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不说，花妖儿也知道的。避看这笑时，耳侧一抹儿往下，似红弗肯红，若羞不要羞……“你看你，脑子里想的，总不离这私房里欹枕绸缪之事……”


这天，魏指挥使往屯营胡混一转，晌午就家去了。
温副使闲磕牙时，说他这一转也就问了几句话，通共是躲在土屋里困觉。江指挥使往䕫州，临行过来掀窗子瞧了他一眼，极有见地的骂了句“牡丹胯下死”。

亲卫们多少知道些，外头不说，私下吃着酒也有过议论。
毕竟精壮少年么，且不论爱男爱女，房事乃大关心。日常将魏无羡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这一早的见了模样儿懒，都说是雄风大振，廛战长宵，果然要降蓝二这等人物，还须我夷陵头一位的浪子班头……
诸多胡诌，以温宁最为起劲。
莫玄羽但笑不语，一手抓了他去，同往军医处取了伤药膏方，又亲到村子里寻了有新妇产后坐月子的农家，买了锅鸡汤……

魏无羡睡到午时，才见了这一堆的殷勤，木无表情将鸡汤灌了，膏方子敷裹膝上。温宁傻笑只说补阳，玄羽倒并不多话，细声道，方子里尚有治寒冬皲裂的油膏。
走时相送，还与他一卷新被褥并新枕，说是垫的须软些厚些，不至再伤着。
垫……
魏无羡冲口道：“这是趴地上磕的！”
“咳，可不就是，天将冷了，也不好这么随时随地的……”
“……”
那褥子接在手狠狠一翻，没甚特别，枕摸着有些古怪，魏无羡觑着玄羽没好气。
温宁抢上，凑着线缝嗅了嗅：“喔，这个，姐姐从前给婶子们做过，里头约摸是些干晒的灯芯草，还有……哦，夜交藤，合欢花！”

玄羽眯眯笑，太阳当空照。指挥使大人再不发一言，青着脸家去了，东西是拿着的。

晚间吃饭，有鱼一尾。
鲤鱼，公的，藏了满腹的鱼臛子。花妖儿也眯眯……这一天的，补得阳气甚足，魏无羡是越想越不服，拿筷子一指榻：“给我趴！”
蓝忘机原本就吃个样子陪着，这时见榻一喜，即刻放了碗，漱了口，小意儿的趴出一个雅正端方来。雪袖伸出雪腕子，伏在软枕，炯炯的看他。
就那什么夜交合欢枕……

魏无羡乐了：“把你爽快的，知道干什么就趴了？”
“知道。”
“干什么？”
“画。”见小官人一怔，蓝忘机补了句：“藏的旧了。”
原来如此，是翻过包袱来的，晓得里头的东西，虽收得仔细，也都添了些岁月痕迹。
“就这么着画？穿得密实……”
“嗯。”
花妖儿坦然，扯绦带子解衣。魏无羡几要喷饭：“且住！从到了川峡，越发的不知羞了！还当真了呢，如今一个俏生生的郎君在身边，我要画儿做甚？”
言罢，埋头吃饭，碗里藏了眉眼弯弯。

两相分隔，瞧画儿能做甚勾当，蓝忘机是猜到些的。小官人明说不为这个，却让人作势低伏，这般情状……想得深些，羞可知道回来了。方才已脱了半肩，枕上黑发白肤，掩不住一瓣儿生变。
——红得嫣儿鲜，魏无羡假作不见。
舀了鱼汤，滴点儿不剩。从小吃惯的手艺，多久没尝的呀，浪费不得。管是怎么颜诱，也吃完了再说。
“婴……”
“唔？”羞过了，蓝忘机只拿眼看他，渐尔柔情婉转。魏无羡暗叹：当真美眷，等闲不知他铁骑在上，纵掣了能教人折腰死。甚么脂粉牡丹，敢比作我郎？
“婴与这饭碗儿，貌即神离……”
魏无羡扑的一笑，将碗磕了油嘴一抹，撺到榻前跪个对脸儿，再一亲：“郎心急了？我这神离，乃是想啊，小湛儿妖精趴得好色相，煞是招人疼，可要依我手段试个新鲜？”

调笑一回，长指描在花妖儿眉，根根抹得细致，这才柔声说正事：

“还想，你如今总在身边了，暂没甚难处要烦兄长。那跟身的柰花儿，你收了去，且替我放着罢。近日呢，闻着不太适意，总觉这肩上引来气息有异。喏，与你檀口一接交，才知是香里带点酸……”
半句正经话又斜了去，榻沿歪着笑。蓝忘机只装不懂，枕边抽手微一抬，虚空浮起雪柰如烟，一忽儿就散在掌中。
“藏得倒快！这一身儿上下，还有我不知道的去处？多少私物儿翻来看看！”这么说着，玄衣一扬，人已翻身上榻。
魏无羡以玩笑去了他的醋意儿，本要借机闹一闹的。依旧时习惯，蓝忘机就该已防着，片刻间反制了才是。
谁料他一动不动，尽让了。小官人骑了在上，将白衣又下几分，就见了肩起峰峦，落腰凹，抚去骨相迤逦……

魏无羡原是对撩轻易，未曾真要怎样，这时他如此乖顺，一愣怔倒是消了绮念。抚个来回，叹息了伏在宽肩厚背，只觉安适。晓得花妖儿力气大呢，负一成人，如负幼婴……便是小时一般。那时候，自以为的独立无依，却都压在谁心上了，好一似，寂月挂长空……
“……郎竟是真愿意。”
“嗯……”
“说相待，原是你待我更好。”
“不比。”
“哎你转过身来……我还说话的，不爱对这后脑勺。”
蓝忘机只当要对抵了行事，缓缓依从了，回身相看，上方笼着玄衣如夜的小官人，牙齿倒笑得雪亮月牙儿般。
“夸你碧清的美，说多了都像虚话，可我当真的……”

当真的甚么？不说不说，花妖儿也知道的。避看这笑时，耳侧一抹儿往下，似红弗肯红，若羞不要羞……

“你看你，脑子里想的，总不离这私房里欹枕绸缪之事。为人夫君……”
蓝忘机将眼一抬，定定儿，接了这一锤之音。
“为人夫君，这些个家务里外，不得分一半儿么，岂让我都拢了去？嗯……好比这房子！三面的漏风，赶着过冬前就要修起。打秋风刮回些物什，尚堆在屋后，明儿你得收拾。我呀，当去村里看看，买一架织机……往后出军你悄摸儿跟着，回屯了，该你织布呢，这玩意儿我看着不太学得来……”

“木兰，当户织。”蓝忘机接了话，沉静若湖。
“可不是？还将军百战死呢，死去活来，都系你，总不分开了。”这小官人啊，最擅笑谑，如今他仍笑道：“不辨雄雌，不论嫁娶，不问朝夕。”

不作小像，也不必慰相思，魏无羡支在枕侧，引他一指来。无妆无奁无笔黛……
“蓝湛，我今与你画眉。”
是信言，乃真心。
蓝忘机画他长眉入鬓，一般也历历在数，于此空明一片，安然道：“魏婴，这就是，如愿以偿的滋味。”
“嗯，恭喜你咯……”

琐琐细细，说些过日子的话，涮了碗筷又洗衣，魏无羡再不提起“试新鲜”。蓝忘机重又拢了襟裳，跟进跟出，欲言又止。至夜半吹了灯，黑漆漆……
“婴要睡了么？”
安静一时……忽的乍起掀被，扑腾捶榻，小官人哪里耐得废话，急扯了妖精过来，那簇新的软枕，该垫谁腰是垫了谁腰。蓝忘机沉默做事，从细擘轻红，渐通得腻津津，趁他可意儿开了口叫，还想追问一回，方起个音儿就教他斥了：
“闭嘴……有风你驶尽，啊……不许些回手！”准意思一到，复行骤起，抽插得云山乱摇。魏无羡只顾催，不一时已先泄作羸软，这才得了枕垫儿的真好处：乃凭它抵着腰，强撑那巨蕊尽根儿的弄去……
此一谓，含光君半推且就，还是擅御。

烟山故事说得几多，不过同食同睡，人间游戏。这里交待，是魏无羡趁寒冬未至，借轻舟往䕫州探望一回，挨了几句慈训。实话实说，无可如何，儿子是生不出来了，神仙字画要多少有多少。
江枫眠当时叹息而笑，与他敲一爆栗在脑门，才去扶了堂下新人，见是一派端庄，高洁君子貌，心中既喜，又道委屈了，且安稳过活罢，忍耐些小子跳脱，和衷共济方久长……云云。江二郎翻了诸多白眼，晚间却盗出一幅字来，送至客院。原是他父亲酒后高兴，随意挥洒。

魏无羡搂了妖郎，灯下赏之，乃见狂草龙蛇，一笔而下：不羡鸳鸯。

蓝桥风月吃尽酒，秦岭秋霜又送，催去也。一般的舟行回转，渝江中，恰遇了年前头一拨雨雪。篷舱内，深夜相拥，蓝忘机亲见一艘快船擦过，“笃”，箭书扎在窗沿。
魏无羡窝在他怀中，默然启信，半晌才与细说。原来临安有传，左相领侍御史等一众，密劾重庆帅府“独掌大权”、“聚敛罔利”等罪，不日有召……
燃信，又入怀。
“蓝湛，西线拒敌，嘉定城、必胜堡、苦竹隘……将士还在拼命呢。譬如金子轩，也尚未回屯。”
烛火飘摇，烽火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