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耳中一动，将怀中小官人轻一推，就手落长枝，灵气削叶华。袖中妖剑蹿出，忽尔幻化长弓在手，其势满张，正是秋月行天，箭似流星去去——着！


为防狗急跳墙，宁羽二人都悄没声儿动作。温宁领兵赶到府衙，着人将四处通行巷道掐严了，自己带了亲卫，整盔戴甲直从正门进。瞧守卫们脸生，一句不合，即刻就掀翻在地，拖进院里大门一关，架刀子逼问。
正滚地纠缠，顶头上空便听有人哂道：“有这闲功夫细吵……问一人不说，即刻杀了，便下一个。温副使是哪里学的耐心？与他消磨。”
檐角上仙气飘飘，众人眼帘儿稍抬就见了，俱是心头振奋。温宁也顾不得回话，发狠一脚踏上。那叛兵中为首的，即刻废了一手，惨叫嘶哑，却被硬闷在泥地里。
魏无羡只等着。
不几时，断续盘出来话，乃是裨将刘渊一系，见蒙军势好，便始私通授受，与谋弑将夺城。调兵驰援蓬安，也是此贼作下些手脚，使其亲兵留守。烟山下，东向双城门，夜分三更之后，所有更直已被他手下人占了一半去。
众人也禀过，原来宁羽等原地驻屯，却是大将军病中意思。果就如前所说，一兵一卒并器械等物，概不许移用，只待魏归……

蓝忘机道：“不动官人之兵，予信也。”
“嗯，你官人我，也不能负其信啊……”魏无羡柔声回应，手里寻摸去，捏着花妖儿一截素腰。
“且尽力。”
“我自晓得。情姐儿大约已带了人撤上山去，险路须有护持……”
蓝忘机不语，直着腰由他揉捏去。
魏无羡笑道：“还先跟着我吧。”
“我也跟着！”温副使忙不迭接话，看看他哥，又气馁：“我……跟着含光君。”

魏无羡未置可否，扭脸向众人，就将神色冷了：“差不多行了，详细的这等人不知道，我也不必都知道了。杀吧……”
眼见得手起刀落。
“原是贼在暗里杀，如今翻了个儿，他倒不晓得我在暗。四更天，城门该有动静了。莫玄羽的刁钻性子，必定是藏好了先放冷箭，吓乍贼胆。我这里再给他妆点个戏场子……你几个，将外头门梁上灯火给我挑亮堂了，尸首剜了高挂出去！这时两边儿一惊扰，贼生疑惧，耐不得就有些调遣，温宁……”
“知道，一动我揪住了杀。姓刘的不过鼠辈，哪里探头都是个死。哥先顾着城外有狼。”
“不要活口，放开了行事，我去了。”

蓝忘机仍带着小官人，沿山掠下。起落于高树，一望深黑冷蓝，夜无月。

东路迎着双城门，花妖儿眼利，离远已见垛墙里绰绰人影，紊乱姿态，不是平日守城貌。魏无羡待要说话，忽的去势一窒，蓝忘机停在树梢。
“郎学乖了，正是这高处，你就能盯牢了城头。再往前些，约摸就是玄羽布下的弓驽，小子们藏得可好？”
蓝忘机一察即知：“是，都在。”
“动手了么？”
“嗯……弓有三方，近前去，弩亦有三……连环迭射，狙之井然……”
“你我知其序，敌却不知。”
方说着，蓝忘机忽转头向来路看去。魏无羡倚在他肩头，只见繁枝间隙，透一处隐隐火光，通红的，烧在山城西北向。
“是温宁……刘贼的屯所，轧姘头的别居，都在那边儿。但敢亲上城楼，玄羽盯上就杀了，若在狗窝里缩着，如今也死了。”魏无羡说来冷漠，并无杀贼的激愤，原是这些年，已见惯这等样人，杀之便如杀牲。
“不必看了，温宁做妥，自往前头会合。”
“婴不教他往后山会温娘子吗？”
魏无羡稍一闭眼，脸颊贴在他温热脖颈，心想这个话，原是要对你说，才透个意思就不理睬了。亲作贴心贴肺的屋里人，都拗着不听话，何况温宁？

“蓝湛，你是多久没歇过了？”一问猝不及防，蓝忘机怔了。

城楼上，叛兵趁夜夺守，一般也是暗杀同袍。
杀得污秽一身，只待升闸投敌，岂料约好四更已到，城索绞盘却几番动不得。锁住千斤闸的门楼，走近者飞矢立毙，死一拨儿兵卒，未辨得明箭向，才知败露彻底。便也不再遮掩，藏兵洞里蜂涌而出，反杀向山城。而城头刀牌手结起盾阵，将人围蔽里头。
莫玄羽号箭，领群镞齐飞，击盾笃笃，一时难破。嘈声中，一副乌油链锁，拉动作响，闸门要落谁手……
蓝忘机耳中一动，将怀中小官人轻一推，就手落长枝，灵气削叶华。袖中妖剑蹿出，忽尔幻化长弓在手，其势满张，正是秋月行天，箭似流星去去——着！
盾毁人亡。
凡木一枝，夜空里逆风而至，是怎样的千钧破甲，又裂作疾厉数发？

魏无羡靠在大树，离远听到哗叫惊骇，心中便有些难过。那妖光，照着蓝忘机，越发容色苍淡了。原说好，生死轮回，总在一处，不好说什么……
还不得不赞:“好箭！再毁闸楼！”
于是又满弓。
扶疏叶动，花妖儿背影都美绝。魏无羡只觉眼前忽迷离，是风吹了抹额撩在脸。

箭去，墙摧，闸楼轰然倒下，而妖弓不停，折枝再去，将城索绞盘塌了个严实！
莫玄羽与众人隐匿在屋脊山树，眼见那城门千斤闸再难升起，才将心头缓松，锤拳相庆。如此威力，舍蓝二其谁？惊喜后顾时，在哪里……
其上千尺，当临绝顶，中间儿藤萝青蔓护着，是含光君的崖角小屋。此时院前栈道，并一方青草地，密密站着大小人影子，都敬重着，未敢登堂入室。温情还点着人数催促，一下听得声响，转身就冲进屋去，掀帘子扑栏杆。
夜幕遮，也还有烁烁火光，她仔细瞧了，回头亦笑：“好厉害的仙君！”
儿娃们听见一拥而上，再顾不得踩脏地板。温情笑斥，就见那雪柰花儿柔白着，也一同挤在身旁，勿再熠闪不安——
这是回来了，不靠谱的羡哥儿，倒有靠谱的郎君。

山有葱笼，取之不尽的绿枝。蓝忘机持弓再折，后背一暖，是魏无羡抱上了。
便是生死不离定了情分，这么看着妖儿苦累消耗，敬之爱之，也难过。诗文中所谓心悦君兮，原来说不出……
蓝忘机明白得很，从肺腑里就回出来一句：“知道的，我知道婴是心疼了。”
“嗯……”

前头已短兵相接，莫玄羽号箭当先，指挥若定。却听城门外，角声忽起，铁骑自郊野袭来。
四更尽，是等不及刘贼献城了。
正内外交困，隆隆的蹄声并战车轱辘，从地底根深传到树梢儿末。魏无羡缓缓抽刀，认真道：“不厌几回说过的，你须记着。”
蓝忘机一侧身搂过人来：“都记着，从跟了你，就是魏婴的蓝湛。”
言罢纵起飞掠，避尘随之驱出，绕主半圈，附于脚下，顷刻已至城楼。正见了胡骑在野，乌黑里刀兵闪烁，向山城席卷而来，乃志在必得。

魏无羡并非闭目塞听之人，情势瞧得甚是清楚，今夜援军不至，青居城是万万保不住。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心心相印，也不必多说了。楼高风动，旌旗飘得危急，他道声先去，转身跳下城楼。
垛墙内，叛兵正仓惶，这时见魏指挥使煞神一般从天而降，昏黄城火映不清，眼前只刀光片片，血溅也片片。一时惊惶躲避，其飚轻起落，刀尖子瞬间又追至，扎进人堆，惯会的枭喉绝杀。
于是更不知所措，怕是魏指挥使早有埋伏，方才轰塌闸楼，乃因城中藏了重弩。

这般死了多人，有胆大心细的，见魏无羡身后竟无兵，便呼众迎上，要以十数长枪结阵围之。那枪杆子才架挺去，忽尔齐刷刷从中断折，使惊骇莫名。
魏无羡瞧得仔细呢，追身护持的妖剑，避了红尘，避不过小官人的眼睛。他轻轻一笑，掷刀向众。那幽蓝的光华，山海般向他重重一扑……

抬手间，天外仙就成了掌中剑。银白剑器，映笑眼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