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烈火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3-04-20 17:11      字数:3262
——怎么你不惯么?我温宁,就是能不听魏无羡的。
——心有烈火,一烧到底……


温情四下张望一回,将人搂到路边儿草丛里。
细问来,才知这儿娃送了东西,便在衙署夹巷外等待,管事的娘子道大将军见着客,过后送进去膏方子,必定还有赏,让等在小门……直等到天黑全了,正不知所以,里头就听有沉闷纷杂之声,不似往常锅盆响动,忽又有脚步声近,噗噗撞门,像是人,叫声却嗬嗬的……
川峡路的儿娃胆大,常见明刀明枪,但这样子的鬼蜮之事,小人儿又从何见过?这时勉力镇定,却也哽咽起来:
“……我……我就怕了,那门外有棵老杨树,我爬了上去。小魏将军教我爬树,很多次,他说一个人害怕了,就上去躲着,树比人好……我爬上去,就见……见门开了,一个人倒在门槛上,捂着喉咙……”
温情已知大事不妙,却还盼是假的:
“捂着喉,可是病了?”
“不……”小人儿拼命想着含光君淡定的样子,拿一只脏手用力抹眼泪:“一点点光,也瞧仔细了。师傅说过的,战场上,割了气喉,一时也死不了,就该紧紧捂着……可是,可是门后又一人扑出来,拿刀子……扎他……拖进去,拖进去,门里头,就没有声音了……我不敢走明路,钻在地里沿着沟渎跑,含光君画的图,都记着……”
“好,记得好……”温情咬了牙道。
她像这儿娃一般大时,就见过了无数的流血杀伤。金兵的狼牙棒,蒙古铁骑的勾矛,无不是明晃晃的利器,今晚要见的,却是自己人的暗刀。但事到如今,她不怕。
魏无羡虽没在,应急救命的法子还照着做去。青居城内,山林二十余顷,散在几个小村,所有的儿娃、老妪、年轻的女娘们,早已具单在手,数十个姓名记得仔细。
柰花儿盈盈跃跃,照亮了对面的温情。她盯着那亮,眉目轩扬:
“还怕么?”
小人儿想了想,摇头。
“无人处与你说过的,山崖下藏了船儿的事,你也记着?”
“嗯!”
“听着,现下你还沿这沟渎走,去屯营,找到阿宁或玄羽,说出府衙的事。你还小,悄悄儿不惹人注意。师傅也要悄悄儿的,立即就往回赶,带上你娘亲,还有孃孃们,往山上撤……”
小人儿眼睛一亮:“是,撤到含光君家里。我去报信,只与二位哥哥说话。”
“对,快去,就像小魏将军说的……”
“别着急,但一定要快!”
说完,不必温情再叮嘱,那发亮的木钗,扎进从小儿走惯走熟的阡陌深处,在草木簇拥中,刷刷儿向着不远的囤营去。

各自奔忙,温情速速也回头,一边跑,还想着,含光君可在归途上了吗?还有魏无羡。
总说那家伙不靠谱,可到紧急关头,也总是听他的。温家死剩的这些人,仿佛有个姓魏的家主。而羡哥儿,似乎生来就自觉个的背了责任,要护着一个温氏田庄,保他们老少安然,衣食无忧……
为什么?
在奔跑的热汗中,忽然有个疑问一掠而过。为什么,魏无羡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性子,走到哪儿,身后都带着温家?
阿宁小时候吓着过,也是一直跟着魏无羡,才越发爽朗精悍,恍如脱胎换骨……

温情喘着气也止不住笑了笑,真好!
想不来的顾不得想了,她决定什么也不问的向前跑,按照那家伙的吩咐。
这些年了,一般也三十出头,女医温娘子,比起鲜衣少艾时,更多了几分火似的刚烈。她知道魏无羡要保这些人逃命,与他保温家的心,是一样的。

所以不必问!

一团无声的烈火,往村居方向静静而去。正如魏无羡所料,山城中妇孺相关,没有人比温情更妥贴,也更让众人信服。
而城门内外,即将的冰冷杀戮,她头也不回的,放心交给了阿宁。

“不行。”
莫玄羽冷冷道:“城门我看着,你探府衙,若贼子还在左近,逮着就杀。”
“好,杀光了,城门会合。”
温宁早提了刀在手,他在窗隙里张了张,目送那一点雪柰的光。一队心腹兵将,随着报信的小女医,正鱼贯潜入后山密林。
“不,杀光了,你追着情姐儿去。”
温宁愕然:“会水的都派了,姐姐那边儿用不着我。”

玄羽不理,背起沉重的箭囊,两个。外头自有贴身候命的,他一抬手中劲弩,勾开了虚掩的门。囤营里,远近都静默一片,可他知道人已齐了,各自都在,于是低声道:
“亲卫二十,并一都刀枪手,跟着温副使。余人都随我,弓弩先行。”
“是。”
一道人影子越过青篱去了,莫玄羽一脚就也要踏出。
“慢着……”
温宁抢上,握住他臂膀:“昨日急援蓬安,我顺庆府大半兵力已遣出,剩的人不多,你得说清楚了。讲谋略,我愿听你的,但这排兵不对,我不懂。”

“大将军犯嗽症歇着,所见外客,若明着进城,我这里定有消息,我不知,那是城门戍卫得了某人的意思。此人事权在你我之上,若是大将军私意,见客融洽,府衙不会有事。而府衙出事,至今没传来半点声息,可谓下手既快且狠,说不定就举刀在将军病榻之旁……”

玄羽的声音又低又急,却清晰无比。温宁早晓得有那萧墙祸害,好贼子不过长刀一杀,青居城呢?莫玄羽不要他守,他着急。
“你只说城门。”
“留守十都兵,咱们这五都,是因魏哥不在,才没让动。另有五都兵,已不知其心。阿宁,他们一声不响的杀,就为了一声不响的献城,蒙哥要的是完好无缺的青居城。”
“想得是美……”温宁笑。
“城关有三,西南皆是水城门,前有渝江天堑,来船难掩踪迹,剩的一处,只待夜静更深,便要悄悄的放进胡骑……”玄羽也笑:“我只看着,谁动这门。”
温宁晓得,这是百步穿杨的自信,可……
“豺狗见了血,哪里还耐得住凶相?你这么一箭一个,他们杀将叛城的事,藏不住,也回不了头,就是个鱼死网破的拼。”
玄羽还是笑,温宁就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跟了哥太久,越来越像……

“阿宁,回援大约等不着了,蓬安不容易,整个四川路都不容易。便是咱们全上,也只能今夜,所以……”
“所以我先去府衙,寻着血线儿将狗贼逐个杀将过来,就与你一道守城。撑得住今夜,姐姐已带人去远了。还有哥,我哥定是回来的。”
“若他此时就在,也是让你护着情姐儿去……”
“那我就不听。”
玄羽一怔,这时传令的亲卫已回转,温宁将刀鞘一摆,田埂之间,十数个轻甲已当先向府衙方向掠去。
“怎么你不惯么?我温宁,就是能不听魏无羡的,回头见。”

这么说着一恍神间,人是翻飞大鹞子似的离了眼前,身手轻捷,也是那谁身上学的。
莫玄羽失笑,不听了是吗?他回来打不死你。
头一拨的弓驽手已在土屋外,散在田间。玄羽将笑容一收,正色道:
“传下去,此行杀叛,往日同袍的脸面可不顾了。青居城里,就我们囤得最久,路既熟,便从田地里各队散开了掩过去。他们要起事,必定也派人往这边儿盯着。你等把眼睛都睁好了,行进中发现探子,一箭杀了,不留出气的。贼子倒不晓得呢,这一城内外,论箭还是魏指挥的人……”

顺庆府衙,魏指挥使领着郎君,一步步,从偏厢进入正院,四下无人。
“并无生人。”蓝忘机道。
“嗯……死绝了。”
可是也不见尸首,地上似乎干净着,魏无羡伸手向一处壁脚抹去,染指有血。这时也不必放轻手脚了,他一抬头大步走去。花妖儿皱眉,紧随其后。转至一处大厢房,一溜儿门窗紧闭。
这本是各路将官交换文书之地,魏无羡与江澄,也在门庭里揪过几叶薄荷,嚼过牙巴骨。
此刻,死气逼人。
妖剑腾起在身前,冷光照见,地上是擦不净的痕迹,形似拖拽,太多,血腥味也太重。魏无羡几步上前,推门。
“蓝湛别动,别进来……”

花妖儿站住了,能听话时,他总是听话的。有些情境,小官人不让他见,比如一屋子拥挤逼迫的血肉。
然而冥冥中那些哭哮的冤屈,虽不见,亦有所感。

避尘仍跟着魏无羡,楹窗透出淡漠的光影。蓝忘机听见尸体中翻找的声音,他平静等待着,听着,直至小官人重新出现在面前。
魏无羡冷冷道:
“骁卫大将军,说一不二的性子,能叫魏某跪个半宿毫无转圜余地。所以,守城就守到底,不降就是不降,首身离,犹握刃……临安城的贵人,大约要给他追个忠义的封号,立庙赐额。”
蓝忘机抬袖。魏无羡退之不及,手腕子擅抖着,教他过去,擦拭那暗红的血污。
“……蓝湛,我学不来岳武穆,也比不得大将军的忠心。但是,我佩服那样的人,就那么,心里认定一个理了,再不回头。”
“嗯。”
蓝忘机想,这些年,所见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心有烈火,一烧到底。江枫眠、金子轩……我的婴……

于是仍淡然一笑,有事说事:“前院,依稀争吵声,压不下。”
“是了,要想遮掩这里边儿的暗杀,大门外必定是明灯高悬,依旧守卫森然,只谁都不放进。”
蓝忘机不待吩咐,一收剑,卷起小官人便掠上檐角。

白袖子还缠在魏无羡手中,一般血污了,蓝忘机欣然于这一样,夜风中滑向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