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夫纲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7-25 09:36      字数:2798
——只那眼风藏不住,抛过来恰似长线带钩,偏又没真吊上,飘过来,荡回去,撩拨得遍体不适……


次日清晨,魏无羡乃是饿醒。衣裳没在身上,蓝忘机没在身旁,细品了品,又动了动腰腿,已知腹中无物,一夜了无痕迹。
这是什么迂腐君子?好好的妖精,做人做出毛病来……
正腹诽着,便听外头走动声响,极轻的,不像着了鞋靴,是个腿子撩擦着布袍的动静,还是个雪雪白、溜溜光的长腿。
明知是要回营了,只懒待起来啊,枕上香,勾得人痒。那些儿声响在屋后,哗哗的又似洗漱。一墙的缝隙漏进天光,却瞧不见谁脱衣裳。魏无羡眯着眼盯了半天,木头隙儿也没见盯出个豁口来,只恨这屋子不严实,漏着风声,偏又挡尽色相。

一个木屋子盖不严实,雨雪时够呛,大约是花妖儿性喜霁月光风,不在意这些个。但这被褥干燥温暖,许就是墙角那大樟木箱子,藏了专等人用的。
昨儿月下逢,扑过去一刹那,看他还是玉像儿似的质朴莹润。这些年,尘碎秕糠的俗事人情,只学了个半吊子啊,本性不移,真好……
门“咿儿”的一响,魏无羡忙闭了眼,听着他走过,又偷瞧,却是惊呆了。

蓝忘机在腰间围了半幅轻薄的不知甚么布袍,只挡了要紧处,便这么精赤上身的过去掀了茑萝帘子。随意束的乌发一荡,往外去了。地上留一串脚丫儿踩的渍,映入眼帘,是个闲雅自如的意思。
魏无羡默然,被里愤愤不平了一会儿,千辛万苦才按捺下去。

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屯田耕作,军营里再糙的汉子也没这么脱光了的,顾忌着百姓家就在附近,大小娘子们瞧见了不像话。蓝忘机倒好,故在山崖尖尖上建个破屋子,野人似的就走来走去,花枝招展。
外头一面望江,一面仍是对山下,虽远着,万一有个眼神贼精的……
“蓝湛——”不得不吼将回来。

茑萝叶儿攀绳,织作帘子还带了星点红花,这时又掀。花妖儿照面走来,比方才更了不得。遍体晶莹,如琼芝带露,偏是举动皆有劲力,内蕴悠长,一旦欺身而上就是个死去活来,压制了无休的……
指尖儿触脸颊,魏无羡唬一跳:“且慢!”
蓝忘机疑惑:“何事惊呼?”
“振夫纲!哎不对,咳……穿衣,让你穿衣。”
“嗯……”蓝忘机乖巧答应了,取了玄青衣袍要去裹他。
“哎呀不是……”魏无羡一推那雪样的胸膛,夺了衣裳披上,并掀被起身,抢到樟木箱子那儿翻出两件半旧的道:“过来!”
雪白里衣,月白袍子,将容光掩尽。
“赤条条的,不好看……还当那山里长的小妖儿呢,都是人家的郎君了……”碎碎念叨,浑忘了方才满心的夸过本性真好。
蓝忘机听话着,让伸手伸手,让系绦带子就系,只抿紧个嘴儿。
“郎是恼了?”
还自不语,只待魏无羡结束停当,才正色驳道:“画小像的时候,说好看的。”
“那是在家。”
“这里也是。”

这个家四面漏风。
左右一瞧,花妖儿的琴呢?是与铁锄作伴儿,倚墙角了,套着旧琴囊,像样的几案都没得一个。家里常用的,原是黄花梨镶绿石,永州制。石质空透,传音清响,配一张好琴,与这美郎君……

魏无羡眼圈一红,差相又续起昨晚的哭来,好没意思的心软,夫纲振之不起。
“所以呢?这么样故作好看的引诱我,就当是家常了?”
“嗯。”还真敢认……
没羞没臊,做这做那的都敢,这会子蓝忘机一把将他扣进怀内,摩搓去,从后巡着那蜜蜂儿腰凹,一手就切进桃熟处揉弄,沉声道:“引诱,可是成了?”
“唔……要回营呢,安置下了,晚上与你弄……”
“兴元也说过这话,可就大半年了。”

魏无羡是无言以对,说起兴元,昨夜梦中似又见着那地底深洞般的湿冷所在。吟唱好生温柔,心里却隐隐委屈,知道这唱歌的是个冷人,万般的不如我意……
这么想着,埋进花妖儿的香,就叹道:“总想要你听我的,随我意,于将来却总也不知,是个力不可及的样子。”
蓝忘机并不答话,琴指隔衣撬进一截儿,越发揉得软熟滚热,逼着他着意儿往下留神,就晓得“我在”是坚决不移。

“啊……真就回营啊,你听话……呀……”魏无羡挣不得,忽他一收手,就教拦腰举了在宽肩上,只大叫:“做什么?!要打军棍的!打坏了还干个鸟……”
蓝忘机挟抱了人大步往屋后去,顺手在厨下提了个小包裹,直过了那极险的一段窄路,才放下了。魏无羡尚未回神,就见那小包裹塞进怀,暖热的,还喷香,是熟面饼子,卷了辛辣的蒟酱拌菜,再两个珍贵的白煮蛋。
“早起往山下人家要的。”
“要?”
“给银钱,不肯收。”
“含光君,是头一回去买吃的吧?天没亮啊,一溜小跑下的山,脏了衣鞋要洗……都为了我。”
花妖儿一垂眸就笑了,心意明了,不是不欢喜的,缱绻的笑,甜如缠丝儿蜜炼糖。魏无羡想,这是多招人疼啊,百姓家做好的早饭,自个儿不吃,白送他也愿意。两个鲜鸡蛋,怕是现翻了鸡窝……

晨雾一褪,山崖望下一层层,是错落有致的田地,见缝插针的棚篱,碧绿池塘映金光,粼粼烁烁,几多游鱼……
这就是牒文里的烟山营田图,还有这神仙似的含光君,我家的。半吊子做人,结了漫山遍野的好人缘。
一笑昏头,魏无羡决定了,这回就从了他。抬手掐一把那玉脸儿:“给我等着……”
咬着面饼下山去,正好是初阳照渝江。

回屯山城,乌涣涣的人马。百姓们多年已瞧习惯了,有活计忙着,并不会蜂拥围观。再者,家中有男儿出征的,昨晚上已得了讯。回,与不回。
既在川峡路,生离死别便当寻常,喜笑悲泣,宁可都在家中罢,何苦傍路添堵……
午间迎着大军的,除了知府领着留守众吏,就是瞧热闹的儿娃们了。蓝忘机还拎着他的大锄,在娃堆里,鹤立小鸡群。
虽在后头,他身高腿长,略过众脑袋一眼就见了魏无羡。规规矩矩,堪称人模狗样,唯都指挥使马首是瞻,只那眼风藏不住,抛过来恰似长线带钩,偏又没真吊上,飘过来,荡回去,撩拨得遍体不适。

含光君家常不吝脱光,大庭广众遭这媚眼调戏,还是羞惭了。摸摸耳壳,一低头,便对上另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个小女娃娃。不知几时在脚边来,抓了蓝忘机的衣角,正踮脚看他。
蓝忘机辨了下长势,确定这是好小的一只,便是上山捡柴枝,也定要由大娃背在竹篓子里。大约是往日见过,衣角抓得牢靠极了。
眼巴巴相对瞧,木兰挺拔高峻,真如半空里瞧那丁点儿大的天心草,喜她秀气,就是忒远了些。
怪辛苦的,估摸要踮得足尖儿疼……蓝忘机缓缓蹲下去,尽力了缩,也没缩成个小而亲切的公鸡样。小娃离得近了,双目更似龙眼核儿圆亮,仰脸问他:
“仙君高,见我爹爹么?”
蓝忘机茫然,这个事,只可问婴,山里这些孩子,却当他无所不知。车马吵闹得紧,就这一隅,自成安静。小娃肃然又忧心,紧紧捏了含光君的白衣角:
“孃孃说爹没了,怎么没了呢?娘亲……为什么藏在柴屋里哭?”

蓝忘机沉默一回,更觉四周喧攘。
人境里住得久,便知道这个时候,女儿家的发辫,该戴一撮白绒花。小娃虽小,也是人家的女儿……他翻手从掌心托出拇指大的一朵雪柰,似真又如绢造,柔瓣微扬。此法学自兄长,柰花不能隐迹,却不如兄长远矣。
递了这小花儿过去,蓝忘机道:“往后若有所需,便与这柰花说,就如,写信讲与你爹爹一般。”
小娃不识字,更未曾写过信,却见过娘亲与孃孃们请夫子代写。当下似懂非懂,盯着莹白花儿发怔。蓝忘机很愁,生死轮回,天地法则,要如何讲与她?正难为思量,一个身影走近,默默遮了一角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