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追一着急，少不得就将雅正丢了脑后，不拘什么使出来，都是他羡哥哥教过的手段。街头斗殴，夷陵的小流氓都很会。


晦月无光，蓝忘机忽的睁眼。有异……片刻后，果然就在极远处的林中，隐现出一丝火苗。
数日来，将有人聚居的村落都走了遍，深山无人的去处，却未涉足。老人们都知道，挖野药，须往不可知之地，只是每逢细问，都含糊其词。蓝忘机耳力远胜凡人，仿佛便听得他们在屋后背人处提及巫医一类，当时凝神追声，隐隐抓了一句“山伏药女，水照花郎……抱山临水都是大仙，胡诌不得……”。其后，就再收不到半点消息，山民讳莫如深。

此时峰峦间一点亮，如暗夜星。
些微异变，太远，似是人为，但又不在任何一个村落属地。那里，是有甚么古怪？蓝忘机缓缓起身，一手捞了熟睡的思追，足下一点，掠去。
风动山林，如烟如墨，花妖儿大袖翩跹，仿似白色飞鸟，在秋夜中起落梢尖。

火光越发近了，所探气息极弱，显然不是“大仙”一类。蓝忘机停在一棵老香樟，肩膊上思追揉着眼睛醒来：“唔……先生……”
“噤声。”
小手将嘴巴一捂，悄悄儿拧过身去，于是也在枝隙中瞧见了，那边树下，燃着极小的火堆，旁边有人，缩作更小一团儿。
啊！是个小人！思追大喜，猛拽一下蓝忘机的袖子，却不敢再妄动，生怕动静大了，吓跑那烤火的娃子。
蓝忘机看他奋发精神以至两眼都冒出光来，不明所以。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突然出现一个孩子，定是有些故事，可也不必兴奋若此。
以目相问，思追还真不敢作声了，轻轻摇头，松开他袖子，比着那边树下，用手拟了个“抓”的动作。

蓝忘机忖着，这是说山精野怪掳了他来？这崩尖子山，云气清朗，数日所见的鸟兽一类，举动憨拙，意态闲适，不像有恶煞盘踞……
但思追也不无道理，一般村童迷路，凭两腿走不到此地。当下蓝忘机飘将落地，收束无声，怕吓着那孩子，微一摆手，便示意徒儿先上去招呼。

思追喜气四溢，但也郑重着，触地轻灵矫捷，一闪身就往前去。他自小习武根基好，跟了先生两年多，举手投足间更显进益。这时借着树影，迅速就掩至那孩子侧后方，作势欲扑，虽比不得虎伏，也是小豹子一般……
蓝忘机总觉这态势有些不对，一想这不是捕猎啊，刚要说话，那边“啊呀”一声惊叫，两孩子已滚作一团！
扑人的占了先手，只想摁牢了压制；被扑的死命力挣，尖声嘹亮。思追一着急，少不得就将雅正丢了脑后，不拘什么使出来，都是他羡哥哥教过的手段——街头斗殴，夷陵的小流氓都很会。

一林子夜鸟惊飞……
鬼叫得山响，蓝忘机哪里还说得上话？只得木着脸，上前一手一个拎了，各丢在厚厚的落叶堆。
思追一骨碌爬起，眨眨眼，老实了。那陌生的孩童方才吃了亏，手足乱扒脸朝下，却还不住嘴：“好山猫崽子，抢了东西还带个老妖精抓我来……也不打听这山是谁家的山，叫我嬷嬷知道……一窝端了你！黑天了就想吃我，我……我怕黑么？！还敢变作人样儿，贼贱毛团，臭杂毛……嗯？”
没……没有杂毛……
他拿小脏手拨开乱发，疑惑的看。面前一位素衣郎君，谪仙般的，冷冷开口道：“你怕黑。”
一个“不”字没来及出口，忽的眼前炫亮，一道流光从蓝忘机袖中电射而出，倏忽一圈飞转，巧巧儿停在了上方。这一片林子，就沐在湛蓝融漾的光华中，使人如置身明媚春湖。

“你还怕猫。”
“啊？”小孩儿苦着脸，猫……猫是不怕的，可这迷路了一整天，身上吃的也不多，刚拿出来就蹿过一只山猫，给抢了。夜里又饿又怕，总觉这畜牲窸窸窣窣还跟着，越想越是猫影肥大，说不定，是个什么大猞猁怪……
蓝忘机也不理会，身形一动，斜掠开去。暗夜中只听劲风拍草丛，“嗷呜——”，一只小兽凌空甩将过来，同落在绵软落叶中，瑟瑟发抖。

比家猫也大不了多少，须须还沾着些油饼渣子……

“可是这只？”蓝忘机掠回，淡淡问道。
“……”
“扑哧！”思追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又捂上。
“思追……”
蓝忘机终于分出眼神来，静等一番解释。思追已晓得事情全错了，尴尬站好，拽着衣带子道：“弟子……弟子方才见了这深山里突然有个娃子，只当……只当是……”
地上那孩子早明白过来不是什么妖精作祟，这时干瞪着眼，也等他说呢。

思追一闭眼：“只当他是个人参娃娃！”

千年的参娃娃……
抓住了红线一绑，教他现了原形，带回去炖汤，可以补气壮阳……
这种荒天下之大谬的故事，蓝忘机也听过不少，用树根子尖儿想，都知道是谁教的！蓝忘机只觉一脑门官司，要找魏无羡打板子，必得是打屁股才行。

“好家伙，你是真想吃我！”
“人参娃娃”怒啊……
不必蓝忘机吩咐，思追已省事得，正色道了歉意，把采买药材的来历简略讲了些，只含糊说先生是修道之人。为着安抚苦主，还将袖筒内藏的果子都拿了出来。三层油纸一打开，是雪雪白的两块糯米糕，扁的。
“这个吃么？豆沙馅的！没舍得吃，原本要留给先生呢，方才都压得不成样儿了。”
那孩子饿了一天，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听说要留给先生，还撑着偷看一眼蓝忘机。

“饿了就吃。”先生和气得很，真好。

方才不打不相识，这会子又有了分糕的情谊。两孩子身量一般高，几句话就亲近起来，脚旁的山猫儿还抖呢，一并抓过来抱着，再不嫌杂毛了，掰了碎糕争着喂。
蓝忘机听着细琐的孩子话，才晓得那迷路的表字叫景仪，与思追年龄相仿，乃是闲书看多了，臆想着遇仙遇侠，从家中偷跑出来。
不由想，婴遇到此事，定不至于犯难。他巧笑机变，花样百出，孩子们自然就欢喜追随，不似我言语笨拙。临行与四叔说，行事便如婴在一样，也是夸口得过了。

还是不一样呢，于是，更想他。

那边喵呜呜的，放了猫儿去。蓝忘机将心里记的笑模样惦量几分，学着柔声问道：“小哥儿家在何处？如今过了子夜，家人该在寻找了，你还记得是怎生走到这里来么？”
“我本家姓蓝，就在此山中。”
思追拍手：“好巧！”
“唔？”
“先生也姓蓝。”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心中一动，字景仪，取光明有度，本就不像普通村童，与这深山里隐而不遇的药师，可有甚么干系呢？ 抱山临水，焙药莳花，又一个云深不知处。
蓝与兰，是巧合？或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