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清减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7-18 15:08      字数:2707
——“别动!就喜欢这肉做的垫子,还是活的,香的,我的……”


秋收时节,不几时就忙活起。
这一日是各家都没留神——正午后晒谷时辰,日光掩着一条薄影子,呼闪就扑下山去扒城头了,等他的小官人。
还远着,肉眼凡胎们统共没见着,只那一个神人被丁点儿香息撩得心跳,长身玉立,站作望夫石一般。城头兵丁暗中也侧目,都说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怎地怎地,头一回知道大白天也能观个什么,顺着仙君的目光一去,河山在望,没甚奇特处。
掐指倒是瞧得清晰,垂在衣侧狠掐呢,看样子再算不出来,就要掐大腿了……

魏无羡一路紧赶,至青居城郊野,已酉时。
身后响鼻轻哧,莫玄羽纵马上前道:“把各指挥使抛开一大截去,真的不等?这一马当先太过了,显得咱们多殷勤似的,别人且不说……”
“原地扎营,今儿不进城。”
“是。”
“等等……”玄羽才要去,魏无羡挥鞭截了他马头:“江指挥使就在后头?”
“也就六、七里地。”
“没来找骂?”
“方才遣了家兵骑快马过来传口讯呢,温宁在后队截了,没往前送。”
“个鸟嘴说啥了?”
“咳……着急过了,小心马上惊风。”
魏无羡把脸一木,倒有心怼回去,想一想罢了,有事求人呢,便压了嗓子小声嘱咐:“江澄到了,与我说一声儿,晚上都指挥使若问,有他应着。余事,你们盯好了,我……”
玄羽笑:“诶,有我们呢。哥不着急,保重些身子骨儿。”
“……”魏无羡一鞭子过去,没打着。

天色一暗,江指挥使将将儿赶上,跳脚大骂也拉不住某人了。玄黑常服一换,他一骑绝尘往青居城奔去。

蓝忘机在城头立一晌午,小小惊动了知府。这会子正预备迎大军回屯呢,忙中也派人问了一句。蓝忘机只说无事,左右瞧了瞧,不好再站着,踽踽回去。
路上才听了“夜不扰民,城外休整”一说。
蓝忘机倒是很想出城去反扰一下的,念及上回遭撵,又想,莫如不去。崖角小屋,他独自等着。
等这种事,原是熟练。
曲木栏杆绕青藤,望江一面无人。花妖儿索性席地而坐,将五识虚闭,屏心静气。管它落净海天霞,暮沉烟波,只等明天。

魏无羡攀着险径上去时,他还自眼观鼻,鼻观心,直待脚步声咚咚而近,踏着地上栈条飞掠袭来,这才醒觉。太快!
灵力也不及反应了,黑暗中只听衣裾翻飞如烈风,刮得茑萝帘子一扬!扑通——花妖儿背砸地板,被压个正好。他生怕硌着人,慌忙要抱起。
“别动!就喜欢这肉做的垫子,还是活的,香的,我的……”

不动就不动,这么仰看着,天边儿勾出新月细,良久。

蓝忘机的白衣襟子,热热的洇湿了,又听有人吸鼻。他叹息道:“并不是肉做的,木头垫子罢了。婴还喜欢么?”
“骗子……木头怎么有心?让你别动,这木头心肝儿跳得乱快……”魏无羡埋脸碾在他胸膛,眼泪鼻涕,往上擦,还要闷声说话:“骗我说家去了,却躲在这山城里,书信口信,一概不来了。就道是从此要离了我,也不该一句话没有……”
絮絮诉说。
花妖儿想得仔细,并没说过要回夷陵的话。上下人等都知道,躲是从何说起?至于书信,可要怎么写,才不撵我……然则,此时此刻,他什么都认了:“婴不哭了,我错了。”
“没哭!”
“嗯……”没哭,那是何物湿襟裳?
“……嘴里淌的哈哈儿。”
“起来做饭么?”
“别动!不让动……”
蓝忘机是无可奈何,真不敢动,被打得贴地儿老实了——魏无羡蹭干净脸,照他胸膛最厚处,就狠捶个不停:“妖精……长得很美么……到处跑,教人看见,装什么真君子……不许你叫含光君……”
“嗯,不是君子,不能叫含光君。”
“好叫脱光君才是!”
“……”
蓝忘机恨不得万事都答应了,可这浑话也着实应不出口。

烟山下,渝江畔,那连片扎营的数千兵将,定是做梦也想不到啊,骁勇剽轻的魏指挥使,还能这么样,扑地一滚就撒泼。这会子嘴里胡说一气,手上已掰扯了白衣素带子,撕得糟乱。蓝忘机长吸一气,终于一翻身按牢。
月之剥蚀,曰脱光。
将小官人困在身下,便如庞然大树罩深影,丝丝儿亮也不教他见了,亲一个天地昏黑,密不透风,才晓得甚么是悍妖食月!
绦带子缠腕,掰扯得手劲儿渐软渐抖颤,忽又攥个死紧……原来魏无羡那要害处绷得紧俏,已叫花妖儿隔衣握了,上衔着丁香鸡舌,在下的只管柔劲套龙涎。
五指苍瘦,卷缠了一刻不休。那连声儿“别动”再不好说,也哭不得了,陷在暗影里嘤嘤儿呜咽。

蓝忘机尤记他军务在身,这不行那不行,也就手上摆弄些些。只是魏小官人多久没得一回,才些微意思,就连肚腹儿都紧着抽搐起,密密唇齿,拦不住惊叫唤。
临了时,倒不作声,挣动几下抑着喘,花妖儿掌中一热,由他洪奔似的染了半幅衣,这才缓缓放了压制。
以额相抵,魏无羡道:“蓝湛,我累死了……”
撒泼撒出娇意来,鬓发厮磨,便说了兴元别后之事:“……泽芜君一走,恨不能昼夜赶路,便是底下人歇了,我也睡不着,就怕是到了青居城,你……”
“我在的,别怕。”
“唔……方才那些,不当真。”
蓝忘机笑,一点点月光照着,美得不像话。那长发纷披而下,魏无羡拈起一缕:“兴元是没拿下,行军打仗,也没说上几句体己话。”
“来日方长。”花妖儿起身,想他说累了,兜手儿抱人在膝,给解了里头湿衣。秋夜始凉,搂作团暖着。
“这几年在外,梦里常见郎君,不知怎的,都是清冷的神仙模样,只有这么真真的近在眼前了,才笑着待我好。”
“那便一直在眼前。”
魏无羡也笑:“这是顺杆儿爬了,哄我让你留,青居城这么好吗?”
“好。”
都晓得青居城有甚么好,蓝忘机不说下去,魏无羡便也不接话,说出来了羞不要脸。才刚入夜,好久没到天亮呢,魏无羡往那白玉似腮颊偎了道:“你且等等,我这一路风尘,先洗了再说。”
还是等,花妖儿不语,被他一捏那热耳壳子:“还不去?”

这屋子建在险地,清静孤绝。一应物什都简陋,却是蓝忘机亲手归置。他烧了水,将半人高的浴桶一径捧至凭栏望江处,就见地上白的一团静物,小官人还自蜷在方才那儿。
“魏婴……”
不应。
忙去提了风灯,近前一照,才晓得他是睡着了,抱拥着花妖儿的外袍。灯下眉目安静,但有隐隐厉色,想是并没睡稳。比在兴元,显见的削瘦了些,方才亲去,唇亦干枯……
蓝忘机将灯放了,待要将人抱起,那睡着的人儿些微睁眼,似瞧着他,又似望远,却喃喃道:
“为什么呀……总是对我没有好颜色……”
仿佛就是才刚说的,梦里冷待了他,蓝忘机歉意一笑:“屋里再睡。”
魏无羡眯着眼摇头,辨认了眼前人,道一声“二哥哥”,又复闭了双目,指浴桶。

说梦说醒,都是这一个,终于他在水里安然睡去。

木桶温热氤氲,隐约见一身的旧伤痕。蓝忘机逐一检视,蓦地心疼。想是早就想到了,如今亲见,才真正晓得,这凉秋已不是夷陵的秋。
原来时光荏苒,不复少年。

擦拭了发肤,被卷儿藏人,榻上再搂个严实。
小官人睡着了笑意不退,眼角至鬓,却带些哭过的薄红,胜如醉酡。
花妖儿放轻了动静,恋恋将他满脸亲一回,这才嗅出些别样气息来。抬手一拂,魏无羡肩上虚空,便见浮出一盏朦胧花形,是佛前雪柰。

兄长……是与他说过什么?婴又作何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