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反暗恋事故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7-20 13:22      字数:14860
达达利亚觉得,璃月的岩王帝君可能暗恋他。

关于“可能”这个形容词,甚至还有待斟酌,达达利亚以他在数年战斗中磨砺出来的敏锐感保证,他的直觉极少有出错的时候,这是独属于顶级战士的第六感,他认为钟离对他展现出的态度、每一点值得勘察的细节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

钟离可能暗恋他。

当他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和钟离正在画舫的餐桌旁,面对一桌的玉盘珍羞。

这是钟离约他出来吃饭的地方。

钟离主动、亲手书写了邀约信、亲自派酬金高昂的旅行者送到了愚人众驻璃月据点,送到他的手上。

彼时达达利亚还在折磨校练场上的新兵,他对体能不达标、负重跑5公里就能气喘吁吁的新兵们极其不满意,恨不能将他们吊起来体验一次魔鬼训练,提前体验到真枪实弹的残酷,而非平日小打小闹。

但对于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来说,达达利亚眼中的“普通体能训练”已经近似人类的极限,被追求极致的武人所定义的战斗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只差将半条命交代在校练场上。

手下的士兵领着前来送信的旅行者到校练场,隔着老远的距离,士兵尚未开口汇报,旅行者就已经扯开嗓门打上招呼。

“公子——!”

空旷的校练场上久久荡起回音,达达利亚转过头,面上的不悦一扫而光,也挥起手臂回应道:“嗨!伙伴!”

他们在校练场的边角会面,达达利亚兴冲冲地道:“好久不见!怎么会来找我,是想要和我来一场较量活动活动筋骨吗?那可太好了,我正期待这一战呢!”

显然,他对旅行者的拜访十分期待,可以摆脱这些庸俗之人的训练,和自己认可的对手来上酣畅淋漓的一战放松心情。

旅行者为难地挠了挠头,他说:“啊、啊,才不是来打架的!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架啊!我在做委托任务!”

达达利亚明显泄气了不少,旋即又半是惊讶半是思考地摸了摸下巴:“伙伴已经缺钱到了这种地步吗……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需要我施以援手的地方尽可开口就好。”

“啊,说到这个!这个给你。”旅行者将背包里小心翼翼存放的信件掏出来,递给达达利亚,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这是我这次的委托任务,钟离先生吩咐的哦。”

达达利亚伸出的手蓦然一顿,难以置信地问:“谁?钟离?”

旅行者点头肯定这个疑问:“对,钟离先生。”

说到钟离这个名字时,仿佛刚刚还不起眼的信件都变得耀眼起来,镀上了一层价值千万的金边,达达利亚顿时从随性的接取变成了郑重其事的收纳,更何况这样漂亮的信件确实让他有些难以下手。

正符合钟离本人的性格,叠得方方正正的信四角匀称,每一个角都一丝不苟,采用了古式宣纸的信件浸染着墨水的香气,由于他房间本身会点燃的沉香而渲染上一点残存的香气,存放在字里行间,在打开的时候掉落在展信者的指尖。

由钟离亲手书写的邀约信件字迹秀丽有力,上书:

“公子阁下,别来良久,甚以为怀。近况如何,念念。
上前一函,谅达雅鉴,迄今未见,荏苒数月。久疏问候,念与时积,今以璃月港画舫一宴相邀,聊以消遣。”

末了,信笺的结尾处还签署了“钟离”二字,都说人在写自己的名字时会格外熟练,因此写得最漂亮的字也会是自己的名字,但通篇看下,钟离笔下如活字印刷般端正的字迹一视同仁,将“钟离”端得和其余汉字一样遒劲,并未偏袒,和他本人如出一辙。

这样生涩难懂的璃月古文让达达利亚有些费解,将纸横七竖八地翻了几遍,终于皱着眉勉强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大约就是……太久没见,想他了,约他一起吃个饭。

谁?

想他了?

这个解读的释义让达达利亚凭空打了个寒颤,如七月烈阳生寒,但他倔强地认为自己的知识水平应该没解读错,只能硬着头皮问:“钟离先生给我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旅行者挑了挑眉毛,一脸的意料之中:“你没看懂?”

达达利亚当然不可能承认,所以他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这样的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我可是在璃月学了不少文化知识,我只是问一下他的用意而已。”

“不要装了,公子,”旅行者说,“钟离先生找我送这份委托的原因就是让我给你当翻译,‘如若公子阁下有词句不解,还请旅者代为解答’,这是先生的原话,果然被猜中了吧!”

“可恶啊!我真的读懂了!”达达利亚急了,他努力展现自己的“懂”:“不就是约我去璃月港吃饭吗?”

“呀,你真的看明白了啊!”旅行者啧啧称赞,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法描述的神秘:“那我就放心了!我要继续去做其他委托,不耽误你赴约了!”

达达利亚攥着信件道谢:“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伙伴。”

“不客气,”旅行者皮笑肉不笑地答,并没有提步要走的意思,“本次委托钟离先生选的到付,13175摩拉,现金还是支票?”

成功领到了一袋摩拉的旅行者喜滋滋地走了,留下达达利亚一个人捏着柔软的纸张左右为难,他并非不敢去赴钟离的约,相反,能够和钟离再次会面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这是他们在揭穿身份后的第一次联系。

比起堂堂岩王帝君欺瞒利用他,达达利亚自知这是他们在互相算计后的自食其果,他没有玩过钟离,自然要遵守成王败寇的规则,但他只要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被气得牙痒痒,怎么会有这样欺骗了他感情还不以为然的骗子!

亏他以为钟离是个值得尊敬的博学客卿,对他以礼相待,到头来竟是他被漂亮的璃月人脸蛋给晃了眼睛,猪油蒙心,居然没想到探一探钟离的底细再利用,反吃个哑巴亏。

达达利亚不气自己输给了钟离的筹谋,只气在这件事后,他想向钟离讨教所谓“武神”的实力也未遂。

俗语道,漂亮的女人不可信,现在达达利亚十分确定,漂亮的男人也不可信。

尤其是璃月的漂亮男人。

特别是钟离!

现如今对此事满不在乎、就当从未发生过的岩神又能故作无事地邀请他,写什么香墨的书信,说什么“念念”,就好像他是唯一一个抓住这件事不肯放的蠢货,钻屁大点事的牛角尖,幼稚又滑稽。

达达利亚暗暗发誓,不管这次钟离邀请他过去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都要狠狠地教训一顿这个可恶的骗子。

他洗了个澡,将训练后的一身汗水洗去,换了件干净的衣物,外出走了两步,忽然又觉得这样像是在为与钟离的见面做准备,为了即将见面的恋人而整理出自己最佳的形象出来——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来,达达利亚就被自己恶心出一个激灵。

达达利亚在璃月港的路边摸了一把树木灰,抹在自己的衣服上,仿佛这样就破解了刚刚诡异的想法,不能算得上“上心”。

磨磨蹭蹭的赴约者从中午磨到近傍晚,才抵达璃月港海面上停泊画舫。达达利亚在至冬时常有船舶生活,外出执行任务大多都要乘船,可在记忆中从寒冬破冰行驶的船是铁质的、硬冷的,像个轰鸣的机械怪物,半点都和风情联系不上。

于是记忆中硬冷的机械铁船在璃月轻而易举地融化,文化韵味丰富多彩的璃月向他展示了如花朵般盛放且柔情的船舶,如油彩描绘的画中幻想。

即将入夜的天色介于日月交接的边境,黄昏和夜幕在天空中碰撞,波光粼粼的海面晃动着逐渐点燃的烛灯,纵使是科技技术发展的现下,璃月仍旧保留了会点灯笼的习惯,暖黄色的纸灯笼倒映在海面,如同坠落的星子。

达达利亚跨过缀满星子的海面,被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竹筏接到了海面上的木船。

木船是最明显的商业用船,繁复华丽地雕刻着图腾,即使天色并未完全昏暗,已经灯火通明地吸引顾客眼光,达达利亚踩着木筏登上了被称作“画舫”的船,融入到这片暖色的繁华中。

画舫上没有迎宾的服务员,好像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似的,可木帘后灯火辉煌,明显开了席位,香炉熏香袅袅,从帘下消散到脚边,像极了白日打开信笺时萦绕在指尖的香。

达达利亚动手掀开竹帘,跨入了在平静海面上独自明亮的画舫。

钟离就坐在正中的桌边,十分显眼,走进的第一步即可与他四目相对。

达达利亚屏住了呼吸,他所面对的不仅是一桌丰盛过头的餐品,琳琅满目的食物和摆盘点缀着各种色彩,晃得他移不开视线,相比起红木桌面后一言不发坐着的钟离,他算得上不值一提。

但达达利亚偏偏第一个看的就是桌后的钟离,而非琳琅珍馐。

夜幕初降,画舫的木窗被支起了帘盖,将外头柔和的海风吹进船舱,撩动钟离碎散的发尖,在他身后是偌大窗景,框得方正,将钟离也一并容纳其中,衬着身后的灵动海色夜景,如一副璃月国画。

沉稳的前岩神端坐在桌边,用与烛光同色的眼瞳注视着他,直到他毫不客气地落座对面,将圆滑的圆桌坐出了对峙的意味。

“你来得正好。”钟离开口了,他没计较达达利亚故意的拖延,也没提及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说一切都正好。

“趁菜肴尚未上齐,你可以先品尝这些,试试口味如何。”

现在这个情形,达达利亚的目光从钟离灿金的眼瞳掠向满满一桌的菜碟,又返回钟离神色自若的脸上,反复咀嚼他的言辞,试图从中读出些许深藏的真正含义。

毕竟他在钟离的手里吃过一次亏,可不能再吃第二次,璃月有句古话是怎么说来着,无功不受禄,钟离忽然请他吃饭,一定有什么图谋。

短短两句话的倾向都十足明显,钟离在征询他的意见,这场鸿门宴的重心在他身上,他像个被莫名其妙捧起来的座上宾。

能当神明的座上宾,那可不是件容易事,也可能不是件好事。

达达利亚从菜是不是有毒想到了钟离是不是有求于他,最后想从他沉着镇定的神色上捞出来一点虚与委蛇的破绽,结果全都无功而返,闷头吃哑巴亏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把火气发泄在拧在指节上混乱的筷子。

宾客摔了筷子,怒气冲冲地问:“你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钟离沉静的脸色稍稍一滞,继而略显困惑地反问:“阁下何故如此发问?”

这让他听上去有些无辜了,达达利亚差点就要信了他的神情,以为他还是之前所认知的、来自璃月智慧的结晶,值得尊敬的学者,无伤大雅的智慧谋略并不会带来实质的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达达利亚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坎上摔两次。

“哈!钟离先生真是狡猾啊,明明之前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是你,现在你又耍这些意味不明的花招,竟然还要苛责我有所怀疑吗?”他咄咄逼人地嘲笑。

可惜嘲笑落出来却像是自嘲,衬得他马上就要委屈地哭出来似的,完全不像责问。

“不,我并无他意,倘若阁下在为之前的‘契约’而感到不平,大可提出等额的解决方案,我不会逃避,”钟离认真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珠道,“我只不过想请阁下共进晚餐罢了。”

达达利亚被说得哑口无言,方才还信誓旦旦,可能是钟离的眼睛太过致人沦陷,他们只是对视着听完解释,他的心就无条件举旗投降,恨不能摇头道歉“我并非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而他的大脑里只剩一句回转的“想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他顿时想到了钟离给他的信笺上那些令人误解的语句,“想你”、“想见你”,乃至现在的“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达达利亚的耳根在夏季烛火的温度下骤然一热,他张口结舌,看钟离的眼神顿时变了味,从些许惊惧到了意味深长的反思。

“你、你……”

钟离眨了眨眼睛,沉声问:“不合胃口?”

“不,没有,”达达利亚磕磕碰碰地说,就好像今天第一天和自己的嘴巴认识,“就是……呃,哈哈,有些不习惯罢了,毕竟璃月并不欢迎愚人众,怎么轮得到璃月的神请愚人众执行官吃饭呢!”

“我已经不是岩神了,阁下。”钟离垂下视线,蹩脚地撇开了这个话题。

他起身从红木桌的弧边坐到了达达利亚的身侧,过于主动得让达达利亚差点站起身躲开,但钟离的手极快,把桌面上被他丢下的筷子重新塞回他的手里,自己另拿起一双,认真地摆好执筷的姿势给他教学。

“趁菜肴尚未凉透,挑些喜欢的品尝即可。”

钟离太懂人心,他的每一句话都蛊惑般引得达达利亚跟着他跑。

达达利亚木讷地跟着钟离的手动作,随便夹了不知道什么菜,吃进嘴里也没有品出味道。

太近了,这样的距离。

他们并不是没有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相反,在他们虚情假意相互算计的那段时间里,为了获取情报和拉近距离,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且多半是达达利亚邀请。

礼貌起见,他们多半会采用谈判时昭示郑重的方长桌,他们各据一角,但代表团圆、有意消除隔阂的圆桌再搭配上并肩坐下的席位时,只剩下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

或许单这一件事并不会让达达利亚往旖旎的方向思考,可钟离的身上实在太香,坐在他的身侧时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股甜腻的滋味。

这股甜味很是熟悉,达达利亚一定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它代表着庆祝与幸福,光是闻到就让人觉得快乐,但它出现在钟离的身上格格不入,所以锁住了他的思索能力,让他无法深入思考这究竟是什么气味。

不对劲,达达利亚恍惚地想,不对劲,他来这里的本意才不是学筷子吃饭,而是和钟离一战泯恩仇!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又上了几道菜,钟离端着一个精致的陶瓷白盘递到他的面前,甜咸交织的味道充斥在鼻腔。

钟离礼貌地询问:“蘸吗?”

达达利亚一个激灵回神:“战啊,什么时候?”

钟离指尖还抵着精巧的蘸酱盘,微微侧目以示疑惑:“……现在?”

达达利亚和他对视半晌,这样近的距离连钟离目光流转时轻颤的睫毛都一览无余,衬着独属于火烛而非电灯的光,柔和温软,达达利亚倏然愈加清晰地认识到,钟离真的很好看。

这不能怪他上当,更不能怪他被骗得团团转。

因为钟离的好看并不是人类面容的精致,而是基于璃月年岁发展的积淀,千年的文化底蕴被他一人尽显其中,他的气质是源自于璃月本身的国土,是脚下这片土地的迷人与他漂亮的互相成就,让人一眼沦陷。

达达利亚能在来自神明的蛊惑与算计下仍清醒至今,已属不易,这是他心甘情愿的结果,他们理应如此。

“如何?”钟离指尖抵着小巧的蘸碟,他询问道,“这是添加了绝云椒椒的咸酱,以耗油与麻酱为基底,如若不喜欢,或许可以再尝尝以番茄为底料的甜酱。”

老实说,达达利亚并没有尝到嘴里的味道,他空口吞咽了两口唾沫,终于回过神,和钟离认真探寻的目光相接。

钟离正在征询他的意见,以他为重心。

他再一次获得了这样的讯息,并以自己多年战斗的经验担保,他绝对没有直觉错误,钟离对他的态度很奇怪,要比往日他们所有时刻都奇怪。

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些什么,是从钟离的态度中多出来的。

达达利亚没有回应的时候,钟离已经主动将餐盘中的第二盘蘸酱落到了他的桌面前,在烛火下亮晶晶的眼瞳泛着属于石珀的璀璨,颇为期许地看着他,等他尝尝口味。

达达利亚将视线往后投了一番,方正的餐盘里还有各种各样的配菜等着他品尝,他的视线流转在钟离和满满一大桌的菜品上好几回,这才警觉一个结论:钟离在讨好他。

钟离正在挑选他喜欢的口味,喜欢吃什么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所以——

钟离暗恋他!

达达利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看向钟离的眼神瞬间变了味。

钟离还在等他试新的蘸酱口味,和达达利亚诡异的视线相撞:“怎么了,阁下?”

“我……我吃饱了!”达达利亚磕磕绊绊地说,他慌忙地从红木椅上站起来,碰倒了椅子发出“吧嗒”一声脆响,当他迈出脚步的时候,仿佛整条画舫都要为之震动起来,晕头转向。

这简直像极了晕船,可达达利亚怎么会晕船呢!

晕晕乎乎的执行官好半天才从餐桌旁脱身,摆了满桌的菜肴几乎没动筷子,他在钟离不解的目光下脚不沾地向着船门口走。

“公子阁下这是何意?”钟离还在他身后发问,“璃月的菜品果真还是无法让异国的脾胃接纳吗……嗯,下次便请你试试至冬的风味吧。”

达达利亚回头看他,如今被他怀疑的对象仿佛对此并不遮掩,甚至称得上一无所知,对于他突然的离开微微蹙眉,对此展露了些许苦恼。

“钟离先生还是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的好,我可不善于被戏弄,”达达利亚摇头否认了所谓菜品的理由,他认真地警告,像给自己下的通牒:“我吃不下别有用意的饭菜,至于消费的账单,请直接寄送到北国银行吧。”

他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过身,撩开垂落的竹帘就要走。

哪知身后的钟离紧随其后站了起来,在他的身后靠近,同时低声阻止:“阁下请留步。”

钟离的声音低沉缓和,没有一丝命令的刚硬,柔和得让人无法拒绝,达达利亚下意识就站住了身形。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达达利亚发问,他不敢转过头,或许是因为揣测太过恐怖,他害怕听到一些他不该听到的话。

然而钟离只是伸手不轻不重地掸过他的衣摆,隔了衣料和手套的触碰并没有留下任何温度,达达利亚觉得愈发热了。

“你来得匆忙,衣摆有灰。”钟离说。

他没有阻止达达利亚毫无礼貌的离席,可被轻轻松松放走的达达利亚本人走得却像是上了枷锁,浑身上下都不适应,哪怕是清凉的海风在夜晚拂过他的碎发,也磨灭不去该死的热量。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达达利亚忿忿地抱怨,他不敢回头看身后在海上熠熠发光的画舫,怕看见钟离是否在窗边。

一定是夏季到来了,他的思维能力融化了太多,以至于判断失误,产生肾上腺素飙升后的错误想法,璃月的神明怎么可能会暗恋他呢?只需要放着不管,这些臆想第二天就会降温,化为乌有。

那么他呢,他在躲避什么?

原本以为不欢而散的聚餐会成为夏季臆想的句号,第二天的达达利亚还没有来得及起床,来自旅行者的委托又送到了愚人众据点门口,通报的士兵敲响了他的房门。

“13175摩拉,钟离先生的委托信件。”旅行者和他开门见山,从背包中摸出被仔仔细细叠着的信笺。

达达利亚方才刚睡醒的迷糊烟消云散,他吩咐等候的士兵去准备摩拉钱袋,然后打开了手中的信笺先行查看,一如昨日的端庄字体,字词真切。

“前事有逆尊意,不胜惭愧,万望海涵。
前事有负雅意,十分抱歉,尚希恕之。”

末端仍旧签下了“钟离”二字,故而衬得这段情真意切的歉意更为难能可贵,以至于让达达利亚难以承受,他惶恐极了,好似这不该是他能获得的待遇。

“对了,钟离先生说,今天中午想请你去云先生那里听戏,”旅行者拿到了他的报酬,喜滋滋地眨眼,一脸八卦:“那个,昨天晚上和先生吃饭的感觉怎么样啊?”

这不问还好,一旦问出口了,降温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达达利亚敏锐的直觉又开始在夏季的热度中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他总觉得旅行者的问话和态度都很怪异,他们都知道昨天晚上钟离请他吃饭,还很关心这件事。

就好像有什么在夏季萌发生长的东西被所有人都关注着,而是他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中的人。

“伙伴要是觉得好奇,等会儿我们就一起去,再请你吃一顿好了。”达达利亚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

旅行者连连摆手,后退着就要走:“……这、这就算了,我还有其他委托要做呢!”

他还没等达达利亚再开口,已经溜得飞快:“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我就先走啦!别忘了去赴约啊!”

达达利亚看着旅行者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被甩下了一团烂摊子,无端头痛,但他无法拒绝,怀疑一旦发了芽,就像在高温下蒸发的面团似的泡发,源源不断地挤压着他的思维能力,只剩下钟离万一真的暗恋他怎么办。

那么这些事情,是钟离在追求他吗?

他能拒绝吗?

思索再三,达达利亚还是踏上了前往璃月港的路,他磨磨蹭蹭地贴着路边走,和往日招摇的行径大相径庭,惹得与他擦肩而过的熟识路人都纷纷侧目。

他们愈是看他,达达利亚就愈是紧张,他感觉自己就和得了疑心病一样,总觉得璃月的这些人串通一气,瞒了他一件众所周知的大事。

“哟,执行官大人!”和他擦肩而过的玩具摊贩亮着嗓门和他打招呼,他曾经在这里给托克买过玩具,花销了一大笔钱,被玩具商奉为大金主,见了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达达利亚礼貌地和他点头微笑,以示回应,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拐过一个弯、跨上一截石阶,准备上戏台的红楼。

“要和钟离先生一起去听戏吗?”玩具摊贩响亮的寒暄从下头冒出来。

达达利亚平地一个趔趄,差点从踩上去的一节阶梯上掉下来,好悬稳住了身形,他加快步伐往楼上走去。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整个璃月都知道钟离暗恋他。

女皇陛下保佑,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云堇的戏尚未开场,坐在台下的人并不多,钟离在他常坐的那桌,孤零零的一个背影,与桌上一盏清茶作陪。

达达利亚毫无理由地觉得他很孤独,甚至产生了怜悯,也许是因为有“对方暗恋我”的加持,他好似对钟离的咬牙切齿也晒化成了别样的情愫。

他踱到钟离的身后,颤抖着手指拉开了椅背,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与往常无异,并没有发现钟离的心思,轻手轻脚地落座。

钟离对身边坐下一个人并没有给予目光,好似早有预料,他将桌上倒着的茶盏翻出来一个,亲手斟上了凉茶,推到达达利亚的跟前。

“阁下出了汗,夏季炎热,小心内火,”钟离的视线仍旧是向台上看的,但对身边坐下一个暖洋洋的小太阳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把目光落回来对视:“冰镇凉茶,清凉败火。”

达达利亚看了看璃月神明璀璨的金瞳,又看了看面前清澈的茶盏,终于从中实实在在觉察出了夏季的炎热,他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咽了两口,冰凉的水流化成一条润软的线,从喉头坠到胃里,将他喉咙里淤积的言辞洗了个干净。

这总算是清心静气了点,达达利亚深吸一口凉气,他暗自下决定,他必须得好好想想这件事。

从意愿角度来讲,他目前为止还没有恋爱经历,情情爱爱对于他来说太遥远了,他的世界从始至终都被无尽的战斗和危险充斥,占满了他的全部生活,他的心绪乃至对未来的规划,除了战斗也并没有容下第二件事,更别提第二个人。

他所追寻的、武艺的极致,他不可否认,被称之为“武神”的钟离正是其实体化的表现。

与其说他在渴求更为精湛的武艺,不如说他在渴求与钟离的切磋。

换而言之……如果是钟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对、等等,什么叫钟离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

难道他真的要接受钟离的追求,和一位曾经和他勾心斗角的神明成为恋人吗?

那可是钟离啊!

达达利亚想走了神,连锣鼓喧天的戏曲都没听进去,更别说送到桌面上的茶点了。

钟离倒是极其客气,他优雅低沉的嗓音拉回了达达利亚的神智:“公子阁下,这是苏式茶点,龙井茶糕、黑芝麻汤丸,偏甜口;这些则是广式早茶,黑松露灌汤包、参汤虾饺皇,偏咸口,或许有一种能合你的胃口。”

他一一介绍,将餐盘推得偏向达达利亚那一边,而后掀起眼睫,用昨晚同样期许且探究的眼睛看向他。

又来了,又是这样选择的分岔口,钟离在试探他的爱好。

达达利亚如坐针毡,他伸出手,将一块虾饺塞进嘴里,了结了这次选择题。

看他咽下了茶点,钟离将餐盘中剩余的一小碟参汤虾饺皇尽数端到了达达利亚的跟前。

达达利亚看着他的动作,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词——“偏爱”。

钟离大约是不会刻意偏袒一个人的,哪怕是书写璃月的文字,他都不愿将自己的名字写得更为出挑,要一视同仁、要众生平等,他履行着“契约”的职责,亦是契约本身,没有人能让他侧目。

可在将他所光顾的餐点特意摆向他的方向时,这盏大公无私的天平,是否意味着开始倾倒?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被热得汗湿了领口,他解开了两颗纽扣,仿佛听见锣鼓间隙有蝉鸣之声。

钟离被唤得看向他,达达利亚就继续说:“好热啊,钟离先生,不要再做这种奇怪的事了,我讨厌被戏弄。”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又似乎在表达同一个意思,钟离的表情从松动的惊讶变成了疑惑,他缓缓阐述自己的想法:“然而小暑才过不久,且方才引用了凉茶,不应该这样炎热才对,阁下凝神静气,心静自然凉。”

“不,我可不喜欢这样的季节,”达达利亚倔强地赌气道,“我的老家终年冰雪,那才是我喜欢的气候,我要回去洗把冷水澡,就不陪你看下去了。”

他起身就要走,挺拔的身姿站出了遮阳棚顶,炙热的阳光泼洒在他大片裸露的肌肤上,烫得他更加炎热,他回过头看钟离,对方仍然衣冠规整、一丝不苟,仿佛觉察不到热度。

所谓心静自然凉,难道这在场众人,只有他一个人心烦意乱吗?

身为最先展露端倪的钟离,心居然也是静的吗?

在兵荒马乱中暗恋的,到底是他还是钟离?

他已经跨出去戏园平台,钟离还在他身后追问,他的问题单纯极了,处处不与暗恋沾边,反倒叫达达利亚无法克制地联想。

“公子阁下,”钟离说,“是不喜欢璃月的传统戏剧吗?那么你会更喜欢什么样的表演?”

明明只是在询问爱好,达达利亚却感觉钟离询问的是“要不要选择我?”

他被午后夏日晒化了,头脑晕乎乎,无法正常解读和回应交谈,只能胡思乱想。

达达利亚仓皇地答:“歌剧吧,就像至冬常有的剧院表演——那么,我就先走了,账单照旧,交给北国银行,记在我的账上就好。”

他落荒而逃,甚至比上一次更加慌张,他发誓在少有的几次战斗失败中,他都没有在他的战胜者面前这样狼狈过,他可是堂堂正正地、愿赌服输的。

这比输掉战斗更可怕,在钟离的面前。

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是他简直无法跨越的鸿沟。

千万不能和这样危险的漂亮骗子在一起,达达利亚重新调整了他的答案,即使他是钟离。

执行官大人发现岩王帝君暗恋他的第三天,钟离似乎终于觉察出了神明和人类恋爱的不妥,一个曾经与自己算计戏耍过后的对手如何抛弃前嫌成为恋人?所以他安静了一整天,没有再来打扰他。

偏偏在这种时候安静下来了,达达利亚反而坐立不安,像被人下了蛊毒一般。

愚人众前来驻扎璃月的新兵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执行官大人今天是被打了什么鸡血,整整一天就没别的事干,泡在校练场上跟他们抬杠,几乎要全年的精力都挥发在今天,一遍又一遍把他们提起来训练。

叫苦不迭的愚人众士兵们顶着夏季昭昭白日累了一天,直至太阳落山,达达利亚却仍然一副不够尽兴的模样,让他们害怕甚至晚上会加训。

坏消息是,达达利亚确有此意。

好消息是,达达利亚的计划被前来造访的客人打断了。

夏季的夜晚来得极迟,沉昏的夜幕缓缓降临时,往生堂优雅的客卿就在霞色中拜访,他领着繁星暮色一步一步来到达达利亚的跟前,亲自完成第三天的邀请。

达达利亚吊悬了一天的心到了这种时候竟然稳定下来了,好似他并不是因为躲避与钟离意味不明的接触而惶恐,是因为见不到钟离而焦虑。

“哟,钟离先生,”达达利亚阴阳怪气地眯着眼睛打招呼,“今天可真闲,居然亲自来愚人众据点,这可离璃月港远得很,当心这么晚回去遇上个强盗劫匪什么的,客卿先生赤手空拳的,可怎么办啊。”

钟离眨了眨眼睛,他隐约觉察出达达利亚在这两天对他的敌意大增,但他明明将礼数客气发挥到了极致,也不知道为何会适得其反。

要是换作旁人,肯定要被他招待得服服帖帖,只能说达达利亚不愧是达达利亚,完全不走寻常路。

“公子阁下真会开玩笑,”钟离温和笑道,“璃月治安巡逻有千岩军负责,何来危险四伏呢?再者说,我与阁下同行,阁下不会袖手旁观吧?”

分明是唇枪舌剑的反驳,话意落到达达利亚耳朵里,又变成了钟离想要今晚和他共度一夜。

达达利亚大惊,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钟离,防贼似的。

还没在一起就要睡在一起吗?这可太不妥了!璃月人不应该非常保守吗,想和他玩生米煮成熟饭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前岩神的计谋吗?

得不到他就毁掉?

思及至此,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和钟离拉开距离,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在为此警戒:“所以先生这个时候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等会儿还要给手下训练,没有太多时间,有话直说吧!”

“月色美景,不容辜负,”钟离一本正经地说,“只是想趁夜色难得凉爽,邀请公子阁下出去走走罢了,不知阁下是否有空?”

钟离的容貌太温柔,神色却中肯,柔和清白的月光披帛落下来,像给钟离增添了一层短暂虚无的滤镜,此时的他终于退下神位,不是遥不可及的前岩神,也不是温文尔雅到令人觉得不真实的人间月。

他仅是钟离,是一个平凡站在他面前的人类,有喜怒哀乐,也有无法言说的暗藏情绪。

达达利亚冒到唇边的拒绝因这样的温柔又咽了回去,他时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无法拒绝钟离,无论是他提出的邀请还是他本人,他无法拒绝,正因为他也暗恋着钟离。

这可太离谱了。

达达利亚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比他和堂堂岩王帝君双向暗恋更加离谱的事了。

也许正是因为心绪的改变,钟离所提出的、代表着璃月风花雪月的赏月邀约变成了旖旎暧昧的暗示,在凉风习习别无他人的夜道上,他和钟离先生独处、他和钟离先生情投意合。

会牵手吗?会拥抱吗?可以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搂住、可以接吻吗?

达达利亚的视线下意识往下瞥,看了一眼钟离的腰际,他不止一次觉得钟离的身形线条比任何一个武者都要匀称,他值得被称为美人中的最佳造物,他不止一次想要触碰。

“不好意思啊,钟离先生。”当他的声音说出口时,仍然是拒绝。

“刚才也说了,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达达利亚心虚地说,“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话,可以直接说!”

老天,连女皇陛下都不会知道,他说出这句话费了多大的勇气,他竟然敢和钟离摊牌这件事,他的心脏在胸膛下怦怦加速跳动,简直要在相距不远的距离中发出同样的擂鼓声响,让他不禁怀疑是否要被钟离尽数听了去。

以战斗中从未退却过的勇气作担保,假如钟离能亲口直白地说出他的暗恋,那么他会立刻马上、刻不容缓地给予同样的答复。

在年轻人炙热的视线下,钟离不紧不慢地开口:“……嗯,只是想与阁下聊聊关于愿望的事罢了,战至巅峰的武道和不断攀岩的强度之后,你又会有什么样的、普通又渺小的愿望呢?”

他将这一切缓缓阐述,澄莹如水波般的月光此时在他的身上又是另一层意味,如镀银描边的光辉沉璧皎洁,将方才还亲切到触手可得的神明再次烘托起来,恍若乘风归去,他再度俯瞰人间,以上位者的怜悯与他对话。

达达利亚灼热的心像凉了半截,他冷冰冰地盯着钟离看:“愿望?……你是指你我心知肚明的……不,你在希望我先说点什么?还是在恩赐我?”

钟离被他语无伦次的表达弄昏了头脑,略显迷茫地眨了两次眼,歪过头看他,难得仿徨。

“……什么?”钟离沉吟片刻,“阁下与我有何事是心知肚明的,钟某实在愚钝。”

达达利亚的眼睛渐渐清明回来,他低下头冷静了一会儿,用一贯清冽含笑的语调道:“啊!原来先生只是单纯好奇我有什么愿望啊,哈哈,自送仙典仪后,我可是十分想和你堂堂正正一战呢,钟离先生。”

精明却迟缓如钟离也发现了达达利亚的态度诡变,但他无法直言,只能顺着说:“这便是你的愿望吗?如若真是如此,明日即可。”

钟离答得爽快,没有之前的含糊其辞,反倒叫达达利亚不适应了,他看上去真的想要满足达达利亚的一个愿望,无条件接受。

达达利亚气恼地怒吼:“摩拉克斯,你在施舍我吗?”

钟离坚定地答:“不,阁下,璃月的神行时代已经结束,此时的我正以钟离的身份,想要为你完成一个愿望。”

“是吗?”达达利亚气极了,他好气又好笑,咬牙切齿地逼问:“你想要做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呢?钟、离、先、生。”

钟离被年轻人字字掷地有声的质问迫得睁大了眼睛,他哑口无言,只能在黯淡的灯光下与他对视。

“哈,你连这个都不敢回答,真胆小,”达达利亚嗤笑一声,“那我来说,你以为你在施恩吗?还是怜悯?不,我从来就不需要失败后的补偿,倘若你连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那就没什么愿望好谈的了。”

燃起无名怒火的年轻人撂下一串发自肺腑的宣泄转身就要走,被呛得愣在原地的钟离不得不出声挽留。

“公子阁下!”

这是一声急促的呼唤,在达达利亚的印象中,端庄持重的钟离永远都波澜不惊,仿佛世间没有能惊动他的事情,能够听出其中的气音已经实属不易。

于是他决定再给钟离一次机会,让他袒露心意。

达达利亚转过身,短促地说:“钟离先生还有什么事?”

“我答应你,言而有信,以契约的职责,我会与你有一场公平的战斗,随时恭候。”钟离在他的身后掷地有声,连金箔色的双瞳都为之熠熠生辉。

达达利亚简直要被气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完全糊涂了,无法理解钟离的扭捏,他到底在等什么,等自己坦白?可明明最先开始暗恋他追他的人是钟离啊!

“我知道了。”达达利亚冷冷地应下了,将他们近几天缓和的关系打回原位。

“此外,”钟离又补充道,“明日中午,可否来往生堂一坐?我在房间里等你。”

正在气头上的达达利亚嘲笑道:“怎么了钟离先生,与我战斗还要叫上那个臭丫头助阵吗?”

“并非如此,”钟离说到这里的时候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调整口舌,说一些他难以启齿的话,“堂主……明日不在家,阁下只需过来就好。”

达达利亚的心咯噔一下,他刚才的气焰烟消云散,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钟离说完,自顾自地转身离开,连背影都比之前看上去要别有深意。

这太超过了,达达利亚的心脏又开始擂鼓,在独身一人的月光下扑通扑通跳,像他跳跃不定的心情,也许这是璃月人独有的矜持,是来自钟离先生骨子里的风情意味,他天生矜贵,要磨尽层层阻碍才会坦诚,那他也可以等。

反正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可以等的了。

谁让他是钟离呢?

达达利亚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提前洗了次澡,又将头发衣冠打理地井井有条,想要摸出来自至冬的花香气味香水给自己来点,至冬的鲜花难求,故而花香的香水最为珍贵。

临到使用前他又犹豫了,一路顺着璃月港的街道慢慢地走,蹭了一身的霓裳花香。

正如钟离所承诺的那样,今天的往生堂连门口把门的都不见了踪影,厚重木门虚掩着没有关严实,轻轻一推即可打开,跨入门框,空无一人的前堂散发着淡淡的木清香。

这时候达达利亚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喷香水,在这样素雅的场合,他显得太过隆重了。

他顺着木楼梯往楼上走,在他们以客卿身份相处时,之前来过往生堂拜访钟离,所以知道钟离的房间在哪里,多半都是达达利亚自己不请自来,现下到了邀约的回合,反而拘谨起来,连上楼都成了考验。

达达利亚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踩得木头咯吱作响,他看见了熟悉的木门,紧紧闭着,像一扇象征着打破禁忌的屏障。

都可以,达达利亚给自己打气,在他为期二十年的人生中,只有战斗会令他心跳加速,但是现在,他可以体验由见到一个人就能带来的心潮澎湃了。

他屈指敲响了钟离的房门,古意檀香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浮现出一面来自他朝思暮想的脸庞。

钟离今日的眼线是新画的,嫣红的一条线勾勒在眼角,勾魂般上挑消匿在眼尾,色彩明艳迷人,晃得他移不开眼。

达达利亚还没有开口,钟离一看见他就笑,是抿着唇压抑的笑,仿佛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欣喜极了。

这一笑让达达利亚三魂七魄飞了八九分,就差抢答钟离的话,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么,钟离先生神神秘秘地邀请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在房间里打架吧,这可不好收拾,如果尽兴的话,我才会考虑报销费用。”达达利亚问。

“允诺你的事不会反悔,阁下尽可放心。”钟离含着笑意稍稍往后侧了侧身子,邀请的意味不言而喻。

达达利亚咽了口唾沫:“是么?那么——?”

“请先进来,阁下。”钟离压低了声线,循循善诱般邀请。

他只是在邀请达达利亚进入自己的房间,可他的嗓音却像是在邀请达达利亚进入他的爱意、他的网,在邀请他接吻。

达达利亚深海般蓝色的瞳色蓦然一沉,他上前一步挤进了钟离邀请着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甚至还有一股甜腻的气味,将他们浸泡得同样甜蜜。

钟离回身关门,要隔绝这唯一的光线,整个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好了!够了!”

最后一抹光线消散的时刻,达达利亚嘶吼出声,他倏然转过身,将低头关门的神明重重地抵在了门上,木质的门和衣料上的金属配件叮当碰撞,发出不同的脆响,而因事发突然的急促呼吸还在耳畔回响。

光明被黑暗吞噬,整间严密关牢的房间没有可视的途径,达达利亚不知道钟离是否能看见他的眼睛,但他确实是看不见的,只能凭着记忆与他对峙。

他把钟离按在门上,屈起的腿为了防止他挣脱而抵在腿间,分开修长的腿,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掌控间,而他终于如愿以偿,第一次把握住了被紧绷外衣勾勒的腰。

钟离没有挣扎,甚至只是在事发突然的时候乱了一下呼吸,旋即在达达利亚禁锢的掌下平稳地喘匀轻和的气。

“公子阁下?”他在咫尺之遥呼唤达达利亚,嗓音轻且低,掺杂着一点困惑。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现在这种份上还不够吗?”达达利亚被钟离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吸引,确信他现在的面容方位,低下去与他耳鬓厮磨,几乎要在开口间擦过这双轻薄的唇。

“真胆小啊钟离先生,亏你还是名扬大陆的摩拉克斯,你甚至连坦诚心意都无法做到,和一个人类说实话令你觉得不耻吗?先生?”

达达利亚从容不迫地嘲讽着,他的语气稳且有力,仿佛到了这种时候,先前的犹豫不决一扫而光,他忽然有了坦白对峙的勇气。

“……什么?”钟离问。

他开口时擦过了年轻人滚烫的唇,这样温暖迫切的温度简直要把他烫伤,连他都不由自主地扬起头,往后退了半寸。

可惜他身后就是木门,他退无可退。

“一定要我先说是吗?哈哈,真是狡猾,但是,没有关系,有爱意不是耻辱,不敢说出口的人才是耻辱,”达达利亚大笑起来,他说,“好了,够了,钟离先生,我不想再开这种拐弯抹角的玩笑了。”

“我承认,我也喜欢你,先生,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

他掷地有声,年轻人的爱意也掷地有声,震得神明也要失言半晌。

“……你,真是。”

许久之后,连眼睛都适应了这样黑暗的房间,能朦胧地勾勒出眼前人的轮廓,达达利亚听见被他压在门上的钟离叹息一声,又轻笑一声。

情绪上头过后,连勇气都被戳破泄了气,达达利亚羞恼地问:“怎么了嘛先生!”

“阁下,你可真是……”钟离一直在笑,尾音克制不住地上扬,“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你可真是,无法在计划之内。”

达达利亚听得一头雾水,有些慌乱地问:“到底……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这件事对于我而言在解开心结的战斗之后再与你坦白更好,但是,阁下如果一定要现在就说,我只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钟离慢慢地解释,反而让达达利亚听不明白了,他追问道:“什么?钟离先生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追求我吗?拐弯抹角讨好我之类的,今天特地把我单独约过来,还要说什么‘胡桃不在家’之类暗示的话……我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好要被我抱了!”

“这……”钟离清了清嗓子,他无奈地说,“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不过在此之前——”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身后同样黑暗的空洞中“呲”地一声擦亮了一根火柴,旋即被点亮成了蜡烛,一根根烛光将房间照亮,窗户也被“吱呀”推开。

达达利亚搂抱着仍在怀中的钟离,他神色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身后的房间里黑压压地或站或坐容纳了一群人,来自仙人的魈、被撒谎说不在家的胡桃,乃至他的执行官同僚女士与散兵,而他所疼爱的弟弟托克也在其中,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堆菜肴,其中一眼可见曾经被达达利亚品尝过的参汤虾饺皇和咸酱,围绕着偌大的生日蛋糕,散发着那股不明不白的甜味,昭示着之前几天反常行为的用意。

“呃,欸嘿嘿……生、生日快乐?”胡桃尬笑着打破这份寂静。

而达达利亚的手,还在钟离的屁股上面。



-FIN-