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年的，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虽不言语，也知道委屈的呢。羡哥儿大了，要知道感念才是……


天寒将晚，魏无羡偏是笑出一脸春风。
“哥儿笑甚？”
“无事，您说。”笑意更浓……
温情对这闻色起心的模样很不以为然，把粥碗一递，只装不见。四叔并没在意，说下去倒像有些愁绪：
“冰雪似的一个郎君，身上隐隐微光，凛然站着，不言不语。我醒过神来，待要冲近前去抓贼，被他一眼扫来，竟就唬住了，不敢妄动。可他见了我，倒像认得，神色缓了些。这时忽的寒光一闪，地上滚的一只狗杀才拔出短刀，往墙头掷去……”
魏无羡大笑：“就这能奈何他？泼贼倒敢！”
“自是奈何不得，一袖子就拍下了。几人觑着不妙要逃，却像有无形的勾索，反将向后拖倒。白衣郎君自墙头飞下，冷冷盯着，不说处置也不让走。滚地无赖汉，咿哇告饶叫得厉声响，哥儿本是睡着，这时在郎君怀里就挣动起来……”

魏无羡想，就昨儿晚上还在他怀里挣得欢呢。掂一枚桑椹果干，丢嘴里酸酸甜甜。

四叔却叹了口气，道：“仙人似的郎君，仰看着高峻挺拔，可落到近前时我一细瞧，原是年纪小着呢，约摸才十三、四岁。吵醒了哥儿，他便愣在当场，也不管面前那哀求的人，只盯着怀里茫然，我看着不对，像是……”
“傻子样儿么？”
“唉……可不敢说，晈洁如月的人物，不通俗务也是有的。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四叔还自叹息。
魏无羡原笑着，这时也警醒了，追问道：“可惜？怎么可惜？”

“那晚来犯的，原是你魏氏本族的破落户，遭你爹爹训斥了，趁此夜静无人来报复。忌惮你爹娘武艺，身上挟带了一枚雷火弹……”
“什么 ？！”
“极小的一枚雷火弹，掩在身后点了药线掷出，便向那郎君扑面而去。突变陡生，刹那间一声爆响，方才见过的清光又大亮。我吓得蒙了，心中无措仓惶，却见那光由刺目而变柔和，作一团溶溶涣涣升在半空，哥儿好好的，裹在当中……”

魏无羡强捺下心绪，沉声问：“他呢？”
“……那几人不知遭了何等重击，都昏将过去。”
“我问，他呢？”
“着了……”
温情也听急了，只说：“四叔，您就脆快些！”
“哎呀，着了，就是着了雷火！狗贼离得近，火器照面打来，那郎君躲不过，只来及救了哥儿，自己个伤了。”
“这人身手了得，怎就躲不过？”温情追问。

“他不晓得……”魏无羡淡淡道：“这玩意儿本不常见，想是他从未见过，打到面前了，浓硝气味一冲，才嗅出危险，待要拿手挡隔，又怕触发异状护我不得。因而将全身之力释出，推我向上，自己硬挨了一记。”
“霹雳雷火，岂是易得的？坊间的无赖泼皮，就从哪里弄来一枚，也不过劣等货色。四叔说得那人是仙君一般，灵气清光一长，兴许就挡过了，何须如此？”

女孩儿家的双眼，晶晶闪着疑惑。魏无羡避脸向外，仍是淡然：“好劣他不知道，他不敢。”
——他不知道那是何物，他不敢抱着魏婴去拼，管是甚么伤身害命的，他只愿拼自己的命！
露寒烟冷，临河不堪久坐。好生想念，魏无羡想蓝忘机了……

“后来呢？”
“情姐儿说的对，真就是个仙君，额角伤得焦黑一片，可怖极了，却不见血，也不呼痛。那时哥儿已醒透了，咿呀大哭。我可终于缓过气来，便说小神仙啊快将哥儿放下来拍拍。他一怔，即刻释了那一团清气，将哥儿抱回，轻柔拍着，然则……一直便哄不好，哥儿……”这么说着，温四叔偷眼看了看魏无羡。

还真是长大了，当年的哭娃娃，如今俊美修颀，英气逼人。

“哥儿只哭着，小手要抓他脸面，不住的……我说别是吓着了，那小仙君像才想起来，抬手摸了摸脸，便抹了满手焦烂。哥儿越哭越大声，他低头思量一回，默默将哥儿交了与我抱着。我哄了又哄，一抬头时，他已不见了。”

魏无羡心里揪着疼，一时作不了声。

“你爹娘返家，我又去过一回，小仙君也在院中，额角冒着咝咝黑气。哥儿仍是见他就哭，小嘴儿一张，嚷着疼啊疼，于是他只远远站在玉兰树下。我故去上前说，哥儿长大才知道谁救了呢，小仙君冷冷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凛冽，教我再不敢多话。后来，就再没见过他了，问起藏色娘子，便只说他不来了，拗性子难掰，莫问莫问……”

“那几个破落户，是怎生处置？”
“杖责，刺配充军。”
“嗯，回不来倒省事儿……我家去了。”魏无羡起身。二人见他心绪不佳，也不留了，送到竹桥外，小子们早已拴了马在此。
翻身上马才要走，四叔忽就大步追来，拽了缰绳道：“还有个话说……人人都道神仙法力高强，可那当年的，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虽不言语，也知道委屈的呢。羡哥儿大了，要知道感念才是。”

天上冷月无声，魏无羡道：“是，我再不能忘。”
一挥鞭纵马而去，蹄飞雪浪，夜色两分，念着那心尖儿上的人，疼痛着是一刻也熬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