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桃菲
——去年今日,人面桃花……这山里另有云深,是谁作故人笑?
蓝景仪乱转了一天,没转出大山去,倒还真遇了“仙”,也有些得意,想着回去见着伙伴,可就有说嘴的本钱。更兼饿怕了想家呢,于是极力回忆了走过之路。
蓝忘机是个做事情的老实脾气,当下也不多言,带了两孩子,一路将灵力发散,查探着气息踪迹,就寻了去。
如浓墨遮天的森林里,妖剑悬空,是夜有明。
花妖儿念着自家小官人,总觉嘴笨不如,却不知这独自岿然的宁静,言出必行的势强,便是无话可说,也予人心安。
两个小小身影,跟牢了先生。
本族的事,蓝景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长在深山,不曾见外人。学是一般的上,外头的战局震荡,大人们是知道的,闲谈归闲谈,并不在意。
这一带采药的山民极多,却从来没人进入蓝氏居地。思追问道:“天长日久,便连一个误打误撞的都没有吗?”
“嬷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的。”景仪笃定。
“嬷嬷?是你家的老奶奶吗?”
“不是的,嬷嬷不姓蓝,可大家都听她的。嬷嬷也不老,哎,不对,她是很老很老,但长得美貌极了。”
“比我家先生,是谁更美?”
“咳……”蓝忘机清嗓,想何时截住这话头。
“不一样,嬷嬷爱笑,越笑越好看,眼睫都要飞起来的好看。”
“诶?好像一个人哦……羡哥哥,像羡哥哥!”
“羡哥哥是谁?”
“咳……”蓝忘机只觉有些截不住。
“就是我家先生的小官人,修道之人,称作是道侣双修!”
“咳咳……”
“先生渴了么?方才取了些山泉,竹筒盛着呢,正好奉予先生。”
“不必,专心寻路吧。”
“是。”
专心了半里地不到,景仪小小声问:“双修,是怎么修?”
“噤声!我四叔说,仙人之法,不可说不可看,小孩子看了,有瞎眼之虞。情姐儿也说的,双修补阳之法,因人而易,与小孩子不好说……”
“这个我懂,书中有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于你我是言之尚早呢。话说情姐儿是……”
滔滔不绝,滚滚长江,浪花淘尽英雄……
花妖儿惆怅极了,将灵力一催,妖剑光芒大盛,直刺长天,只求蓝氏族人能速速发现,一刀截了这好学不倦的东流水。
身后大大小小说得欢,忽听远处“蓬”的一声,似炸响传信烟火。蓝忘机跳在高枝一看,东南向晨雾初升,中有粉红一朵轻烟,如云海花开,盈盈浮在万山之间。
当下看怔一瞬,好生熟悉……这一枚信烟,在姑苏老家,名叫“笑春风”。
此刻蓝忘机内心,比景仪更生出好奇来:
信烟浮空,花形经久不散,乃我家中独制。去年今日,人面桃花……这山里另有云深,是谁作故人笑?
几人速往信烟方向赶去,经景仪确认,那粉红花形,正是嬷嬷的信物。思追跑着还自疑惑,只问这蓝氏族人是见了妖剑流光才回应么?怎的就相信我师徒是好人呢?剑气冲天,多半卜作凶兆,就该悄悄掩过来查探才是。
虽有理,蓝忘机也无遐与说了,大袖一卷,裹住两孩童,御剑腾空便如流云驰电,赶赴那桃花约。
怎就相信?定是对方已认出了,湛蓝妖氛来自哪一门。
思追的疑问,悬在半空中还记着呢,下地不久,就忘在了脑后,只因一个人,一句话:
“好玉雪玲珑的小哥儿,可将景仪比下去了,喏,快到嬷嬷怀里来!”
小脸通红……
说起混女人堆,思追也是温家第一人了。七岁逛窑子,管它珠环翠绕,从来稳坐吃果子,不知羞为何物,至今被真美女上手一抱,才认了栽。且这美女自带果子,瞧着是荆钗布裙无甚特别,身上却似隐了百宝袋,翻手就变出些面角、糖糕、松穰卷儿,各色纷呈,目不遐接。
景仪被爹娘揪着正数落,间或朝他一挤眼:好东西,快吃,往死里吃……
这深山隐族,出动几十青壮,兜转着忙了一晚上,方才寻到孩子,自然人人欢喜。蓝忘机持礼以待,前事都交与思追说。他气质冷冽,众人道了谢,也不太相扰,都盯着孩子夸。
正说笑间,天亮了。
一缕金辉透山而来,那领头的美艳娘子,终于缓步上前,迎日眯起双眼,并不惧这灿烂。蓝忘机直面她眼角笑纹,躬身见礼:
“老人家安好。”
“这就是含光君了。吾名抱山,一介山居散人,并不认老呢。”
“不老,也是尊长。”
“山中清宁,不知岁月几何。才听说新芽初萌,这就见了庭前玉树。姑苏的水,养出好花郎,却在夷陵,长作这般芝兰秀发。”
蓝忘机垂眸听着,只一声含光君,便知是故老旧人。云深不知处皆以君为号,在魏家,便不再提,差相都忘了。自与婴偕,才有了姓名表字……
“山长水远,你父母也忍心……”
“夷陵甚好。”
“哦?”晨光中,笑纹如凤尾轻扬,似揶揄。
“在夷陵,晚辈姓蓝名湛,字忘机。”
“不是姓魏?”
秋阳忽尔太暖,花妖儿羞红耳尖。
“听方才那孩子说,你还开了个药铺?很是个人样子呢。”
蓝忘机不语,做人有苦乐甘甜,尝之越深,越不能罢。想起婴,又别是一番柔情在心头……
瞧这模样儿神色,抱山散人轻叹,遂一扬手,挥去拘礼:“既如此,你随我来吧。”
蓝忘机看一眼人堆里的思追:“前辈……”
“便叫嬷嬷。”抱山散人笑道:“那孩子自有人照料,买药之事,要多少有多少。现下你来,我有要紧话说。”
众人夜来辛苦,这时仍就地歇息,蓝忘机嘱咐了思追,便随抱山散人先行。
山路几转,渐而云雾蒸腾,茫茫不见前后,寂寂不闻鸟鸣,便连脚步声都一并消失。蓝忘机方要亮出妖剑,就见红光一闪,身前绽开一朵掌心大的粉桃,悬空引路,融融莹亮。
这么走去,数到五十余步,那粉桃忽的辉光大盛,又渐涣散,身周云雾也同时散尽,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青山如黛,中有层林霜染……
人在崖上。
身旁一个声音道:“脚下。”
脚下,是极美的山谷,柴扉互错,鸡犬相闻,又见袅袅炊烟。
风大,抱山散人站在尖峭崖石,布裙猎猎,竟如凌空一般。
“这一块崖石,就是蓝安坐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