....”杨戬难耐着想要绞紧双腿,又被青年以腰身牢牢卡住,有些不满地嘀咕着埋怨,声音也透着股酥软,那素来清逸出尘的大巫祝如今却在情药的作用下连什么都忘了,反倒是他更像进了情期,连话都说不大清了,沉香心中忽而失笑,也不知杨戬当年教他自渎时,是否看他也是这般模样。

 当真可爱极了。

 可他同样忍耐已久,久到他从凶狠暴戾的野狼长成杨戬乖顺的猎犬,可血脉之中的兽性从未平息,要他将天边那轮明月嚼碎了吞入腹中。

 便如此刻,早已挺立的狼茎蓄势待发待发抵在穴口,粗壮的一根比少年时更为怖人,茎身倒刺蹭过肉嘟嘟的阴唇,杨戬望见一眼,几乎是瞬间被吓回了几分清明,那几乎可以称作凶器,他无法想象这玩意捅进来的感觉,挣扎着想要推抵,“别....沉香!等,唔,等等,我受不了的.....”

 可此时的沉香大抵不会再听他的,狼妖压制许久的情期再也难以忍耐,青年只单手便箍紧他的手腕,俯身而下,鼻梁的伤疤蹭在侧颊,粗壮的性器缓缓挤入那口柔软而湿热的蜜穴之中。

 多年痴妄,一朝得偿。

 “呜...啊啊!!沉,不要,沉香....啊啊啊!”

 杨戬几乎立刻尖叫起来,声音中涌上几分哭腔,那玩意太大了,沉香还没有进到底他已经感觉要被捅穿,只能顺着青年的动作双腿抬高去缠他的腰。身下好像淌了热河,处子血与淫液混做一处,浇灌得那朵肉花愈发淫靡而娇艳。他浑身都在颤抖,沉香像安抚一般舔着他的侧颈,挺动着腰胯又送进去些,疼痛与快感一同漫上 ,杨戬像是生是被肏懵了,不住地呻吟,胡乱喊着“好疼....唔,不要,不要!太爽了....唔啊!!”

 可随即便被沉香胡乱地一顶撞碎了声音,他那口女屄实在太过舒服,媚肉贪了馋一般小口吸吮着粗硕的鸡巴,湿湿软软如泡进一湾热河,青年爽得头皮发麻,喉中压着野兽一样的低吼,迫不及待便肏动起来,本就可怖的性器竟生是又涨了一圈。杨戬被撑得话都说不出了,前面那根颤抖着去了一次,淅淅沥沥的白浊溅在身上,沉香嫌碍事一样扒去了那身繁复的锦袍,染上盈红的乳首便再也无处遮掩,随着青年肏干的动作摇摇晃晃,如一对柔软的雪丘。

 他几乎看痴了,幼时于草原之上看到的母羊忽又浮现眼前,忍不住便倾身上前,忘情地吮咬着尖翘的乳首,锐利的狼牙几乎要咬破那处稚嫩的皮肤。情期之下他的脑子也又不清醒了,这么多年来杨戬教给他的也都尽皆忘却,可那教导他之人此时何尝不是沉沦欲海?清润的声音浸染层层媚意,一切本就都乱了,什么礼义廉耻也都被抛诸脑后,只有最原始的贪婪欲望与兽性媾和,于此刻皎洁的月色之下赤诚袒露,无处掩藏。

 “杨戬....杨戬,母亲....”他喃喃叫着,如他们初遇之时那般执著,似是想要从那两扇胸乳之中汲取乳汁,却依赖又惶恐,“母亲,不要离开我....”

 “唔....啊....”可此时的杨戬给不了他回应,那口软穴翕动着又去了一次,他都不知道自己竟能流这么多水。眼前的明月也糊作一团影子,草木微动的窸窣之声伴着青年粗重的喘息响在耳畔。他已经被完全肏开了,熟软的花穴生生肏成适应狼茎的形状,茎身倒刺蹭过精致而红肿的蒂珠,杨戬短促地尖叫一声,搭在青年腰上的脚背猛地绷直,禁不住便痉挛着落下泪来,又被偏执的野狼以唇舌舐去,沉香不住地喊他:“母亲,母亲.....别哭.....”

 “啊啊!沉香....沉香!”可青年身下的动作却丝毫未停,狰狞肉刃几乎在他小腹顶出形状。杨戬在汹涌如潮的快感之中感到那根抵上穴心脆弱的肉环,他几乎能感受到埋在屄里粗壮的冠头一点一点挤进青涩的胞宫。那感觉太过可怖,他骤然挣扎起来,却又仍被沉香揽着腰箍紧,腰腹颤抖着耸起,仿佛是一方拉满的弓弦,却又只能被身上的野狼咬断,在他的控制之下变作琴弦,婉转吟哦。

 于是便连这最后一处隐秘也被侵占,杨戬痉挛着攀紧青年的脊背,连呻吟的声音都哑了,那处柔软的子宫仿佛真就为他而生,又暖又热,将那根粗硕的阴茎裹入其中,沉香忍不住轻吼出声,肏干的动作越来越快。杨戬的意识却愈发昏沉,他像被丟入狂风骤雨之中的枯叶,只能任由快感所裹挟,小狼崽的怀抱无比炙热,几乎要将他灼伤。

 可他却又好像从未有过这般温暖,源源热流自相触的肌肤而起传递,弥漫四肢百骸,直至蔓延指尖。

 “沉香....”杨戬轻声叫着青年的名字,抬起手来似乎想像以往那般摸摸他的发旋,却终究还是失了力气,野狼阴茎的倒刺蹭在宫壁,维持着交合的姿态锁结,沉香又来咬他红肿的唇瓣,一股一股在胞宫之中射了精。

 他呜咽一声,彻底失去了意识。



7.

 杨戬做了个混乱而清晰的梦。

 他梦到了许久以前的事情,一些曾经被他忘却的往事。

 最先忆起的便是五脏六腑被绞碎一般的疼痛,梦中他满手满身都是血迹,撑着把剑跪伏于一地血泊之中,不远处就是刺客气绝的尸体。可他太疼了,疼到一步也挪不动。

 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他怔愣着低头看一眼,便见怀中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团子,或许是被吓着了,哭得直抽,却又执著地伸着小手,想要去抓一缕他垂落的发丝......

 杨戬看到梦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开口之时猛地先呕出一口鲜血,嗓子都被毒药烧哑了,却仍是坚持断断续续地安抚着懵懂的幼童,道:“乖...玺儿乖,不怕,舅舅在这里呢....”

 那是被他所遗忘的,南巡遇刺之时的记忆。

 耳边倏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狼嗥。

 杨戬眉心一凛,若此时再遇野狼群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梦中的他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冲出轿去,没走两步却脚下一软跌在地上,怀中的孩子被他护得周全,自己却被飞起的沙石划伤眉心,鲜血汨汨淌下糊了眼前的视线,他正咬牙想要再起身,左手的手心却忽地舔上一股湿热。

 矫健的黑狼不知何时已潜行至身侧,可少年的杨戬并未有任何警惕之举,只是颤抖着将婴儿的襁褓挂在狼王的脖颈,指了指远方的丛林,喊道:“走....带着玺儿,快走....”

 那狼王竟当真通了灵性,黑色的瞳孔之中似有哀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又远远望了一眼前方翻倒的车轿,终是再度长嚎一声,奔跑之时身影迅疾,很快便带领狼群消失在林野之中。

 这便是当年曾被遗忘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于杨戬梦中铺陈开来。

 原来是他....亲手将杨玺弄丢了。

 只是如今他唯有两点不明——一是当时禁军尚有余力,为何他却宁愿将两岁的外甥交托给野狼?二是....此处虽为草原,可狼群又怎会在白日靠近兵队,似乎又还对他和杨玺抱有莫名的善意?

 婴儿的啼哭之声随着狼群逐渐远去,梦境的场景逐渐褪却,杨戬默然伫立在一片深邃的漆黑之中,忽而涌上一股剧烈的头疼。

 他想起来了。




 “戬,杨戬....先生?”

 耳边有人在唤他。

 杨戬从昏沉中醒来,云间星河流转悬于夜色,梦中的纷繁错复的场景消退,眉心一阵一阵的闷痛,他想要说话,开口之时却发现声音哑得几乎难以为听。

 于是一切感官也开始回溯,这下疼得便不止眉心了,沉香自身后将他搂坐在怀,灼热的气息浸染披在身上的狐裘将他笼罩其中,可下腹处却是更为烫热,酥爽与疼痛如细丝一般再度捆缚其上,杨戬忍不住攥紧青年的手腕,哑声问他:“我....昏了多久了?”

 “快有一个时辰。”沉香轻柔地摩挲着他鼓胀的腰腹,乖乖应着

 一个时辰了还没射完,真不愧是狼妖....

 杨戬心中无语,浑身像被马车碾过一遭,如潮水一般的疲惫顷刻涌上,他索性又就着这个姿势往身后人的怀中缩了缩,埋在胞宫的狼茎蹭过宫壁,又射了一股,堵不住的精水顺着交合之处沾湿腿根。杨戬轻轻呻吟了一声,终于找到最舒服的角度,索性将脸也埋进青年脖颈,喃喃道:“唔....一会记得,帮我清理干净....”

 “您...您不再同我说些什么吗?不生我的气吗?”这下轮到沉香惊讶了,却仍是顾着把他又抱紧了些,他此时哪还有方才凶狠的模样,耷拉着眉眼像头做错了事的小兽,若不是杨戬心知他本性,怕是当真就要被这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骗了去。

 他的确应该骂这小狼崽两句,更何况他们....也绝不该这样。可如今杨戬实在太累了,不止是今日,多年以来的疲惫与倦怠似乎都寸积铢累,在此刻涌进这副摇摇欲坠的身子,让他想要便就这般大睡一场,不再醒来。

 可此刻人间,月光倾泻,杨戬被他的坏孩子紧紧揽着,恍觉已经许久未感受到这般暖和。

 “沉香....你以往总是缠着我为你讲梅山的故事,”杨戬忽而极轻地问道:“想去梅山看看吗?”

 “什么?”沉香却没听清,正要再问却忽觉肩上一沉,杨戬呼吸平缓,沉入黑甜的梦境。



8.

 天元初年,梁昭帝登基。

 昭帝射艺高超,有贯虱穿杨之技艺,猎场之上可谓百发百中。

 同年秋狝,猎场林间忽传来一声狼嗥,昭帝兴起策马追去,隐约可见一头黑狼身姿矫健,也不怕她,只是以葱郁山林遮掩身形,幽绿的瞳孔探寻似的向这边看来。

 杨婵不免心中讶异,那野狼好似通了灵性,她倒不想伤它,索性取下方才射落的飞鸟向它掷去,那黑狼终于愿意从林间走出,却似乎对地上的鸟雀并不感兴趣,只嗅闻两下便径自迈过。

 杨婵莫名觉得它应当是没有敌意的,便任由这黑狼凑近身旁,湿漉舌尖轻轻舔在她的手心,痒痒的,又很暖和。

 身后传来侍从呼唤的声音,那黑狼又望了她一眼,仰颈长鸣划破林中寂静,此起彼伏的狼嗥于周身响起,杨婵这才惊觉她竟然已至狼群中央,可那狼王似乎只是依依不舍地望她一眼,而后转身,带领群狼消失在林色之中。



 “老奴那时听闻狼嚎吓了一跳,赶忙寻到陛下身边,陛下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对我说:朕方才是遇到狼妖了。”陈琳的声音轻缓,似乎思绪一同回到遥远的过去,道:“后来...圣驾回朝,陛下身边不知怎么就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样貌倒是隽秀,但似乎不大听得懂话,只跟在陛下的身边,随着仪仗一同回宫之时,竟一路有狼群跟随相送.....”

 “而回宫后不过两年,那位便被封为皇后。”

 沉香再次想起陈嬷嬷在客栈时同他说的话,幽梦邃的黑眸看不清神色,只默默盯着眼前灶上煎着的药炉,任由药材清苦的气息盈溢鼻尖。

 那是一段鲜有人知的宫廷秘辛,也是被杨戬所遗忘的一部分——梁昭帝的皇后不是人类,是她从草原带回的,修成人形的狼妖。

 因而那个失踪的皇太子杨玺,本就是人与狼妖结合诞下的血脉,又于天元八年南巡路上被狼群带走,失散在草原。

 过往的真相逐渐抽丝剥茧,世间又怎会有这般巧合?

 沉香,就是失踪的杨玺。

 那一刻如石破天惊,沉香终于明白,原来那个杨戬苦苦找寻十六年的外甥,如虚无缥缈的云雾一般遥遥万里的牵挂,到头来,竟都只是他而已。

 他记不大清自己当时是何心情了,亦或是什么心情都没有。只是感到如释重负,心底似有什么冥顽不化的坚冰正在渐渐消融,而他竟忍不住开始希冀——现在的自己,是否终于有机会能够拉住杨戬,让那人再为他留在人间?

 或许有了这层亲缘,杨戬便断不会再容忍他这份堪称大逆不道的感情。可此刻于他而言,怎样都好,无论如何,他只想要杨戬活着。

 煎药的灶火熄了。沉香终于收回思绪,谢过客栈的店家,端着药炉上了马车。



 推开马车厚重的帷帐,轿内暖炉烘得沉香立刻就要冒汗,杨戬便憩在最里铺得软和厚实的羊绒,听到动静才勉强起身来看了看,又被青年赶忙上前揽着倚坐在怀中。

 “唔,好苦....”他就着喝了一勺沉香喂来的药,苦得直皱眉,但仍是乖乖地咽了下去,包裹周身的温暖让他昏昏沉沉又想睡下,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半月,我叫车夫走得慢些...再不过三日便可到京城了。”沉香闷声应着,虚虚握上那人苍白的指节,过了许久又道:“对不起....”

 那夜荒唐之后,杨戬发了高热,直到现在仍是昏昏沉沉。

 “沉香,这不怪你。”杨戬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身子还不至于到这般脆弱。

 只是困宥他十余年的迷雾一朝烟消云散,他终是得大病一场,像是捅在心头多年的利刃终于拔出,连带着腐朽的死肉和毒血一并剜除。

 可他不能现在倒下,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做。

 他知道沉香此刻正在等候他的回应,而如今他们这般近乎暧昧的接触也是已然逾矩...可杨戬来不及再去想这些了,玉鼎的图谋还未明晰,沉香....沉香他生性不善心计,他绝不能把沉香就这么丢进那个虎狼窝。

 若是从前,他尚有信心替沉香一一化解,然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再撑多少时日。

 前不久京城传来急询,梁帝密函言:玉鼎国师恐有异心,请皇叔尽快回朝。


 收到密函之时杨戬尚还病得昏沉,沉香其实并不愿他再回到朝堂是非中去,甚至一度想要直接把他带走,至少在他离去之前,再一同去看看梅山的风光....

 可沉香做不到,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违逆杨戬的意愿。

 驯服的野狼会对自己的主人忠诚到底。沉香想:既然他的父亲是为了心上之人入世,那么他也可以,无论他的心上人想要做什么,他都会陪在身边,一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然后...若有机会,便再正式同他坦白,坦白自己的心意与身份....虽然他其实已有预感,杨戬这般聪慧的人,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才是。

 只是彼时的沉香尚未想到,杨戬与他不同。他尚可抱一腔热烈赤忱,可年长者已然无法全然付诸自己的真心,如一剖将要消融在春景的冰雪,雪水滋养新生,而后消逝,再不留影踪。

 他是杨戬唯一在这世上的牵挂,那人定要看他能在世上平安顺遂,方可放心离去。

 因而,他想留在杨戬身边,可杨戬甚至连这一丝念想也不愿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