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其淡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3-25 13:00      字数:2460
——听这冷酷仙君说起关于羡哥儿的……情爱事,却偏又不像世人谈情说爱的甜,正咀之无味,忽一上头,比醇酒都烈性。


夷陵城中,是另一番春意闹。
瓦市新张了一间店面,左是烟视媚行的南风馆,右是烟视媚行的娇月楼,它在正当中,粉墙黛瓦,清雅雍容。乌木招牌挂出,横刻一枝峥嵘的白玉兰,干干脆脆,没名字。路人往里一张,才瞧见了坐堂的一个俏人儿,着件火红褙子,好爽利。
正是闻名的温小娘子。可知,是开的医馆。

魏无羡新收的情信,便是说的此事:
“……某日,与思追行路,遇娘子以帕袭之,言语谄腻,哂笑不端。思追道,此地为城中行院之首,小姐儿最是柔情。吾自知,柔情一说,乃学舌,从何处学?干系魏小官人。往日里闲话取笑,也尝听行院里吃酒耍牌,一时想念,不由细看。那娘子虽笑,却歪斜于栏,气弱体沉,遂登楼探之。楼中女娘甚多,拉扯无状,灵力稍拒,跌坐一片。枉自年少朱颜,体魄竟不如老者。”
“……温娘子与治,诊来病症不一。其间鸨母相扰,温娘子讲理,不服。吾镇之,服了。思追坐了半日,果子吃得腹胀,一并镇止。温娘子议,城中凡有医馆,诊金皆重,偶有济贫施药,不及娼伎。吾思索一夜,取家中银钱,与温四叔筹谋……”

与江家二郎城头互怼时,家乡的无名医馆,已开了两月有余。市人啧啧称奇,说这家不计诊金几何,只放个钱箱子,随意给就是。接诊不单老弱急症者优先,竟还有女娘优先一说。
每逢朔日,乌木匾下,草帘频掀,进去出来的,多是些男女伎子,莺莺燕燕春春,一般也去请脉。有好事的,往隔壁行院中一问,只称这日休沐,再问一家,亦是。
有不休的么?众鸨母怅然,无言以对。

久之,也就习惯了。
满城都晓得温娘子好脉息,医馆却不姓温,有说姓魏,识得些内情的,却道姓蓝。
温四叔对逛窑子事放了心,写信时倒会取笑了:
“与哥儿说吧,如今这一桩韵事传出千里去,都说峡州夷陵有个开医馆的,好一是逐艳风流客,就如春天里荡来东君主,最会惜娇花!我往园子里报帐,瞧着仙君冷肃端正,止不住的想笑……”

赠医施药,说着是多么好,做将起来,难免入不敷出。蓝忘机原只会读书抚琴,修妖炼剑,这上下,终于亲身体会了世事之难。说不得要与温四叔学起,查探各处医馆药行。几番来回,才知晓商贾、掮客盘剥之厉。遣了伙计们进山,与药农直接买卖,贸然又难取信任。
玉兰树下,温四叔道:“识药的只有情姐儿,坐堂又少不得她,且让一个小娘子四出往穷山恶水谈买卖,也不妥当。”
蓝忘机想了一回:“若说识药,凡草木一类可用之药材,我是知道的,也都能辩好坏……”
“不可!”
“我去不得?”
四叔嗫嚅一会儿,想劝,说不出所以然。
“如此决定了,就我去。”蓝忘机心里明白,坦然道:“魏婴在时,必定是一道去,他不在,我去时遇事种种,自也能想他所想,正如他在一般。我俩各自放心,四叔更不必多虑。”

原来心意互通,说出来,其淡如水。
温四叔是头次听这冷酷仙君说起关于羡哥儿的……情爱事,却偏又不像世人谈情说爱的甜,正咀之无味,忽一上头,比醇酒都烈性。于是老脸一尬,回不上话。

这日秋凉刚到,正好出门。
思追原想着大人做事,又该扔下他去,哪知先生还记得一同游历的诺言,已替他打点了,走时也不多话,连小人带包袱,一把提到骡车上。随行的伙计都笑,吆喝着:“小儿娃子,打起鞭走咯——”
思追扶了轸,给各人行礼,又作老成道:“先生骑马,弟子岂敢坐车?”只听蓝忘机道了无妨,才端端儿坐下,心里雀跃难忍,不一会儿就小声问:
“这是去哪儿?”
伙计们更笑了:“崩尖子山。”
“如何叫这个名儿?”
“那云顶高峰,好比剪刀铰作尖儿,触到天上,总要崩下几颗石子儿哩。”
思追神往:“南山削秀蓝玉合……定是天上的神仙,拿着大剪子,从云朵里往下一裁!这才落石如屑。先生,可是么?”
“造化千万变,不以常则论,说是信手为之,也无不可。”
“嗯!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师徒俩说造化,伙计们搞不大懂,知道是学问呢,都安静听着。这么样过了闹市出了城,西望郊野,天地旷达。
小儿念的文章,字字在耳,什么德人无累啊,什么知命不忧,被淡淡爽爽的秋风一架,只觉身轻忽如燕雀,无处去不得!

四叔在城外候着,送到十里亭,也就罢了。花妖儿生性沉实,那些个叮嘱的话,听一遍尽够。

崩尖子山,就在长阳一带,云雾缭绕间,珍禽衔异草,巨木发华滋。几处散在山村,常卖名贵药材,又以天麻、红藤、白三七等最道地。只是民风彪悍,还会欺生。
蓝忘机每到一处,必往附近山谷查勘产出,买卖相谈,便交由伙计们去。四叔派的,不是老算盘,就是机灵鬼,自然靠得住。管是山民狡黠,谈到将拢时,蓝忘机方才出现,气度已压人一头,论药草,更以理服之。
原本他是草木化人,钟灵毓秀的道理,滋养的法门,从种子里就晓得,个中之细,说得平实简略,便连最老到的药农都无话可说。

一日傍晚,空山不见人。蓝忘机走在深林,斜照几缕金光,落在脚下叶黄。忽听身后窸窸沙沙,有人小步追赶,却不说话。
蓝忘机回身道:“不必跟着。”
“叔有嘱咐,不得扰先生修炼,但是……但深山不比家里,左近总要留个人看着。弟子不才,请为先生护法!”
护法……
护的甚么法……
往日魏婴在园中,便笑着问过,这妖修怎不见升坛作法?捏诀念咒,搞风搞雨,竟都不会吗?你这妖法,便只在床上作?

花妖儿耳尖一热,只得道:“灵力有些耗损,静坐歇养罢了,不要紧的。”
“既不要紧,先生更不怕扰,弟子可一并静坐。” 小儿多辩驳,只不走。
无奈……
蓝忘机将他提掖了,飞掠而上,到得山头处,倏忽一下拔地起,已立在树巅。思追将眼吓得闭紧,这时只觉一双睑子温热,明亮,不敢睁。提他的大手一放,小人就稳稳坐在万叶丛中。
“坐好,潜息静心。”
过了好一会儿,思追抬起小手掩了些些,悄着睁眼,就见了金乌半沉,红霞漫染,无边无际的生机,山林中如浪卷去……
“先生……好美呀……”
“万物气机,静待而发,不可说。”

不说不说,风在耳旁,呼呼。

小孩儿闭了嘴,私心却想:我要告诉羡哥哥,我要告诉羡哥哥!
渐而日落,渐而夜深。
思追歪倒睡去,身上暖暖似煨火塘,梦中尤是,白衣鼓荡,抹额飞扬。要告诉羡哥哥啊,原来千山竞秀,不如先生,不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