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连环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3-11 17:46      字数:2493
——想起这些年了,他从未离过这个家,也从未离过婴。思念一发不可收,他飞掠而回,扑进房中,朝那被子卷儿埋脸一压……


黄昏时,朦胧有光。
花梨木交椅,蜷了雪堆似的软人儿,爇碎了心子,椅下水一洼。
他一动不动,如赤子。

蓝忘机静静看了一回,胡乱拢起衣襟,取水来与他擦拭了,锦被裹成个人卷子,抱到榻上。天已黑透……
又看他一回,少年的脸,暗夜中竟也轮廓分明,似有微光。蓝忘机心里爱他,万般难舍。

那天醉后,晨起戏耍了去换衣,襟怀中,就掖着那莫名来的字纸。想来,原是温四落丢的。寒露要走,都知道,都不说,婴是拿定主意,不带我了。
不带我,炼剑何用?横竖要分,不若我去……

那些降与不降的道理,蓝忘机是读过的,照着做去,总没错。婴说死而后已,那便是死而后已。不一起,就我先去,你追来,我也不回了。
他缓缓弯下腰去,将那厚实的卷子又抱了抱。转至屏风后,换了漆黑劲装,从衣箱角落处,取了备好的小包袱,出门。
池塘边,几缕残荷微动,波心处“哗”的一响,流光飞来。蓝忘机甩袖接了,脚下更快。

匆忙走至前院马厩,忽的一停,才想起这些年了,他从未离过这个家,也从未离过婴。思念一发不可收,他飞掠而回,扑进房中,朝那被子卷儿埋脸一压……
屋里屋外,无一物敢生异响。花妖儿并不作声,压着柔软棉被,长长呼吸。

今夜无月,谁照离情?便是有月,又怎能照见,被卷里头的一双温柔手,强忍着握作了铁拳头……
好生难受!

约定的时辰将到,蓝忘机终于离去,马儿嗅出些来,也不敢抗,只任他镇压了牵走。出得西城,已适应了马上,一挥鞭逆风驰去。
秀发吹得纷乱,一张脸孔雪样苍凉,却天生的笑眼斜飞,正是他心悦的少年模样。

马儿识途,到得西效田庄,温四叔门前一嘶,仍旧是几个小子迎上,笑道:“阿郎来了!”四叔随后奔出,照面蓦地一顿,又堆起笑容:
“哎……羡哥儿快进来!你几个手脏,别拉他!”
让进内厅,小子们只按往常,去取那魏无羡最爱吃的酒食,到跟前却听温四叔斥道:“去去去,哥儿今天不吃酒,去后头与娘子说,碾些好茶……”
蓝忘机道:“不必。”
便连声音都与魏无羡是一般无二。温四叔笑得比莲子羹都甜:“羡哥儿到得早了,后头还忙着装备车马,没好呢,这里略坐一坐,先吃茶。”
蓝忘机心道,魏无羡并不爱吃茶,临行事急,怎的一再要奉茶?莫非田庄里一向以此作礼,先奉过茶了再行正事?
“既如此,吃了茶再走。”转身一甩衣袂,上座。那姿态潇洒,有过之无不及。

魏无羡定于今夜率宁羽等人,连同装备辎重,从水路入川,已约好江氏二郎自夔州接应。诸多细节,俱都交与温四叔统筹调度……
眼前之事,亦早有安排。
前后想了想,温四叔把心一定,只说往后头催促些个,暂辞出内厅。扬手驱了笑闹的小子们,至廊下,正色交待众人,除了奉茶的娘子,一概人等,须拘束言行,绝不得入内烦扰羡哥儿。

蓝忘机独自坐于厅里,足等了一个时辰,五识俱张,听不见丝毫车马辐辏之声。奉茶后,温四叔进来两回,俱有托词,暂不得去。
他性子沉静,本不是心急之人,这时,也有些坐不住。正疑心着,厅侧一小门“咿呀”推开,跳进个小人儿。
“羡哥哥——”未及反应,已扑到跟前:“抱!”
只得依言抱了:“阿苑。”
“嗯!婆婆来找四婶婶要些彩丝线,婶说羡哥哥在呢。唔,好香,羡哥哥一天比一天香!”蓝忘机听着这孩子并没咬舌,想是大了些,学好了。
“我们要小小声说,四叔不让人进来,也不让人多问。”
“为何?”
“不知道,可是每个人都想问啊。婆婆说,阿宁带着人马走了几个时辰了,怎的羡哥儿还坐在这里?”小人学舌,最能逗人笑,蓝忘机却听了一个苦透心。

温四叔恰在这时回转,一见阿苑,以及“羡哥儿”神色,就知再难拖延。
“仙君……”
“他在何处?”
“走的水路,这时辰,船已离埠。”
蓝忘机放下孩子,大步向外走去。
“仙……”
蓝忘机手中银锋一长,剑指温四!小小厅堂中,妖气大盛!

电光火石已想通其中关窍:醉酒那夜,若真是胡走出去倒卧园中,魏无羡怎会不背他回房?定是要解衣安睡时,发现他捡得温四叔所丢字纸。
于是仍回至园中,假作赏月一夜,次日试探……

剑芒闪烁不定,似其主心绪大乱。蓝忘机将眉目一变,已现妖修本色,如魅如煞,如冰如霜!

阿苑这时才惊叫一声,即刻又用小手一封……蓝忘机看一眼这孩子捂都捂不住的嘴,强压心神,光剑便隐了去。
回身,仍自向外走。
温四叔呆了一瞬,匆匆去追。屋里剩的小人儿,终于把大嘴闭上,左右一看,只见烛火明灭,帷帘微掀。一室里气息未定,无风自动——
哗,羡哥哥是妖怪啊!好可怕……

门前拴马石,蓝忘机竟也不耐解缰,甩袖劈断。庄外,夜已漆黑。原来也有这么一刻,心慌且乱……
“仙君,且等一等,仙君……”
玄黑劲装,一转身去,几与夜色相融。
“兰哥儿!”

兰哥儿……
蓝忘机心中一怮,便只在少年时,才有人,这么亲亲热热的唤他。一去不返的人啊,曾拾花于树下,说着我家阿婴,从此托给兰哥儿吧。今后小儿作怪,只管打他,小儿若聪慧安好……
此去,足愿矣……

温四叔终于抢得个说话的机会,上前拦了就道:“你也别问我,怎晓得兰哥儿是谁。藏色娘子爱说爱笑,家里有个神仙,间或也说漏嘴呢。当年,娘子决意随夫君去江陵,将田庄产业都嘱咐我看着,却并不多说羡哥儿。想来,就是托与你了……”
“……”
“当初做那涉险的刺杀之事,让兰哥儿跟去助力,岂不更好?可娘子留你在家中,自有她的道理。羡哥儿如今,也一般是的呀!”
这么说着,温四叔取出一封书信,就塞到蓝忘机手里:“羡哥儿留的,看了再追亦不迟。”

蓝忘机想,试出我醉后不记事,便假作不知,还故意留了那字纸诓我。说甚么混酒即不能,骗子……他晓得我想跟去,晓得我痴恋成狂,化形惟肖,什么都晓得,诓得我好啊,一走了之。
寒露起行,定是改了时辰。温宁玄羽,定是早在码头等他,会合即起锚。他算好的,今儿一顿酒,若醉了我,就省事了,我不肯醉,他竟就装醉……
都算好了,到得这里,四叔拖一拖,再取出信来,说服着听话。将计就计,连环下套,所学兵法,随手就用来!
小儿无赖,想尽法子,只教我打不着,追不上……

想了一时,温四叔已不在眼前。蓝忘机不愿再留,往庄外,踽踽而行。缰绳方才断了,就也不牵。马儿倒乖,跟着那熟悉的衣衫,静夜里响鼻轻哧,蹄声儿敲路石。
尽释出灵力,未必就追踪不到,可他心灰意冷,紧紧攥着那信,更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