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夜游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8-22 13:14      字数:3136
——顷刻江潮如故,水中升起妖郎,不知几时,抹额教他耍不见了,毕现媚惑。魏无羡忽觉心中一动,像有什么极要紧的物事,敝帚也值千金的,竟忘了与他……


川峡一带过冬,原本是天寒寡照,今年,更添无数夜雨。
蓝忘机将木屋子补得滴水不漏,蓄了齐整柴垛子,晚间便与小官人偎着火,温酒煎茶。魏无羡书信颇多,湿淋淋展看,就手便烧去无痕,依旧的吃酒谈笑,依旧也拿捏着小湛儿交接,引那干柴捣得火旺,一边又叫得水淹深塘。
尽熄了火去,才密密说些枕话,如丝稠雨,裹睡到春暖。

木兰织布,初见了成效。做出荼白春衫,试在含光君身上,仙气俨然,试在魏小官人身上,粗布也似透肉般,凭栏斜雨,吹得攸关紧贴,紧贴得两支长腿,直勾勾的模样儿……
含光君道:“家常极好。”
所以小官人出门绝不穿。这手艺藏了半年,至盛夏纳凉,村里有妪染布,含光君与儿娃们一道跟着学了,倒腾出几件绀青、玄黑,魏无羡才与弟兄伙炫耀得。大热天,还穿二层,问只说嫌这回织疏了。人皆啐他不知足,魏无羡一笑,谁嫌谁知道吧。

七月未央,苦热。
一日返家,魏无羡换上缟素衣袍,携了郎君,默默行至山亭,向南长跪而拜……
南来一丝凉风,烈阳里便如抚慰。
蓝忘机道:“他予我‘实用’二字,允我出入阡陌。从此无名之妖,在人间以立身。”
“……今儿田里都做什么了?”
“驱虫。”
“明儿呢?”
“便续今日之事。”
“这就是了,虽樑断星折……”太阳底下,看不见星坠落。魏无羡一手遮了眼,草丛里滚在郎膝,看着指缝透的红光,叹道:“蓝湛,川蜀今日无帅了……”
“嗯,我们继续。”

帅府之殇,有说旧疾复发,有说闻召自绝,惟此壮志未全舒,青山别去,余人也只继续。
川蜀军民悲之如父母,各处城寨据堡,风声不定。
这日晚间,掌起灯来,魏无羡倚案执笔,久不能落墨,叹息又放了,只道是多余忧心。这些时,江澄已赶回䕫州,大约也是与父相商。往来书信,不好再多说,一旦有甚么纰漏,更落了口实。但权奸当道,逼死了四川总领,自也不能放过其家属部将,草蛇灰线,总有一丝延往䕫州
生变,是迟早的事。
魏无羡一向洒脱果断,总觉这重重疑虑之态,竟不像自己,然而脱略不管,我行我素去,又始终放不开。
“写信么?”蓝忘机将湃过的茶水递来。
“嗯……”茶碗中映出面目,还是一般的明俊。魏无羡就手吃茶,又夺了碗放下,执起花妖儿玉石般凉腕子,偎在脸颊道:“二哥哥从小儿看我行事,可觉出些微不妥?”
“……慈祥?”
“蓝湛!与你说的正话!”
“既说话,搁起先不写罢,今夜天晴,江流稍缓,可与我去凉一凉?”蓝忘机抚他鬓角潮湿,晓得是心闷生烦,便只管拉他外出。
魏无羡答应了起身,从旁一掠眼,瞧那抹额勒在眉上,却是整洁如新,半点汗渍子没有,不由好笑:“还怨说有心当不得人,我看你扮得煞是努力,仍不像真人呢。”

帘子一分,外头高崖凌空,才来了些许儿风。
凭栏处,忘机琴还在,一手抚上,古木微凉。魏无羡嘴里笑谑,心里还想着事,随手一试文武弦,清音未起,只听花妖儿一般也“呼啦”掀了帘跟上,腰后贴紧了来,火辣辣生热。还将气息凑着耳,舌尖子都要烫进来似的,问:
“是么?这里不像?那里不真?”
“啧……小妖儿原是假冰凉,一腔子内热。不说江流缓与我凉快去吗?磨蹭得烧心,还不动身。”
蓝忘机早已摸得熟悉,怎不知他是敷衍着调笑,实则并未兴动。颈项后,吻铺了一遍,才丢开手,绾了袖裾,一矮身将他单手扛起在肩,跃过栏杆,附岩而下……

北城断崖,恰望着渝江第一大曲流,譬如环腰青罗带,且绕渚洲。
魏无羡水性极好,见这诡奇地势就爱,往日回屯,总要出城去,顺那回波或荡舟,或下水嬉游。如今有了郎君在,便几次这般,直从自家槛外翻将下去。软靠了花妖儿,一分力都不必出,只顺着崖壁青藤,尽快就到了江左砾石滩,真抄的好近道。
这回是夜间,崖石间隐绰互牵,藤萝为蔓,蓝忘机着手落脚一应都准,稳当得很。魏无羡听着风声爽快,捏捏他背肉:
“这些个老藤虽生得粗壮,但你摸黑去得甚急,也不怕踩岔脚么?”
“它们不敢。”
魏无羡一笑不问了,半空里吊着心,也不知怎的,就觉安适。

夜未深,尚有几处渔火,远远散在江船。
甫落了实地,搂了蓝忘机照脸儿狠亲一记,才撒手奔向滩涂。一路将衣袍靴袜飞甩,都教那随后的郎君抬手卷收了。夜色中,涉水而去……
渝江风静时,一望似平,实情是暗涛荡之不定。蓝忘机收拾了衣物,踞石一站,只见崖岸层青,江河亦如星夜金青。
一只白鱼儿载波浮沉,浪来激石碎,他反向逾远,起承宛转似柔,却是柔力克刚。此态真教爱慕,蓝忘机莞尔,等着,直等那浪里大叫:“蓝湛——还不快来——”

“婴方才试弦,起手处,就是兴元城外,吹过的一曲……”
“是么?信手为之。”
游够了,爽快了,这时携了手,仰荡江流,还续说话。便如并头双星,躺在乌缎子,满目是一样的灿烂,明丽于天,无际无边。
“那时,也是随意吹奏?”
“嗯,或是几曾听过……近日,也听你抚过,好曲子,更适于琴……”
“我曾录作曲谱,去信思追代查。各处书院典藏,甚或乐行勾栏里都查过,未得线索。”
“却原是,零光片羽……”
“偏如我心曲一般。”
“也不必穷追究了,蓝湛,便当是你心曲,我信手拾得,从此也懂得你了,不好吗?”
“好……”
蓝忘机侧头看他,星辉落眼:“魏婴问我,从小儿看来,有何不妥?我想,便如我对这曲子,熟极而生疑,婴也一般的,生疑……”
“所以问你啊,你看,这里天大地大,抓不着什么,但我抓住你了。”

柔波里,两手牵着,蓝忘机便真的将人抓进怀内,不叫他再看星,只相对,说正话。

“从年少天真,婴就是一张笑脸孔,心里却有牵绊几重,顾虑着这些人与事,不得轻松。”
“……你挺得几次就松了。”
蓝忘机责备的看他:“魏婴,既说正话,不以戏言避。天地间就有善卜之人,也难将后事尽悉。婴便是聪颖绝伦,着着占先,也难防它局势翻新。从小儿,你见机极快,风浪未来,已早早筑起山墙防之……”
说不下去,魏无羡一手掩了,捂唇冰冰凉。

“我本随便之人,最爱信马由缰,然则幼小时候,知事就有些熟捻,竟像几曾发生过了似的。蓝湛,如今䕫州之事……我晓得要坏……”

蓝忘机叹息,我有心曲,婴有心墙。
“山墙再厚,遇震风陵雨,一般要漫将进来。”
“明知命势漫漫,我也要拦。”
“这就是你了,看似疑命,实则心机深处,便如赤子,仍旧是一往无前。似相悖,似不妥,又如何?尝听谁说:一片英雄胆,七尺丈夫躯……”
好简单句子,却教人豪情顿生!魏无羡转身向外,头也不回划去,只大声道:
“不知皇天生我,此意竟何如?这一支《水调歌头》,已成帅府遗辞了!日常学念,你竟记得……戍边客死,多如天上星,能不死的,也好比生魂在了修罗杀场。挽弓射天狼,酒酣时胸胆俱张,我魏婴,本就该天不怕地不怕!他日水压山墙,我保不住这个那个,就只管撒起泼来。且不管生我何意,事急时提刀乱杀一气,你也须乖乖儿跟着!”
“自然。”
“得失不论?!”
花妖儿笑眼微弯,一动身已越过了小官人:“你我百般都论,不与外人言。”
“大胆蓝二,我让你跟着……”

这一侧崖岸凹洞,有他俩私藏的船只,食水一概都有,累了便歇。于此更有恃无恐,放开了游去。
耍得兴起,魏无羡强逼花妖儿现原形,只说泽芜君早将他揭了底儿掉,乃是色授魂予,离体奔赴而来,因此非要见一见真容。蓝忘机无奈,于此夜深,幻化如烟花海。
依旧大树繁花,却在流波下。朵朵玉兰,触之清辉散,使人想起昔日,军营枕畔,然而离手又满放。
小官人游荡其间,追一朵,散一朵,不追,它秀美端方,水下却只往羞处撩拨……羞愤逃不得,末了大怒:“蓝忘机!”
顷刻江潮如故,水中升起妖郎,不知几时,抹额教他耍不见了,毕现媚惑。魏无羡忽觉心中一动,像有什么极要紧的物事,敝帚也值千金的,竟忘了与他……而蓝忘机已欺近身来,贴肚儿摁紧了,吻息热烈。妖蕊儿硬挺进去,魏无羡嘤咛一声就颤软了腰身,教他顺水就推进岩洞去,摩弄得低吟浅徊,潮拍浪翻,哪里还想起别事?

忘在梦魂浩瀚,一点子好东西,小小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